等夏兰捧着一杯热茶上来时,两人已经相谈甚欢,褚孟然见了书中奇景或是比较奇特的习俗,便会向韩月影证实一番。
    韩月影有的见过或是听说过,有的不知,但这也足以令褚孟然吃惊了,这个小姑娘的见识广博得令人刮目相看,若非亲眼所见,他都不会相信。
    感激韩月影的知无不言,他也好心提点韩月影:“能摆在书社的都是前人所著,广为流传的医书,抑或是一些生僻冷门未经证实的医书,杏林世家中都有自己的家传秘学和藏书。”这些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韩月影听得眼前一亮,不过她眼睛中的亮色很快又暗了下去,都说是人家的家传秘学了,她上哪儿找这些医书。
    她耷拉着脑袋,可怜巴巴的模样很像褚孟然曾经养过的那只小小的黑猫,褚孟然的心一软,承诺脱口而出:“不用担心,我帮你。”
    韩月影眼睛一闪,里面充满了惊喜和不安:“谢谢你,那公子有什么是需要我做的吗?”
    真是个敏感的小姑娘,褚孟然的嘴角微微勾起,漾出好看的弧度,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不用,这是你今日为我讲解的谢礼,三日后,我把送过来。”
    那这谢礼未免太贵了一些,韩月影知道自己占了便宜,但她确实没什么能报答对方的,索性装糊涂,只是睁着一对星眸感激地看着对方。
    两人又各自看了一会儿书,直到室内的光线变得昏暗,二人才不得不离开了书社。
    出了门,一辆漆黑的马车好巧不巧地停在了门口,褚孟然回头看着拢紧了裘衣的韩月影。呼呼的北风刮来,她大半张小脸都埋在了雪白的银鼠皮毛中,又小又可怜,令人忍不住生出恻隐之心:“雪地湿滑,是否需要我让马车送姑娘一程?”
    “多谢公子好意,无妨的,我家就在附近,几步就到。”韩月影婉拒了他的好意,颔首微笑着目送他离开。
    等马车一走,她转过身,忽地就撞到了一面坚硬结实的胸口上,吓得韩月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正想道歉,一抬头却对上了谢宁琛打量的眸子。
    韩月影抿紧唇,戒备地盯着他,冻得通红的小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一瞅见她的动作,谢宁琛顿时感觉屁股一疼,手下意识地想捂住臀部,为免丢脸,他努力克制着这种冲动,阴沉沉地眸子盯着韩月影,嘴角一撇:“真是低看你了,郎情妾意,难舍难分!”
    亏得青云还磨磨唧唧,怕毁了她,结果人家在外面早找好了下家。他刚才远远地就看见两人在马车前依依惜别,可惜因为隔得比较远,没看清楚那男子的模样,不然倒是可以帮青云解决一桩麻烦事。
    韩月影一听就知道他是误会自己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人不分青红皂白就这么侮辱人,不给他两分颜色瞧瞧,她就不姓韩。
    谢宁琛见她胸口剧烈地起伏,小脸胀鼓鼓的,以为她是被自己戳破了□□,羞愧难当,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忽然一团毛乎乎,柔软的东西盘上了他的腰。
    谢宁琛一愣,正想回头瞧瞧是什么情况,结果后面就传来一阵伤心欲绝的哭声。
    “哥哥,你就跟我回家吧,别去百花楼了,听说隔壁的马三叔就是因为天天去百花楼,染上了不干净的病。你这一个多月都不曾回家,娘都急得病了……”
    韩月影的嗓子不小,引得周围的路人和昌明书社里的读书人都跑出来看热闹。
    一下子被这么多人围观指指点点,谢宁琛颇有些不适应,扭过头,狠狠地瞪了韩月影一眼:“喂,别胡说八道,谁是你哥哥……”
    但话还没说完就被韩月影的哭腔给打断了:“哥哥,我知道你偷了爷爷的二王墨宝,不敢回去,没关系,我带了些银子,再加上首饰和身上这件裘衣,应该差不多能赎回来。你要实在很喜欢百花楼的阿香、阿红姐姐,回头我也想办法给你赎回来,你就放过我身边的灵韵姐姐吧……”
    “哎,多懂事的小姑娘!”
    “啧啧,没想到小小年纪竟是个淫、棍,偷了家里老人心爱的墨宝去当了日日眠花宿柳不提,竟还把主意打到了妹子的丫鬟身上,真是个败类啊!”
    “就是,这种色中饿鬼,真是可怜了这么好的小姑娘!”
    ……
    听到周围此起彼伏责骂声,谢宁琛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些人的眼睛得有多瞎,他长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怎会这个黑布隆冬的小团子是从同一个娘胎里出来。
    他气得鼻子都歪了,大声解释了好几句,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都像没听到一样。
    谢宁琛气结,狠狠一咬牙,用力硬掰开了韩月影的手,把她推到了雪地上。
    韩月影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无辜的大眼睛睁得大大的,泪汪汪地看着谢宁琛:“哥哥,你就跟我回去吧……”
    旁边一个老大爷看不下去了,拽着要走的谢宁琛:“年轻人,色是刮骨钢刀,听老头子一句劝,跟你妹子回去吧。”
    “就是,年轻人,你看你妹子对你多好,这么冷的天还满世界地找你!”旁边一大妈附和道。
    想象力还真是丰富,这位大婶你不去当说书先生简直是浪费。谢宁琛气笑了,露出一口森森白牙,走到韩月影面前,动作前所未有地温柔,一把扶起了她:“好,我就听大家的劝,跟妹子乖乖回家。”
    韩月影瞧着他眼底的冷意和阴森森的牙齿,情不自禁地打了寒颤,她好像玩脱了,把这家伙给惹毛了。
    ☆、第十二章
    围观的人群一散,谢宁琛立即露出了狰狞的真面目,张扬跋扈的眼神要笑不笑地盯着韩月影,猩红的舌头伸出来,舔了舔唇:“走吧,好妹妹!”
    这一看就不能善了啊,韩月影头皮发麻,狡黠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两圈,伸出手轻轻扯了扯谢宁琛的袖子,眨巴着一对无辜的眸子:“哥,人家午饭都没吃,肚子好饿,你给我买个烧饼好不好?”
    谢宁琛才不信她的鬼话,眼神狐疑地盯着她:“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韩月影拽着他的袖子摇啊摇,声音娇滴滴的,拔高了一些:“哥,我好饿,给我买一个烧饼嘛……”说得他好想虐待她一样。
    书社每日进出的读书人不少,甚至有外地慕名而来的学子,这些人读起书来废寝忘食,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买个烧饼之类的填饱肚子无疑是个很好的选择。因而烧饼铺子并不远,就在书社正对面,走几步就到了。
    反正很近,他倒要看看这丫头想耍什么花样,谢宁琛瞥了韩月影一记,亮出两颗闪着寒光的大白牙:“等着!”
    韩月影点头如捣蒜,搓着小手渴盼地望着他。
    谢宁琛二话不说就走到了烧饼摊子前,要了两只烧饼。
    老板用经过处理的干荷叶把两只烧饼包了起来递给了谢宁琛,笑呵呵的说:“公子,一共两个铜板。”
    谢宁琛伸手往腰间一探,却扑了个空,他的脸色骤变。
    老板见他神色不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眼神怀疑地盯着谢宁琛,这家伙穿得人模人样的,该不会是个吃白食的吧?不过也难说,没听刚才那小姑娘说吗,他为了眠花宿柳连家里的东西能敢偷出去卖了,估计身上的银钱早在那秦楼楚馆花光了,不然哪会乖乖回家。
    迎上老板隐隐含着鄙视的眼神,谢宁琛气结,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的钱袋子一直随身携带,刚才正大光明近过他身的就只有那个小丫头,难怪非要缠着他买什么烧饼呢,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
    再回头往书社门口一瞧,那鬼丫头果然不见踪影了。
    很好,很好,他都打算看在贺青云的份上不与她计较那一针之仇了,这小丫头还敢屡次在老虎嘴巴上拔毛,看他怎么收拾她。
    就在谢宁琛处于暴怒边缘时,旁边忽然呈上来一只绣着金燕的钱袋。
    “谢公子,我家姑娘只是性子顽皮了些,没有恶意的,请公子多担待。”
    谢宁琛瞧着失而复得的钱袋和夏兰,想了一下,隐隐约约记得她好像刚才就站在书社旁边,原来是那鬼丫头的丫鬟。
    “你家姑娘呢?”他接过钱袋,掏了两个铜板给老板。
    夏兰对上他阴鸷的眸子,心里叫苦不迭,但还没忘记韩月影的吩咐,硬着头皮说:“我家姑娘担心夫人的病情,先回去了。”
    谢宁琛嗤笑:“真这么担心贺伯母,大雪天地还出来会外男。”
    夏兰正不知怎么开口澄清,他就先提起了这事,她赶紧抓住机会,忙不迭地说:“谢公子误会了,我家姑娘这是头一回出门,来书社也是想看看医书上有没有治疗偏头痛的办法。至于那位公子,咱们今天也是头一回相识……”
    接着她把韩月影今日与褚儿子相识的过程说了一遍,然后着重强调了一遍:“谢公子,我家姑娘对夫人孝心一片,念在她年纪还小的份上儿,谢公子大人有大量,就宽恕她这一回吧。”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两人都是鬼精灵,巧舌如簧的家伙。谢宁琛一眼就看穿了夏兰的目的,嗤笑道:“怎么,怕我到你家大公子面前胡说八道?”
    你也知道是胡说八道……夏兰腹诽了一句,因为被他看穿了目的,脸上的笑容有些讪讪的。
    算了,到底是他先误会冤枉了那鬼丫头,这一回就算了。
    谢宁琛瞥了夏兰一眼:“还不走。”
    夏兰如蒙大赦,转身正要走,忽然巷子里冲出几个你追我赶的大汉,轰地一下把夏兰撞到在地。
    撞人者也没停,脚步一拐继续往前跑,后面追赶的人急了,边跑边喊:“快抓住他,他抢了东西……”
    谢宁琛听了,提起脚用力往前一踢,一颗石子飞过去,打到最前头那人的身上,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夏兰见了先是松了口气,但等他看到这家伙跑过来的方向时,顿时骇得心惊肉跳:“不好,我家姑娘……”
    她家姑娘穿着昂贵的银鼠皮裘衣,头上戴着两串漂亮的宝石,长得娇娇小小的,若与这歹人狭路相逢,那可不妙。
    谢宁琛一瞧夏兰陡然失色的脸,也是一惊,指着大汉冲过来的巷子问道:“韩月影往这边跑了?”
    夏兰擦了把眼泪,点点头,撑着手爬了起来,正欲说什么,却见谢宁琛已经拔腿飞快地冲入了巷子里。
    旁边刚收了铜板的烧饼摊老板拿着两只还散发着热气的烧饼踮起脚大喊道:“公子,你的烧饼还没拿……”
    但转眼间,谢宁琛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幽深的小巷中。
    ***
    韩月影趁着谢宁琛去买烧饼的时候偷偷溜走了,未免他跑到贺家来闹事,惊动贺家人,她还故意把夏兰留下,拖住他,再借机使点苦肉计、美人计之类的,料他也不好再与她计较。
    果然,她都快跑回贺家了,谢宁琛都没追回来,想必今天这事也会像上次那样不了了之了。
    想到既出了气,又解决掉了一个麻烦,韩月影心情很好,小嘴一翘,一曲婉转悠扬的口哨声就要从她的嘴里窜出。
    啪……
    忽然一团雪掉了下来,砸到她头上,韩月影仰起头扫了头上被雪压弯了腰的树枝,晶亮的眸子中闪过一抹异色。
    很快她又收回了目光,慢吞吞地往前走,刚走两步,啪地一声,又一团雪砸来,早有准备的韩月影灵巧地躲过,头一偏,一眼就瞧见了躲在围墙后面那几双黑亮的眼珠子。
    原来是三房四房的那几个熊孩子。
    “五哥,被发现了!”贺青洋年纪最小,胆子也最小,一对上韩月影的眼睛,便害怕地往贺青鸿背后缩了缩。
    贺青鸿嘲笑地看了他一眼:“老六,你胆子太小了,怕这个丑八怪做什么!”
    说完,还兴奋地掰着眼皮,冲韩月影做了个鬼脸:“丑八怪,丑八怪!”
    贺青鸿旁边的贺青嵩也跟着起哄大喊:“丑八怪,丑八怪!”
    虎落平阳被犬欺,今儿竟被几个小屁孩戏弄了。韩月影弯弯的柳叶眉往上一撇,身体灵巧地往侧面跑开,脱离他们丢雪球的范围,接着跳到旁边一块青石上,拾起一片被雪压下来的竹叶,拂去上面的雪,放在唇边,慢悠悠地吹了起来。
    婉转的口哨声从她嘴里飞出来,时而悠扬,沁人心扉,时而激烈,宛如有千军万马在奔驰。
    这种小技巧,乡下随便拉一个孩子出来都会。不过对几个金尊玉贵的公子哥来说,却稀奇得很。三个小孩看呆了,过了一会儿,贺青鸿骄傲地抬起双下巴,冲韩月影喊道:“喂,丑八怪,怎么吹的?”
    韩月影不理他,只是口哨声更急促了,像是在敲鼓一样,重重地捶击到人的胸口,令人热血沸腾。
    贺青鸿见了更是心痒难耐,他不服气地踩着梯子爬了下来,捡起一片青色的竹叶,学着韩月影的样子,贴在唇上,鼓起两腮,用力一吹,竹叶发出“咘咘咘”的声响,像是在放屁一样。
    贺青鸿倍觉丢脸,负气地把竹叶往地上一丢,犹不解气,又用力踩了一下。
    在雪地中站了一会儿,他到底不甘心,挪动着胖墩墩的身体往韩月影这边靠近,他身后的两个跟班手里还抓着雪团子也跟了过来。
    离得近一些了,贺青鸿又嚣张跋扈地说:“喂,丑八怪听到没有,教我,不然我回家叫我娘收拾你。”
    韩月影眼皮子轻轻抬了一下,深黑的瞳孔中闪现着恶作剧即将实现的兴奋光芒。
    见韩月影还是不搭理他,贺青鸿很生气,胖墩墩的大腿往前一迈,正要冲到青石上找韩月影算账,忽然,后方传来一道厉喝:“住手!”
    贺青鸿吓了一跳,扭头一看,见是谢家的小霸王,连忙拔腿就往回跑。
    他的两个跟班见状,也吓懵了,丢掉手里的雪团子,飞快地往贺家跑去。
    韩月影气得鼻子都歪了,这该死的谢宁琛,总坏她的好事。本来她就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教训这三个小萝卜头一顿了,被他这一搅和,再想有这样好的机会可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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