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也不问了,有时候孩子的固执和父母的慈爱,却会因此害了孩子的。
    我走到屋外,腾出她们给田小芳穿衣服的时间,虽然看不到心里挺遗憾的,不过也趁此机会到屋外透透气,因为屋子里那味道的确是挺难闻的。
    村长和田德平肩并肩蹲在自己家门口抽旱烟,那模样很像是在大便。我走到他们身边,他们问起我情况如何,我也坦言现在有一些线索,但是一切都还不明朗,还得等田小芳醒来以后再调查一下。然后我顺便地问起田德平,你平日里在村里来来回回的,有没有看到过一个穿着像解放前的老人,手里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的?
    我试图在田德平身上获取一点线索,毕竟他常常在村子里来回走动,而且他是田小芳的爸爸,命脉上来说,理应也是接近的。没准就真的看到过呢?田德平想了想说,那还真是没有过,不光如此,自己回想起来,村里似乎都没这么号人物才对。
    他告诉我,自己在村里做了个小官,村子也并不大,也就二十来户人家,每家人自己都认识,而且除了嫁出去和娶进来的,大多数人家也都是在这里生活了好几辈人了,自己还从没见到过我说的那两个人。
    于是又卡住了,我也就不再继续问下去。过了一会儿,田家小女儿来门口叫我说姐姐醒了,告诉我可以进去了。于是我走进屋里,虽然我早已见过田小芳,但对她来说,却是第一次见我,我不得不稍微自我介绍了一下,告诉她我是她爸爸请来帮忙的,不过稍早的时候我看到她身子这一段,我就略过不提了。
    让我意外的是,田小芳听说了我是学道的人之后,并没有和许多进过城的姑娘一样,对我的职业怀着怀疑或是瞧不起,她闪烁的眼神就好像终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这让我更加确定,我从她身上能够得到很关键的信息,并且这些内容她自身是一早就知道的,而当家里人问起的时候,她却避而不答,这说明这些内容是不敢跟家里说的。
    这姑娘有秘密,心里藏了太多秘密,会害人的。
    第四十八章 .自杀的人
    由于田小芳在之前的十多天时间里,都不曾跟家里人谈论过这个话题,此刻也许也不太愿意被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知晓,于是我请田家小女儿和她妈妈暂且回避一下,我需要跟田小芳单独谈谈。
    很显然田小芳是知道一些情况的,于是我也懒得拐弯抹角了。我就直接告诉她,你妹妹曾经在十天前,看到过一老一小两个人从门前经过,并且我的水碗圆光术也恰好显影了这一点,你能告诉我,那两个人是谁吗?
    可能是出现这个症状太久的原因,田小芳神情已经有些开始恍惚了,显得比较情绪化和敏感,她听闻我说田家小女儿也看见了,赶紧问我妹妹有没有事,我说妹妹好得很,你不用担心。田小芳告诉我,她每次发病的时候,都不记得自己做过些什么,但是在平静下来后,她对于之前那一小段记忆的空缺,还是有一点印象的。她之所以害怕,也正是因为自己看到的那两个人,的确就和妹妹口中描绘的人一样,不过她却说,那个小孩子不知道是为什么会出现,倒是那个老人,自己觉得可能和几个月前发生的一件事有关系。
    我打断她说,几个月前,你好好回想一下,是不是在立夏那段日子附近?她说是的,那段日子自己还在城里。如此一来,时间上就跟我起初的起卦吻合了。
    田小芳说,那个老头,很早以前就是这村子里的人,是村里最大的一个地主。自己小时候没什么印象,不过自从解放过后,就再也没见到过这个人了,直到去年的春天,自己在跟着队伍搞文化活动,在城里路过一个市集的时候,看到了这个地主。他好像是从解放后就到了城里生活,在摆摊卖热糍粑。
    在重庆,有一种小吃,叫做“热糍粑”,是将大大的糍粑块切成小汤圆的大小,然后在混合了白砂糖的黄豆面上拌一拌,就可以吃了。这种小吃和北方的驴打滚很像,香甜可口。而在解放之后,很多以往在农村有土地的地主,因为土地被分给了老百姓,自己以往靠收租生活的来源就被切断了,于是这些地主或投奔亲戚,或进城也做起了老百姓。“打土豪,斗劣绅,分田地”,是我小时候跟其他小孩玩耍的时候,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顺口溜。
    田小芳说,自己当时看到这个地主的时候,并没有一下子认出来,而只是觉得眼熟,自己好奇就去买了一点热糍粑,买热糍粑的时候,却反而被这个地主给认了出来,说你不是田德平家的闺女吗?怎么你也进城来了?所谓他乡遇故知,大概就是指的这种。
    不过即便如此,田小芳还是没想起这个人是谁,但是她现在知道这个人和她是一个村里的。于是在有一次给家里写信的时候,提到了这件事,田德平在回信的时候就告诉她,这是村里以前的大地主,解放之后就占了他的房子,分给穷苦人住了,这人也就没在这里了。除此之外田德平也没有说更多的内容,却就因此告诉了田小芳,这个人,以前是个地主。
    田小芳说,她是她们“队伍”里的文化宣传,日常的工作,就是给老百姓宣传一下口号,背背领袖的语录等,但是那天当她得知这个卖热糍粑的人就是自己村里的地主的时候,一时冲昏了头,就跟组织上汇报了这件事。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大概已经能够联想到一些后面的情况了,眼前这个虚弱的女人,这个我正在搭救的女人,恰恰是我当初害得我颠沛流离的同一批人。他们用对国家效忠却类似宗教式极端的思想,把举报一些以前或许有罪的人,当做是立功的表现,只觉得如此一来会为主义的道路铲除障碍,却从未思考过这些“罪人”们的人生,以及在经历了这一遭之后,他们的何去何从。
    悲催的岁月,我虽然心里感叹,也对田小芳这个女人顿时全无好感,不过一码归一码,人我还是要救的,即便他们曾经给过我切身的伤害,但说道根子上,她跟我一样,不过是一个时代的牺牲品罢了。
    见我默不作声,田小芳也接着说下去。很快组织上就抓捕了这个人,并且开始游街,批判。我想那情况应该跟我当时遭遇的差不多。田小芳也因举报有功,被组织上表扬了一把。不过她说,这件事自己却一直没有告诉家里人,只是那个地主和自己非亲非故,抓了他,对田小芳来说,不会有任何人情上的过不去。
    我试想了一下,地主因为自己被抄家,然后流落到城里继续生存,这原本算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了,而他继续做生意,说明他还算是挺过来了。这人一辈子,如果连续遭遇两次来自同一批人的打击,还是会很容易走上绝路的。于是我问田小芳,这地主后来是自杀了吗?田小芳低头不语,我一下子发火了,一脚踢在床沿上,让她快说,她才哭着点头说,后来有一次跟队伍里的战友聊到这件事她才知道,那个地主被抓进去后,坚持了十多天,然后就自己在猪圈里上吊自杀了。
    回想我在被关押的时候,条件还算好。有些队伍据说还会让“犯人”睡在猪圈牛棚里,意味着他们畜生都不如。别说这地主了,就算是换了我这么脸皮厚的人,估计也会想不通。人在想不通的时候就容易钻牛角尖,越走越窄,到最后就走了绝路。
    尽管田小芳一直在跟我解释说,她最初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自己也是在这个地主死后很久才知道这件事,当时心里边还是挺内疚的。我心里骂道,你内疚个屁,这还只是这一个地主,鬼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因为你们这群王八蛋多少人用同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甚至是当街都有人被打死,你们还把人命当条命吗?
    田小芳说,这件事过去了很久,城里的活动动静也越来越大了,自己受伤就是因为如此,当天和自己这帮人一派的队伍和另外一个队伍发生了枪战,自己从组织上获得一些敌方的情报,在去送情报的时候,被自己人的流弹给打中了小腿,原本只是射穿了肌肉,但是自己摔倒的时候重心不稳,就把腿给摔断了。田小芳叹气说道,这也是报应吧,我也算因祸得福,能够回家里来躲避风头,谁料到回来之后就屡屡出现这样的事,看来是我自己的罪,我再怎么躲也是逃不掉的。
    是的,逃不逃是你的事,逃不逃得掉,是鬼的事。眼下的这些线索拼凑出来,情况基本上完整了,之前田小芳第一次发病的时候用竹竿抽打槐树,这种方式近乎于变态的虐待,我估计她会出现这种情况,首先是受到鬼魂的影响,而槐树是比较招鬼的,田小芳抽打槐树,就好比当初那些刑讯逼供的人抽打那个地主一样,甚至连身份都不曾改变。所以我猜测,当时那个地主,一定被人吊打过,并且打人的工具,极有可能就是鞭子或者竹棍。
    然而地主是自己把自己吊死的,上吊一定是拴住脖子让自己窒息而死,这也对应了之前的卦象上,其中一个指代脖子的部分。而田小芳中了流弹的时间,就是大约个把月左右,这个时间距离地主死的时间已经很久了。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表明,她的中弹受伤,和地主的亡魂有关,但是自打田小芳回村之后,地主的鬼魂随之也跟着来了,这意味着从死亡的时候开始,地主的鬼魂就一直不曾远离过田小芳,这就表明,它认为田小芳是害死他的其中一个人。
    这显然是个危险的信号,如今田小芳虽然虚弱,但并不糊涂,但如果我不管,或早或晚,她必死无疑。因为自杀的亡魂是没办法按照常规在四十九日内自行离开的,即便是这些日子里它已经报仇,到了四十九日之期,它也超脱不了。因为自杀和杀人是同罪的,都是在剥夺生命。所以自杀的人怨气极重,即便有行里人在,也是很难超度的。久而久之,戾气不消,冤有头债有主的规则对于这样的冤魂来说已经没有束缚力了,害死了田小芳,还肯定会害到她的家里人,甚至于全村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问田小芳,从你记得起开始算起,是不是每次发病之后,你都能够看见那两个鬼?田小芳说是的,不过跟妹妹说的不一样,她看见的那两个人,都是出现在自己窗户口。我指了指窗户说,你的意思是说,它们就站在窗外吗?田小芳说是的。
    我心想差不多了,点头说道,也许我有办法收拾这两个鬼魂。田小芳问,怎么收拾法?我告诉她,就在这里等它们,等你发病,它们就会来了。
    第四十九章 .五方米阵
    由于没有人知道田小芳发病的频率,所以我也无法预计到底要在这里呆多长时间。加上今天我来之前她已经发作过一次,所以很有可能今天就不会再发作了。想到这里的时候,我让田小芳自己好好休息,于是就走到外面,告诉田家小女儿,照看好她姐姐,一旦发病,立刻告诉我知道。
    我走到外面院子的时候,田德平一脸焦急地看着我,那意思似乎是在问我,情况有没有进展,女儿有没有救。进展是一定有的,也是可以救的,不过和田小芳问话的这段过程,却让我感到唏嘘。不得不说这就是一场因果报应,只不过在田小芳的身上发生得特别早罢了。
    于是我大致告诉了一下田德平事情的原委,以及我现在基本上确定造成她女儿现在这模样的,是解放前村里的那个大地主。因为这件事起初也是田德平在信里告诉田小芳的,虽然并不是有意要害人,但终究是间接造成了地主的丧命。他听我说完,久久不语,很显然,田德平对我没有说实话,因为他肯定知道自己女儿在城里的那段日子是在做什么事,而这些,早在昨天他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就应该跟我说明。
    许久以后,田德平一拍大腿,懊恼的说,自己养了个蠢女儿,只想着给组织立功,却不想想因此害了别人的命。他还说,女儿对这个地主没有多大印象是真的,因为那地主是民国初年出生的人,岁数比自己都大了十多岁,不过自己小时候,家里的父辈的确是祖祖辈辈给地主家种地的佃户,到了自己这辈,虽然依旧是在种地,但是那地主却并不为难人,如果哪家佃户因为收成不好而耽误了交租子,地主也都可以延后再收,为人还是比较和善。以前这山里闹过土匪,还是地主自己拿钱请来的时任国军某师某团来剿匪的。老百姓家里谁有个生疮害病,或者红白喜事,地主也都在帮忙,总的来说,除了地主这政治成分不好之外,还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人。
    我哼了一声说,说那么多也没用了,这人死了就是死了,区别只在于怎么个死法。这地主是受不了这份屈辱,悬梁自尽,并且悬梁的地方是在关押犯人的猪圈里,本来就污秽潮湿,加上自缢身亡,这怨气重得很呐,我这可不是在帮你女儿,我是在帮你们家,假如我收拾不了这个地主的鬼魂,你们家就等着倒大霉吧。
    也许是我自己有过一段相似的经历,所以我在跟田德平说这番话的时候,终究是带着自己的情绪的。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
    于是当天相安无事,我也就糊里糊涂就把时间给混了过去。村长说第二天家里还有事,于是当天连晚饭都没吃就驾着马车离开了。田德平估计心里也知道我对这件事有些不高兴,于是晚上还特意炒了一盘腊肉。要知道在农村,这可是只有过年才能吃的东西,我心里明白他的讨好,当天晚饭后,我问田德平拿了一小袋大米,在田小芳的窗户外面,画下了一个螺旋状的米阵,并在米阵的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上,刻意将米撒的多一点,然后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点上都摆上了一根蜡烛,在中间的点上插上三根香,但是并没有点燃。
    这套米阵我用得比较少,因为有点麻烦,必须要有充足的时间提前准备才行。而在这个行业里,如果遇到一两个凶猛的鬼魂,哪里还有时间让人慢吞吞地做这些准备?于是设好米阵后,我让田德平把家里的鸡鸭都关进笼子,别破坏了我的阵,接着就回屋打坐,然后睡觉。
    我算生活习惯比较规律,所以第二天早上我很早就起床。住在农村的好处在于,每天都能够呼吸道第一口最新鲜的空气,而坏处则在于,总是要跟别人抢茅坑。我是习惯性早上拉屎,而田家小女儿大概也有着习惯,而且她比我先进茅厕,憋得我在茅房外撅着屁股来回的走,那样子就像快生蛋的母鸡。而那天,一个上午也没有发生什么怪事,田小芳也许是因为知道我这个可以帮助她的人来了,情绪似乎也好了不少。
    吃过午饭,田德平习惯性地蹲在院子里抽旱烟,我闲着无聊,于是就再问了他一些关于这个地主的事。而且这次我提到了那个小男孩,从田家小女儿的描述上来看,那个小孩穿着和这个时节不相宜的衣服,而且很脏,还没穿鞋。加上地主的穿着其实此刻看来也并非是丧服,的确就是解放前那些地主的装束,看得出地主虽然死了,但是对自己过去的荣华富贵,还是念念不忘的。于是我问田德平,那个小男孩是谁?
    田德平说,这个他就的确是没什么印象了,按我说的来看,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但是咱们这村虽然也谈不上多富裕,最穷的也不至于穷到连鞋都穿不起的地步。不过田德平告诉我,也许村里的老人还会记起一点,问我要不要去找老人问问看。我说现在先不忙,我如果走了,你女儿遇到事情怎么办?
    就这么呆坐到差不多下午两点,我都有些昏昏沉沉想要睡觉了,这个时候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那声音特别焦急,而且速度挺快。田家小女儿冲到了门口跟我说,大哥哥,我姐姐发病了!
    我立刻跟着她跑进了屋里,却发现田小芳发病的模样和我想象的还真是有点不同。她的嘴巴大大的咧开,能够看到里边的牙齿,不过牙齿却是紧紧咬合的,看上去像是在笑,但嘴角偏偏是朝下的。她的鼻孔不断随着急促的呼吸放大缩小,眼睛睁的大大的,但是却在翻着白眼,没有被捆住的右手呈爪状用力朝着自己腹部的地方扭曲着,脚也绷得直直的,却好像是在用力,似乎是想要坐起来或者翻个身一般。她的脖子还不断朝着其中一个方向一顿一顿地偏着脑袋,但是偏动的幅度特别小。她的头和屁股支撑着床,整个上半身在用力地往上挺,背后和床铺有了一个较大的空隙,整个人看上去非常扭曲,非常痛苦。
    我本来以为他们所谓的发病,就类似抽筋一类,没想到竟然如此可怕,这也说明那个地主的鬼魂对她的影响以及相当之深了。于是我伸出右手捏了个二指决,用力将手指压在田小芳的眉心正中,一边把她往下按压,一边口中念道:“众生多结冤,冤深难解结。一世结成冤,三世报不歇。吾今传妙法,解除诸冤业。闻诵志心听,冤家自散灭!急急如律令!灭!”
    当念道最后一个“灭”字的时候,我语气加强,手指按压的力度也加深,并顺势抬起右脚用力跺在地上,脚掌落地的时候,和“灭”字喊出的时间理应一致。这段咒称为“解怨咒”,对于驱邪驱鬼并没有多么大的功效,但是它如果用于报怨报仇的时候,就非常有用了,一方面能够对冤魂进行一定的劝告作用,另一方面,能够减轻被害者在受到这股怨气影响时,痛苦的程度。
    念完这段咒后,我抬起手指,田小芳的眉心已经被我的手指压出两个有些乌黑的指印。通常来说,人在收到风寒侵蚀的时候,皮肤会特别容易淤青,而这些淤青一旦出现,则表明体内的湿气就排除了体外。中医疗法上的刮痧,拔罐,其实就是这个道理,用外力的刺激来让皮肤将体内的寒气排出体外。而不仅仅是寒气,邪气阴气,也是可以透过这个方法进行适当的排减。也正因为田小芳额头的淤青,这意味着,阴气就在她的周围,那代表着地主的鬼魂此刻已经回来了。
    于是我赶紧重新冲到屋外,点燃了米阵上的四根蜡烛和三支香,并将我的铃铛口朝下立着,放在了米阵的范围内,然后我又再次回到田小芳的屋内,继续对她进行念诵解怨咒,这个过程持续了差不多十分钟,田小芳已经憋得满头都是汗水,衣服的胳膊肘、腋下,领子,都因为被汗水打湿的关系形成了深色的水斑。接着,她慢慢平静下来。微微睁眼,虚弱地挺起身子,用一种无助、害怕、但又不敢不看的眼神,望向窗外。
    此刻的田小芳,似乎完全忘记了我和田家小女儿还在屋子里,她视若无人地张望着,就好像窗户外面有什么东西一样。就在这个时候,我的铃铛突然传来一声轻轻地响动,我赶紧把头凑到窗户上一看,四根蜡烛全灭,铃铛被什么东西给碰翻了,倒在一边,那三支香却顽强地燃烧着,只是火星子很亮,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鼓风吹气一般。
    很好,这下逮住你了。
    第五十章 .踪迹难寻
    我之前摆下的这个螺纹状的米阵,加上香烛之后,那么在鬼的眼里看来,就好比一个诱饵,它们会自然而然地靠近。然而阵法本身的目的就是为了迷惑、管束敌人,好让它们在我的控制之下。蜡烛熄灭,铃铛倒地,火星子变亮,这三种情况若是单一发生,都有可能是别的外力所致,但若是同时出现,那就必然是受到鬼魂的影响。
    然而我说逮到了它,其实也不尽然,它依然可以自由行动,只不过已经被我抓到了它的踪迹,我从现在开始,就能够找到它何去何从。毕竟我还有一些疑问未能解开,其一是那个小男孩到底是谁,其二是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门外这条路的尽头。
    我知道,此刻我虽然看不见,但是在田小芳的眼里,地主和小男孩的鬼魂现在就站在窗外。于是我伸手从包里取出一面小铜镜,和一般的八卦镜不同,这面镜子并没有凹进去,而是一面平整的镜子。除了材质是铜之外,别的地方和一般镜子没有区别。我将镜子镜面朝着户外,放在了窗户沿上。
    这面镜子,和民间所传的“照妖镜”作用差不多。在农村的许多地方,人们会习惯性把一面小镜子悬挂在自己家的门上或者窗上,为的是防止那些路过的孤魂野鬼进入屋子里。因为鬼魂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可悲,它们害怕死亡,却偏偏已死,所以它们绝对不愿意看见的,就是自己死后的样子。镜子的作用就是要让它们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样,自己吓走自己。
    我这么做的目的也是一样,加上我的铜镜原本是师父给我的,做过一些特殊处理,如此一来,对鬼魂的震慑就会更强烈。可是当我满心以为这一招足以吓跑这两个鬼魂,好让我跟踪到它们的踪迹的时候,突然一股剧烈的窒息感扑面而来。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你刚刚洗了一把脸,脸上的水还没干的时候,一股子剧烈的大风迎面而来,不但瞬间吹干了脸上的水分,还因此给皮肤造成一种骤然的紧缩感。那一瞬间,我甚至是呼吸不畅。
    我知道这不对劲了,我好像非但没有吓退鬼魂,反而激怒了它。情急之下我赶紧蹲下身子,迅速在心中默念金光咒,可在我一段还没念完的时候,一股力量迎面而来,加上我是蹲着的关系,于是我立刻就被这股力量推翻在地。
    倒地的时候,我感觉有人勒住了我的脖子,我本能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却什么都没摸到,那股力量渐渐加强,我的喉咙变得特别不舒服,眼睛里看到的光线渐渐变得有些黑暗模糊,就好像有人卡住了我的脖子,我无法呼吸后造成大脑缺氧,以至于眼仁充血影响了我的视力一般。我当时心里非常害怕,思想却因为慌乱而无法集中,耳朵里除了田家小女儿那惊恐的尖叫之外,还有一种“咔咔咔”的声音。
    这种声音,听上去像是从嘴里发出来的,就好像是狗发怒的时候,不断低声怒吼和咬合牙齿发出的那种声音,我知道如果我再不逃脱的话,也许小命就此跟世界说再见了,于是我憋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快速把金光咒念完。
    第一遍结束后,那种压力小了不少,于是我再连续念了两遍,身上的压迫感突然就消失了,我感觉好像有一股风从我的身体离开,朝着窗户而去,在路过窗户的时候,那面我立在窗沿上的铜镜,就倒了下来。
    随着这股压力的消失,我的视力和听觉也开始恢复正常。但由于之前太过惊险,即便此刻田家小女儿还在我身边惊恐地尖叫着,我依旧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强烈而快速的心跳声。这时候田德平和他老婆也都冲进了屋子,他老婆一把抱住自己的小女儿,田德平就伸手扶起倒在地上的我。
    这一切的发生,从头到尾大约只有十几秒时间,速度太快导致我还有些恍惚。田家小女儿大概是看到我倒地的一幕,所以吓得失声尖叫。而床上的田小芳,则已经在这期间沉沉睡去,丝毫没有被我的动静所影响,就好像一个吸食鸦片的人,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田德平扶起我以后,着急地问我倒地发生了什么事,我说遇到反抗了,不过没有大碍,就是摔了一下。话刚出口,才发现我的声音已经沙哑。想必是刚才那股窒息感造成的,联想到这个地主是自己上吊死的,所以刚才我被卡住脖子的感觉应该就是当初他上吊时候的感觉。
    吊死鬼,在中国古代称之为“缢鬼”,死相狰狞可怖。索性刚才我倒地的时候,眼睛里没有看到这个鬼的样子,否则视觉上的惊吓和身体上的压迫,只怕我是挺不过来了。虽然能够被我的三段金光咒所压制,可按照这个鬼魂的能力来说,如果想要整死田小芳这样一个弱女子,应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可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以来,它却只是吓唬田小芳,而没有夺她性命?难道说,它是因为仇恨太深,不能让田小芳一死了之,而要慢慢摧残折磨她而死吗?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有种吞了异物却又没有下咽的感觉。于是我走到屋外,捡起被碰翻在地上的铃铛,拔起那三支香,已经燃烧了差不多一大半。我将这三支香插在了田小芳房间外的墙角,就开始请出兵马来。
    这次的兵马兵分两路,一路留在房间里护住田小芳,虽然我也不知道我的兵马到底有没有能力对付这地主的鬼魂。另外一路,则带着我去寻找此刻地主鬼魂的踪迹。
    我原本以为,它就留在附近,谁知道,这一路追寻烟雾,我却走了很长时间,长到我中途甚至重新换了三支香。田德平一直跟着我一起,作为村里的公社主任,跟在我身边能够给我省去不少的麻烦。毕竟这山村里的人突然看见一个陌生的小伙子拿着三支香在路上走,一定会传言的,到时候别事情没办妥,我就又被当做牛鬼蛇神给抓了,那多划不来。
    随着这条路越走越远,田德平就告诉我,看样子这条路是去这地主家老宅子的路。我问他那老宅子还在吗?他说解放后就拆掉了,现在附近都是农田,具体的老宅子在什么位置他也印象不深了,毕竟都过了二十年了。我心里有点奇怪,这吊死鬼复仇,回老宅子干什么,但是当下我也想不出更多的结果,也就只能一路跟着走。
    最后兵马带路的烟雾停止了下来,我四周一看,发现附近有大大小小的几个坟墓。田德平告诉我,这回肯定没错了,地主家的老宅子他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来过,屋后的小山坡上,就是他们家的墓地,据说是传了好几代人,家族里的族长和子孙如果死了,就会埋葬在这里,和祖宗在一起。田德平指了指我们上山的方向说,那个地方,就是地主家的老屋,那房子当年可气派了。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那就是普通的农田,而且经过这十多年,倘若地主真的在这里埋藏了什么东西,也早就被当初开垦田地的人拿走了。那地主的亡魂为什么会在这里徘徊?是因为他也是家族子孙,虽然死在猪圈里,但也希望能够回到这里来安葬吗?
    我开始仔细观察这些坟墓,墓的修建方式和一路上看到的别的老百姓的普通坟墓还是有很大不同,这些坟墓都有雕花的墓门,做工比较精致,而且个头都比较大,和老百姓那种随便垒个土包还是不同。从坟墓周围的杂草生长状态来看,这里已经有很多年没人来祭拜过了。
    田德平说,这地方以前还好,地主走了以后,这里的老百姓觉得他人还是不错,知道他回来一趟也诸多不便,在这附近种地的村民就自发每年帮忙扫扫墓,说是扫墓也不准确,毕竟谁也不会无缘无故给地主家的祖宗烧香,顶多只是看到杂草长高了,挡住了墓碑,于是就帮忙清理一下。这是农村的一种习俗,他们觉得墓门就是死人的房门,坟墓在玄学上也称之为“阴宅”,如果门被杂草挡住,这会让鬼魂找不到回家的路,到处游荡就会害了别人。
    然而这大大小小七八个墓,我却在最角落里,找到一个小小的坟墓,没有墓碑,也没有墓门,甚至墓边也没有雕花,如果不是那和其他坟墓一样的石头,做了墓顶,我还真是挺难察觉这是个坟墓。一般来说,旧社会的大户人家,墓葬基本上都比较集中,就如同眼前这些墓一样,最大的是族长,大的是家中长辈或者男丁,小的是姨娘夫人等,可是这个墓的个头比其他的都小很多,似乎不是女性的坟墓,而是一个小孩的。
    会是地主牵着的那个小孩吗?我拨开杂草稍微靠近了一点,突然发现,在墓前插着香烛烧尽的小棍,地上还有一些被风吹雨淋,早已腐烂的纸钱。
    第五十一章 .无名坟墓
    这说明,有人曾到这里祭拜过,并且是不久之前。这个墓的墓顶,石头的颜色等,都明显比其他的墓要新一些,所以我断定,这个小小的坟墓,是这七八个墓里,最末一个修建的。
    这个发现让我有些兴奋,因为自打到了这里以后,那个地主牵着的小男孩到底是谁一直让我苦思无解,而问了田德平这样的老村民,也都不知道。于是此刻我开始固执地以为,我找到的这个坟墓,就是那个小孩的坟墓。
    在农村有着这样一个习俗,如果一个孩子未成年就死去,称之为“夭折”。而夭折的孩子通常会被老人形容成上辈子修为不够,没能够完整的修成今生为人,所以始终是长不大的。于是在处理小孩子的丧事的时候,农村流传着非常多的劣习。
    例如水葬,放在竹排上顺水而下,翻沉在水里就算是投胎了,殊不知这样做对亡魂极其不好,生生地把一个鬼魂束缚在水里,与世隔绝,不见天日。还有一种则是带到山林里随便挖坑埋了,之所以要在山林,也是为了不见天日,且山林里的坟墓难以寻找,活着的人不容易找到坟墓,渐渐也就淡了牵挂。
    等等劣习,在对待儿童的亡魂上,是极为不公平的。而眼前这个坟墓,虽然和其他大墓葬在一起,但是也没有刻碑,意味着这个孩子是无名无姓之人,这样的孩子即便是有一个好端端的坟墓,到了城隍,也找不到自己的名字,城隍不收,走又走不了,回又回不去,自然而然的,也就变了孤魂野鬼,从此以后都在周围晃荡,直到有一天耗尽了自身,从此魂飞魄散。
    我问田德平,这个小小的坟墓,可能就是你女儿看到的那个小孩子的坟,你知道这里头埋的是谁吗?田德平摇摇头说不知道,他只知道这地主是家中独子,娶了老婆,自己也有孩子,但是当初他们是一起离开的村子,走的时候那孩子还活生生的,而且是个女孩。早在地主离开村子以前,这个小墓就已经在了,只是咱们山里人见识少,只知道这是坟墓,却没想过埋着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不过田德平说,虽然如此,但他可以帮我去问问别人,这里的农田是村里的一个村民在耕种,他认识这个村民,可以去叫来打听打听。我看了看天色,当下的时间差不多是下午4点多,距离天黑还有差不多两个小时,于是我想这样也不错,如果这个村民知道一些情况,可以节省我不少时间,起码节省了我自己去费心调查的时间,于是我答应了田德平,让他去帮我把那位村民请来。
    在等待田德平的时间里,整个墓群和山上,就只有我一个人。我的兵马香已经烧尽,兵马也算完成了使命把我带到了下一个线索跟前。山上没有水源,所以我也没办法再用水碗查一次这个墓究竟是不是那个小孩子的墓,只能在一边踱步走来走去,以此打发时间。
    好在村里人的脚程都比较快,不久田德平就带着一个稍微年长的村民过来了,这个村民虽然年纪不小了,但身体还算健朗。田德平简单介绍了一下,只不过他并没有告诉村民我是修道之人。于是我问了下那个小坟墓的情况,看看村民知道点什么,村民告诉我,这里的坟平日里都是他在帮忙整理杂草,简单打扫,只是最近这几年就一直没工夫专门来做,而那个最小的坟墓,自己到是看到过有人在每年的十月初一,都会来祭拜。
    十月初一,那是寒衣节。在有些地方又称之为“寒食节”。是每年给亡人送御寒衣物的日子,因为天气转凉,害怕亡人没有衣物过冬。寒衣节跟清明、中元并列为中国民间三大祭拜亡人的日子,通常在这一天会到亡人的墓前,烧去一些纸糊的衣服鞋袜。
    我问这个村民,来祭拜的那个人是村里的人吗?现在还能够找到吗?村民说就是村里的人,是田某某家的寡妇,解放前她和她丈夫一个是给这地主放马的马夫,一个是在地主家做事的女仆。我又问他,那这个坟墓里,埋的是什么人,就是那个寡妇的丈夫吗?村民摇摇头说不是的,他的丈夫在另外的地方埋葬,这个坟里,听说是一个半大的小孩。
    如此一来,墓主人的身份就被我确认了,正是那个地主牵着的小孩。从田氏姐妹的形容来看,这个小孩穿着破烂,是穷苦人家,那为什么这样的孩子会跟地主这种大户人家的前人埋在一起?地主的鬼魂是来找田小芳报仇的,为什么又牵着这个孩子的鬼魂?这个寡妇只是在地主家帮佣过,原本没理由来上坟祭拜,而既然她来了,为什么又单单只祭拜这一个坟墓,别的坟墓都不闻不问?
    我虽然年纪小,没见过太多这种家长里短,但我也不难想象得出,假如没有猜错的话,坟墓的孩子,应该就是这个寡妇的孩子。而这个孩子的爹,应该就是那个地主!
    旧社会的地主阶层,很多都会有类似的情况。而且在那个混乱的年代里,乡村地主倘若有个三妻四妾的,也是比较正常的一件事。说不定这个地主哪天就跟家里的女佣看对了眼,然后生下了一个小孩,但却碍于家族颜面无法给这个孩子家族的身份,只能让女佣当做没爹的孩子来抚养。而后来孩子夭折了,但那终究是自己的孩子,而且是个男丁,所以就跟家族的前人葬在一起,不过孩子虽然归了祖宗位,但却依然是无名无分的,于是连墓碑也没有雕刻。
    如此一来,就一切都能够说得通了。地主的鬼魂回到这里,并始终在这附近徘徊,必然他心里也是在意这个孩子的。
    当下时间渐晚,算上下山的时间,到村里差不多天也快黑了。于是我谢过了村民,就跟田德平一起下了山,一来是我需要证实我的猜测,假如去年那个寡妇还来给孩子祭拜过的话,那她一定会心疼孩子的亡魂游离在外,更不要提是跟一个吊死鬼在一起了。二来是我就算胆大,也不敢天黑后在黑漆漆的坟地里待着,那种安静诡异的气氛我在第一次跟着师父去挖修女墓的时候就已经领教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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