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纯心知母亲看不上那些人,但他还是坚持道,“娘,我还是想,给嫡妻些体面,不说肖父亲母亲那般一生一世一双人,若纳妾或者别的,也不急在一时。”
    崔氏见儿子坚持,只得作罢,不过事后还是叫人在儿子书堆里偷偷放了些不可告人的图画书,生怕儿子婚礼时丢人。谢文纯读书时发现了这本教学画册,左右偷看见丫鬟书童都不在,偷偷摸摸揣在了怀里。崔氏听了消息暗搓搓的放下了心不提。
    成亲规矩繁琐,一纳采、二问名、三纳吉、四纳征、五请期、六迎亲,不过崔氏一手包办,谢文纯只参与了最后一步迎亲。谢文纯身上戴着大红花,骑着高头白马,一路走来多少少女芳心涌动而后碎掉,到得楚府,又有女方家人一群七拐八拐的亲戚们,假作为难,顺带相看。
    楚娇坐在闺房内,早早就上好了妆,此时是两个庶出妹妹在陪着她说话。一人道,“姐姐,你可真是好福气,真叫人羡慕。”另一人道,“谢公子人称谢玉郎,文采也是一等一3的……”
    楚娇听两个妹妹两眼放光的夸自己表哥也是未来夫君,心中有些吃醋,道,“我听着前面有鞭炮声音,是来了么?”
    过了一阵楚娇继母推门进来,有些紧张的道,“来了,来了,将盖头盖上!”
    楚娇心中怦怦直跳,表哥来了,来娶她回家了!她神思不属,由父亲抱着上了轿虽然不重依然把楚荆累得够呛。
    上了花轿,楚娇直到谢文纯就在外面,耳听百姓喧闹和鞭炮之声,身体紧张得发僵。便在此时谢文纯骑马来到轿边,低声道,“表妹,再忍忍,一会儿就到了。”
    楚娇听了,奇异的放松下来,语带哭腔的道,“表哥,这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怎么说忍,我只希望总盼永远走不完才好。”
    谢文纯低声嘀咕道,“我还以为凤冠霞帔很重。”索幸楚娇没有听清。
    路途不远,很快就到了谢府,正是黄昏,新郎官谢文纯用红绸子引着新娘,向正厅走去,谢老太太、谢松崔氏等新人前去完礼。
    随着引赞“夫妻对拜”的声音,谢文纯真真正正感到,以后自己就成家了,有了共度一生、福祸与共的妻子,心中责任感油然而生。楚娇则是激动得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在听指令行动。
    崔氏见楚娇举止僵硬就想皱眉,心道果然小家子气,然而儿子大喜之日还是说了几句“夫妻同心”的场面话就先放在一边。
    谢文纯如今在翰林院也有不少交好同僚,加上谢松故交,一时谢府宾客如云,当谢文纯终于得以进去新房时已是深夜。
    楚娇端坐在喜床上,心中既盼表哥来又有些羞涩到害怕,又不敢动怕弄花了妆而且崔氏派来的喜娘还在旁边呢,忽听脚步声响,喜娘笑道,“新郎官来了。”
    谢文纯上前,从喜娘手机接过玉如意就道,“你出去罢。”
    “可……”
    谢文纯道,“出去吧。”
    喜娘无法,只得默默离去。几个陪嫁丫头也被谢文纯赶了出去。
    回过头来,谢文纯见楚娇手中还拿着一个苹果,笑道,“不饿么?我以为你已经把苹果吃了。”
    “你,你不是给我意思平平安安的吗?”苹果是谢文纯送新娘入洞房后去前厅宴饮前塞到楚娇手里的。楚娇听表哥话语,就蒙了结结巴巴道。
    谢文纯坐到楚娇旁边,“等那么久,你不饿吗?快把盖头揭了吧,我看着都沉,这些金玉都沉得很。”
    楚娇慌忙向后躲了一下,羞道,“流程,流程不是这样的!”
    谢文纯低低笑了一声,长身站起,抚过楚娇肩膀让她正对着自己,用玉如意缓缓撩起盖头,口中道,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娇娇,好美。”
    楚娇脸色通红,抬头便撞进谢文纯眼中,杏眸中水光闪动,“表哥……”
    谢文纯手轻抚她嘴唇,低声略沙哑道,“叫夫君。”
    一夜正是:
    “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
    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
    啼粉流清镜,残灯绕暗虫。
    华光犹冉冉,旭日渐曈曈。”
    作者有话要说:
    元稹真是好诗好诗→_→古人真开放,一搜吓一跳。响应和谐号召,就此拉灯←_←
    第三卷 直上尽头竿
    第41章 人情冷暖
    七十高龄的王首辅在深冬病倒了,他这一病,前去看望的百官络绎不绝,其中自然包括了带着儿子谢文纯的谢松。
    “两位大人,老爷请您直接过去。”大部分人都被拒在门外,也许是谢松比较有面子,管家直接将两人让到了里院。
    二人未作他想,跟着管家来到王首辅的病榻前,只见王首辅鬓发苍苍,面容灰白,显是病情来势汹汹。谢松和谢文纯自是一番问候,王首辅道,“子珩,你先出去坐坐,我和你爹有些话说。”子珩是谢松给谢文纯起的表字。
    谢文纯应下,转身出去。王首辅又叫下人们都出去了,才有气无力的半支起身体,从枕头下面拿出薄薄一张信纸,递给谢松,“云轩,你看看这个。”
    谢松接了,只见上面写着短短八个字前太子病系谢所为。谢松心念变换,终于挤出笑容道,“首辅大人不是病糊涂了罢?”
    王首辅叹了口气道,“云轩,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可知韩江裴,是皇帝让我安插在你身边的人?”
    谢松终于维持不住笑容,“王大人,那你为何没有上报皇帝?”如果皇帝知道了,震怒之下绝对会立时将他处死。
    “形同谋杀储君之罪株连九族,谢松,你的九族牵连的人太多了。”王首辅似恢复了精神,双脸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我虽老迈昏聩,又不赞同新政急躁,却也知国家大义,沈灼然是在做对的事情,怎能因你这样的人功亏一篑?”
    谢松冷笑道,“王大人知国家之义,倒是少见,这忠仆做得不会上瘾吧。”
    王首辅有些亢奋的道,“我不和你争口舌,谢松,不管前太子是否失德,你今日能下手谋害皇嗣,明日就能因一己之私动摇江山社稷!我仲臣,觉不允许你这样的人祸乱朝纲!”
    谢松此时奇异的平静了下来,他猜出了王仲臣要做什么,果然,王首辅掏出一个小瓷瓶,“给你三天,我要先看着你走。”
    谢文纯在外面没有等很久,谢松便一脸如常的出来了,回去路上谢文纯道,“爹,王大人真的要不好了?你们……说了什么?”
    谢松似乎在想什么事情,没有回答。谢文纯心下奇怪,“爹?”
    谢松回过神来,笑了一笑道,“无事,刚刚在想些事。你说什么?”
    谢文纯摇摇头道,“没什么大事,爹好好休息一下吧,最近首辅病重朝中事多,都压在爹的身上了。”他在翰林院呆了半年,每日就是交际和修修书,偶尔撰文,谢松有时会和他说朝中事情,引导他评论参与。
    谢文纯没有想到,三日后,父亲下朝后突然昏厥,从此再也没有醒来。
    谢府挂起了白绫,百官也没想到病了许久的王首辅没去,谢次辅却先去了,无论如何,还是要去谢府哭一哭灵堂的。
    谢文纯身披重孝,现在府门,只见自父亲去世不过短短一日他已憔悴无比,双眼布满血丝,但接待来往众人仍是得体无比。
    “子珩,生死有命,注意身体啊。”这是一个翰林院的同僚,轻拍谢文纯肩膀道。
    几位阁老也来坐了坐,萧阁老目前排位第三,很快就会阴差阳错的成为首辅,也对谢文纯道,“子珩,若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伯父。”
    萧阁老和谢松关系一般,这么说不过是客套,谢文纯回道,“那文纯就谢过伯父了。”
    大晋成例,父母去世官员需回乡守孝三年,这三年发生什么都不好说,官场最是趋名逐利的地方,谢文纯阁老父亲一去世自己丁忧在即,许多平日热络的人都冷淡了下来。
    谢松的丧礼办的体面,但丧礼过后却仅有寥寥十几人留下,都是对谢松颇为忠心的官员,其中还有当初李青云的叔父,谢文纯对着这些人弯腰一礼道,“各位大人,此番情意,文纯谨记心中,此番离京,还望大家多多保重,自有再次相见之日。”
    一个叫洪冠的吏部官员道,“小公子也保重自己,有我们在京城一切无忧。”
    但更多的人还是惶惶然不知所措,他们背靠的大树没了朝中如今越发的动荡诡异,不知何去何从。
    谢文纯知自己年纪小也没什么说服力,只好抬出老师沈灼然,“老师不日回京,如今提早说出来也叫众位放心。”
    他们担心的就是这个,如今朝中对新政多有反弹,沈灼然若回京他们也算有了半个主心骨,洪冠却道,“小公子,沈大人在四郡之事……?”意思是没办完,怎么就回京了。
    谢文纯道,“四郡新政如今已经初稳,若要深入实施非一朝一夕,召老师回京圣上有其考量。”又对众人道,“我知父亲相交的不止几位大人,如今避嫌没有留下,还望众位转告一句话。”说着又是一礼,“韬光养晦,以图后起。”
    待所有人都离去后,谢文纯来到母亲崔氏的院子,夫君骤亡,崔氏仿佛失去了魂灵一般,只麻木的主持着丧事。
    “娘,我已向江南去信,我们明日就启程吧。”既是罢职守孝,多待无益。
    崔氏有些恍惚的道,“你安排就好。”
    谢文纯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出来,“娘,父亲绝对不是普通暴毙!如今丧事已过,儿子请娘打起精神,我们缓缓图之!”
    崔氏眼神终于凝聚起来,压低声音道,“是谁?是谁害我云郎!”声音凄厉低哑。
    谢文纯低头道,“无论是谁,娘,交给儿子吧。”
    崔氏道,“是不是皇帝?是不是他?”
    谢文纯摇头,“不是,娘,不要多想了,儿子说这些只是想让您打起精神,不要再沉湎了,我们要做的事情有很多。收拾东西吧,明日启程。”
    儿子转身离去,崔氏攥得指节都发了青,她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年不过四十近五却一夜添了半头的华发。
    出了母亲的云归园如今已改名叫静园了,老管家福安对谢文纯道,“少爷,老夫人恐怕不行了。”
    晚年丧子,谢老太太本来就不太好的身体更加支撑不住,如今全靠人参掉着命。谢文纯疾步来到祖母院落,却见谢老太太竟然坐了起来,正由丫鬟上着妆。
    见孙子来了,谢老太太还挤出了个笑,“我听说人死都有个回光返照,就借着这鼓劲,想风光的死,长生,可别笑话你祖母。”
    一口气说完竟然没停,谢文纯心里一沉,怕真是回光返照了,上前道,“祖母这样子很好看,仿佛年轻了二十岁一般。”
    谢老太太笑了一下,让丫鬟们都下去了,眼神却开始有些涣散,让谢文纯扶着平躺下,撑着最后一股气力道,“长生,查,给我儿报仇。”
    谢文纯泪流满面,“祖母,孙儿一定查明真相!”谢老太太的眼睛却再也没有睁开。
    永定二十六年春,就在谢文纯又办完了祖母的丧事,准备扶两灵回乡守孝之时,天子下旨夺情,谢文纯修晋史有功,命为正六品江东郡云海县县令,即刻上任。
    夺情这样的旨意往往是只会下给肱骨之臣且颇得帝心的人的,谢文纯得了这样一道旨意可说让不少人直呼不可能,然而无论如何,谢文纯都要走马上任了。此时沈灼然已紧赶慢赶回到了天京,这次,却是他送自己的学生离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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