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策掩唇轻咳:“孤许久不曾出门了,正好借此机会送送皇叔,顺道去太极殿里看一眼皇弟。”
    泰宁帝想也不想,开口道:“难得太子有心,可太子该先养好身体!”
    皇甫策听闻此言,倒也不再推辞坐了回去,漫不经心道:“高钺而已,哪里是她的对手,但有些事,皇叔想清楚后,再回去也不晚。”
    “哦?太子有话要说。”泰宁帝眼眸微动,思索了片刻,顿住了脚步,身形一转,坐到了太子对面。
    皇甫策抿唇一笑:“皇叔虽是把话说了一半,孤也听明白了,她出去一年,回来说有看中之人,只怕非帝京人士。”
    泰宁帝看了皇甫策片刻,忍不住笑道:“怎么?这与太子有何关系?”
    皇甫策凤眸微动,似是而非道:“皇叔年岁不小了,大皇子尚幼,宫中冷清寂寞,皇叔心里只怕也舍不得亲近的人远行,若说承欢膝下,皇叔是断断看不上孤的。”
    泰宁帝挑眉,悠悠哉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不紧不慢的开口道:“难得太子还有些自知之明,可朕也不是自私之人,儿孙自有儿孙福,哪有为了自己将人强留在身边?”
    皇甫策轻声道:“皇叔为人最是爽利,咱们叔侄明人不说暗话。如今孤无婚约在身,皇叔为了她的婚事,考量了帝京许多人家,怎就忘了眼前最合适的人选?”
    “明人?你也算是明人?”泰宁帝余光将皇甫策打量个来回,笑了一声,“最合适的人选啊,呵,你自以为的吧。实话同你说,虽说太子是朕的亲侄儿,可这事啊,朕还当真看不上你,更不会考量你。。”
    皇甫策的表情似乎有片刻的停顿,随即垂了垂眼眸,漫不经心的刮了刮茶沫,有条不紊的开口道:“皇叔不喜孤,心思难免偏颇,可孤以为,再没有比孤更合适的人选了。”
    泰宁帝皮笑肉不笑的开口道:“呵呵呵……”
    皇甫策侧目,温声道:“皇叔莫任性,孤此番求亲之心,可昭日月。”
    泰宁帝道:“呵呵呵,太子家的日月,朕也是信不过的。”
    皇甫策面无表情道:“孤与皇叔乃皇甫氏子孙,同宗同源,自然同一个日月,皇叔以为如何呢?”
    泰宁帝假笑道:“任你巧舌如簧,朕也是不会答应的。”
    皇甫策不以为然:“皇叔任性妄为,一意孤行,也不管她的心情与喜恶吗?当初阑珊居的黑锅,是谁给皇叔背的?皇叔这般的过河拆桥,无情无义,倒是有几分皇甫氏的遗风。”
    泰宁帝挑眉喝道:“竖子无状!若非是你有意做套,朕哪至于投鼠忌器……咳!明熙之事,朕心中自有计较,不管嫁于谁,也定然不会亏待了她!任你说破大天去,朕也不会听的!”
    皇甫策挑眉,轻声道:“怎么?皇叔恼羞成怒了吗?既有意补偿,皇叔又有何理由,不应孤的求亲?孤自认可比满帝京的郎君。”
    泰宁帝冷笑连连:“实话同你说,朕会选择帝京所有的人,门第低一些也无甚,独独不会选你!”
    皇甫策轻声道:“皇叔身为一国之君,竟没有半分公平可言吗?皇叔眼中,你的亲侄儿,这大雍朝的太子,还比不上甘凉城的一个乡野之人吗?”
    泰宁帝抿唇:“别唬朕,大雍太子又能如何?朕还是大雍皇帝呢!谢氏也堪比皇甫氏,何来乡野一说!何况,那还是你的母家!你有什么优越感!实话告诉你!朕虽也看不上那谢氏庶子!可最看不上的还是你!”
    皇甫策了然瞥了眼泰宁帝:“皇叔中意的是谢燃?”
    泰宁帝嗤笑了一声,想也不想回道:“笑话!谢燃如何能入朕的眼?”
    皇甫策垂眸,长长的睫毛遮盖了全部的心思,轻声细语道:“谢放吗。”
    泰宁帝挑眉一笑,神情颇是自得:“自然是谢放,他好歹也算年少有为,有勇有谋,几次与明熙同生共死。两人又难得的性情相投,相处的十分的好。谢放虽是庶子,可出身谢氏门楣,自己又是个有本事的,前途不可限量,朕看来看去,虽不是最好的人选,但也不错了。”
    皇甫策十分轻蔑的笑了一声:“大雍宫将皇叔的所有雄心壮志都磨碎了吗?一个四品将军夫人对皇叔来说,就够了吗?”
    “谢氏门楣再高,如何比得上皇甫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将来不止这大雍,整个天下必然会被孤收入囊中,后宫至尊,皇叔就不想给最亲近的人吗?”
    泰宁帝看了皇甫策好半晌,率先移开了眼眸,轻笑了一声:“皇后之位啊?太子莫非忘了,朕现在还活着呢?太子这是威胁朕吗?这就胜券在握了吗?”
    皇甫策道:“皇叔的一切,总会是孤的。皇叔若想手掌一切,就得活得比孤长。否则,你今天不应的事,孤以后有的是办法做成。”
    “皇甫氏的名声已是如此,也不差强抢臣妻这一桩,说不得这般的事,会比正史流传的更精彩更久远,皇叔以为如何呢?”
    “无耻!败类!皇甫氏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东西!亏你有脸说出来!那是臣子吗!那谢放好歹是你表兄!你难道一点脸面都不顾了!”泰宁帝肃然站起身来,指着太子怒道,“枉你读了二十年的圣贤书!竟有如此想法!这般的没羞没臊!与泼皮无赖又有何异?!”
    第151章 第六章:一寸还成千万缕(15)
    皇甫策不以为然的笑道:“皇叔那么生气作甚?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世家子吗?□□出处,满朝文武心照不宣,那些装点门楣的族谱,皇叔想拿去骗谁。”
    “你!……竖子猖狂!竟连祖宗都敢辱没!放肆!”泰宁帝抖着手,涨红着脸指着皇甫策,“你这么个不肖子,还还敢肖想这婚事!朕就明白的告诉你!明熙的婚事!不管是谢放还是谢燃!朕都愿意!但绝不会选你!你给朕趁早死了这一条心!”
    皇甫策面上的笑意顿失,冷声道:“皇叔那么生气作甚?孤不过是随口说说,愿意就愿意,不愿就算了。”
    泰宁帝怒声道:“狼子野心!狼子野心!朕是看不透你,也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可朕不会把明熙推入火坑里去!你给朕死了这条心,否则朕死之前,你别想出这东宫了!”
    皇甫策道:“孤心赤诚,换来皇叔的冷漠决然,侄儿又岂是那纠缠之人,如此算了就是。”
    泰宁帝却是不信,怒极反笑,冷声道“不管你纠缠不纠缠!只要人选是你!朕绝对不会同意的!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熙自出宗族,这婚事贺氏,贺东青,都没有插手的余地。可她特地回来向朕禀明了心意,可见是有心让朕为她做主婚事。那谢放纵然外在没有那么繁华锦绣,但有些缺点在朕眼里反而成了优点。”
    “朕和你说!四品将军之妻,没甚不好的!只要朕在一日,那谢放就不敢纳妾抬房,即便有一日朕不在了,一道圣旨留下,谢放的后宅也要给朕干干净净的。甘凉城看似偏远,但也天高皇帝远,你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谢氏乃簪缨世族,顶级门阀,所出的大将军,不论品级,在那甘凉城都属第一人,所有的文臣武将对谢放来说都是摆设,明熙不用应酬这些人的夫人。后院没有妻妾之争,家中不用伺候婆母小姑,进门就能当家做主。作为嫁出去的娘子,这是再好不过的日子。”
    皇甫策点头,轻声道:“一如皇叔所说,天高皇帝远,她过得是什么日子,你又看不到,如今想得再好又有何用?”
    “后宅之中,夫妻之间,多是不入流的手段,她那样的脾气性格,若是吃亏,只怕也不会告诉皇叔。”
    泰宁帝嗤笑一声:“你休要蛊惑朕,明熙的眼光和手段,朕还是信得过的。”
    皇甫策看了泰宁帝片刻,轻笑了一声:“皇叔并非是相信贺明熙的眼光和手段,不过是……怕她入宫后,将来再得了母后当初的结局。”
    泰宁帝满眸的冰霜,咬牙切齿道:“是又如何?你父亲会如此,你若如此,也不奇怪。当然,即便不是诚岚的结局,到时候后宫住满了莺莺燕燕,那日子能过舒心了?实话与你说,她若不喜欢你,朕倒也不反对她嫁给你,可她若心中有半分在意你,朕就不会让她嫁给你!皇后之尊?至尊之位?这其中的苦楚,到时候谁会知道?谁又能给她做主!”
    “以她那容不得沙子的性格,日久天长了不是逼死了自己,就是逼死了你!不然就是你们一起死!你在阑珊居中数年,心里还不知道她的执拗吗?她说放下就是放下了,她要是放不下,也早与你鱼死网破了!你们两个的性子,根本不是适合在一起!”
    “阑珊居三年,每日一报,你们如何相处,朕心知肚明!明熙对你的全心全意,对你的忍让心疼,换来的全是利用与心安理得。你性格阴沉偏执,心思叵测,又是锱铢必较,仗着她对你的喜爱,每天变着法的折腾,天天出幺蛾子!她恨不得一颗心都掏给了你,可换来是什么?毫不留情的弃之如敝履!朕既是都知道,又怎会将人再次交予你?!”
    皇甫策眉头轻动,侧目应了声:“皇叔倒是了解孤。”
    泰宁帝不为所动,冷笑道:“明熙既选择放弃你!朕恨不得额手相庆,她既不愿回头了!你失去了什么,朕心知肚明,也懒得和你计较了。当初着急给你定下三家婚事,就是为了绝了你所有的心思与念头!如此以来,不管你要如何,以明熙的性格,绝不会与婚约在身的人纠缠不清!你们的缘份就会被彻底斩断了!朕好不容易等到了今日的结果,更不会撮合你们在一起!不管是现在或是将来,甚至朕死后,都会防着你,不会让你得逞!”
    皇甫策垂眸沉默,许久许久,轻声道:“那孤就不耽误皇叔了,柳南送陛下回宫。”
    泰宁帝噎住,满眸怀疑的看了眼皇甫策半晌:“你是不是有别的阴谋?”
    皇甫策挑眉,轻声道:“孤被困东宫,孤说什么皇叔又不信,何来阴谋一说?”
    泰宁帝重重的点头:“自然不信!肯定不信!你全身上下,有那点值得朕相信的?!”
    皇甫策长出一口气:“养了这么长时间病,眼看就正旦了,皇叔也该放孤出去走走了。”
    泰宁帝眼眸微动,怀疑道:“太子可不像耐不住寂寞的人。”
    皇甫策道:“这一年来,经过了许多变故,孤想明白了。”
    泰宁帝沉默了片刻,抿了一口茶水:“太子都想明白了什么?”
    皇甫策轻声道:“孤在阑珊居三年,承蒙贺明熙照顾,如今听皇叔说起这些来,很是唏嘘。”
    泰宁帝瞥了眼皇甫策:“哦?你刚才是求亲,可不是唏嘘。”
    皇甫策抬眸,与泰宁帝对视片刻,轻声道:“当初翠微山定亲,孤一直不明白,皇叔意欲何为。方才皇叔不打自招,原来竟是为她,专门为孤做的局,就怕孤……如今想来,皇叔当真是用心良苦了。”
    泰宁帝噎住,终于明白方才求亲是假,套话是真,心中有些羞怒又有些懊恼,顿时冷了脸:“呵!太子好一手声东击西!可现如今才想明白,说什么都晚了。太子也别说朕用心良苦,局做得再好,也要太子配合才是。”
    “朕看着翠微山时,太子可是乐在其中的很,是不是还想着明熙追过去,求你?等你给个一席之地?呵呵呵?好歹你们也朝夕相处了近三年,竟还抱着这种幻想,痴人说梦。”
    皇甫策轻笑了一声:“孤年少无知,还不能一时糊涂吗?皇叔年少时,就不曾糊涂过吗?”
    泰宁帝冷着脸:“后悔也晚了!”
    皇甫策垂眸,长长的睫毛遮盖了思虑,许久许久,轻声道:“是啊,这一生谁没有一些遗憾?”
    泰宁帝看了皇甫策片刻:“太子想明白了就好了。”
    皇甫策长出了一口气:“皇叔打算何时为贺明熙定下亲事?”
    泰宁帝忙道:“自然是越快越好,待正旦朝廷开印,谢放述职后。”
    皇甫策道:“正旦前,孤想再见她一面。”
    泰宁帝顿时满眼防备,盯着皇甫策那张素来风轻云淡的脸看了又看:“呵!太子又打什么主意?!”
    皇甫策道:“阑珊居三年,孤该对她道声谢。”
    泰宁帝想也不想道:“朕看就不必了,她愿不愿意见你还两说。”
    皇甫策轻声细语道:“她若定下亲事,孤再见总也不妥,以后甘凉城山高水长,想再见面也是不能。这一声谢,是孤欠下的,皇叔不该阻挡。”
    泰宁帝眼中狐疑更甚,讽刺道:“呵,朕可不信你。”
    皇甫策深吸了一口气:“如此也罢,此事也不必全依靠皇叔,孤再想办法。”
    泰宁帝见皇甫策答得那么干脆,反而又迟疑了起来:“你想办法?你想背着朕干什么!”
    皇甫策闭了闭眼眸,叹息道:“孤累了。”
    “你又打什么主意!”泰宁帝更是迟疑,一想到皇甫策会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见明熙,内心反倒更是不安。
    皇甫策紧蹙着眉头,似乎很是疲累,叹息道:“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皇叔的疑心越发的重了。”
    泰宁帝将皇甫策打量了片刻,试探道:“太子想见她,也不是不可,不过必须有朕在。”
    皇甫策侧目看了泰宁帝一眼,轻声道:“如此甚好,皇叔安排就是。”
    泰宁帝见皇甫策答的干脆,表情有片刻的空白,瞬时又有些后悔,懊恼的想咬掉舌头,可话既已出,又不能更改。泰宁帝心有不甘的恶狠狠的瞪了皇甫策片刻:“别让朕知道,你又耍什么花样!”
    第152章  第六章:一寸还成千万缕(16)
    天黑后,帝京高氏府邸也乱作一团。
    东侧院湖水中央的大书房里,灯火通明,几个幕僚都等正堂书房,时不时的低语几句,脸色都有些凝重。
    高林、高钺、高战父子三人,都在侧面的小书房里。
    高战乃高林庶出的次子,为高林亲自教导长到,也是高氏众多子弟当中,唯一在高林身侧长大的儿子,十几岁就跟随高林左右做事,深受其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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