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皇后长长的指甲抵在椅背上,几乎将红木扶椅嵌出一个月弯来,“……行了,起来罢。”她是小看德妃了,没想到居然明目张胆地给她使起绊子来,还一刀就捅到她的心窝里。
    德妃起了身,转身就问底下的湛莲,“孟夫人,你的脸是怎么回事?被谁人打了?”
    湛莲神情恍惚,垂头不语,德妃不计较,转而看向钟公公,钟公公会意,躬身答道:“回娘娘话,奴才也不晓得究竟是怎么回事,只知顺安公公派人来接了孟夫人去,孟夫人再回来便是这般模样儿了。”
    顺安?全皇后也像被人打了一巴掌,煞白的脸色连胭脂也遮不住了。陛下怎地得知消息如此之快?难不成他一直派人留意着四妹动静?全皇后再看那张红肿不堪的脸蛋,克制不住地连连摇头,那是陛下打的?永乐公主已逝去两年了,陛下竟还恨之如初,向来连宫中奴婢都不打脸,他这一巴掌岂止打在四妹的脸上,他也生生打在自己的脸上!
    陛下哪里顾及了她这皇后一分情面?全皇后抚着肚子,嘴里发苦。好容易陛下才淡忘了永乐公主一点,终于肯赐她龙精生育皇子,岂料如今又如被打回原形一般!
    座下众女谁不知道顺安公公是陛下的亲信太监,除了两个不谙世事的,全都明白了全雅怜这一巴掌是皇帝赏的。德妃这是明摆着跟皇后叫板哪,众嫔妃各自的花花肠子千回百转,一时全都安静不语。
    “哎呀,这全是臣妾的罪过了,”德妃假意为难道,“臣妾单单只想见投壶了得的孟夫人,不曾想得许多,皇后娘娘,臣妾……”
    “孟夫人这般模样,想来也是投不了壶了,”全皇后打断她的话,扶着肚子站起来,一左一右的奴婢忙上前扶住皇后两边手腕。
    全皇后站稳后,继续说道:“既然如此,大家都散了罢,本宫与四妹多年不见,便带她回宫叙叙旧。”
    皇后发了话,后宫不敢不听,纷纷起身下跪,恭送皇后带着湛莲远去。
    德妃待众人离去,独自一人在内殿无声大笑。
    德妃志得意满,皇后这厢却阴云密布。回了中宫,全皇后阴郁地挥退闲杂人等,立在湛莲面前瞪着这多年未见的小妹妹,全无重逢欢喜之意,只是满肚子的火气,越瞪越觉她脸上的红肿扎眼,冲动之下竟高抬手掌,狠狠在湛莲另一半小脸上打了一巴掌,长长的指甲在湛莲好不容易养白嫩的脸上划出几道血痕。
    湛莲被哥哥打懵了,又被嫂嫂打醒了。她震惊地抚脸后退一步,不可思议地看向眼前几乎狰狞的端庄脸庞,全皇后平日不是最端庄温和的么?怎会这般凶狠?
    “皇后娘娘息怒,您的身子紧要啊!”全皇后的一等宫女雁儿忙上前劝道。
    全皇后推开婢子,依旧怒火冲冲,“你到底出了什么夭蛾子?你平日不是连门都不出一步的么?怎会在芳华县主的宴席上大出风头,还传到德妃的耳朵里去了?”怪只怪她以为她嫁了人天家也就撒了气,她也不愿再听她的消息堵心,因此竟着了德妃的门道。
    第10章
    湛莲深吸一口气,两颊一面肿痛一面刺痛,已然分不出个酸甜苦辣了,并且还是拜她敬爱的哥哥与嫂嫂所赐,心头滋味更是五味杂瓶。打人不打脸,三哥哥是故意为之,皇后也是故意为之,她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全皇后见她讷讷呆滞更为生气,“孽障!还不回话!”
    湛莲抹干眼泪,即便动作甚轻,仍旧感到一阵疼痛,她哑声道:“姐姐息怒。”
    此刻湛莲心中何尝不乱?她企图让三哥哥注意自己的计划被他一巴掌打得烟消云散,她不知将来何去何从,又该拿什么态度去面对全皇后?
    “不要叫本宫姐姐,本宫没有你这样的妹妹!”全皇后厉声喝止。
    当年全皇后为了替全雅怜求情,在湛莲面前珠泪盈眶,难道这几年她将姐妹情份生生消磨殆尽了么?
    “早知你还出来祸害本宫,本宫当初就不该为你屈尊降贵去求永乐!我们全家被你一人害得还不够惨么?你为甚不老老实实待在你的三寸之地,安安份份地过一辈子!”早知如此,还不如让天家一刀杀了她,好过如今跟悬在头发丝上的巨石一般,不知何时就砸下来将自己粉身碎骨。
    “姐姐,当年的事儿,我已知错了,您与其憎恨于我,还不如请天家原谅我的过错,这才是万全之策。”湛莲语带抽噎道。
    全皇后一阵冷笑,她说得倒轻巧,若是她的话那般管用,她还会时时战战兢兢?良贵妃贤妃都有孩儿,她这皇后至今才孕育龙胎?不提还好,一思及金贵龙胎,全皇后就感觉腹部一阵抽痛,似是动了胎气,她赶忙在榻上坐下,让雁儿去唤太医。
    全皇后怀的自是三哥哥的孩子,湛慧刚去,湛莲害怕皇后的孩子也有意外让哥哥伤心,因此紧张兮兮地道:“皇后娘娘息怒,千错万错都是莲、怜儿的错,你打我手心罢,别气坏了身子。”
    全皇后猛地抬头,刚才这话……怎地似曾相识?
    犹记刚进宫时,全皇后第一回见着帝君捧在手心的六公主,六公主就捉弄于她,而后又可怜兮兮地与她道歉,她仍记得六公主的说辞:皇后嫂子息怒,千错万错都是莲花儿的错,你打我手心罢,别气坏了身子。
    如今自个儿的四妹说得几乎只字不差,让全皇后差点以为站在面前的是永乐公主。
    生生打了个激灵,全皇后的怒火竟莫名消散了,她深吸一口气,平日的自持回了笼,她招手让四妹上前,伸手执了她的手,放柔了声调道:“本宫刚才魔障了,打疼了四妹,四妹莫怪本宫。”
    湛莲迟疑地摇了摇头。
    “本宫原是被那德妃气的,四妹你可知,本宫虽贵为皇后,但因你之故,本宫在这后宫总是举步维艰,生怕一有差池,就连累了你和全家。你可知当初本宫为保你的性命,是如何低声下气,在后宫中失尽了颜面,只如今你还活着,本宫便不觉得冤屈了。本宫方才是气你不知气重,在这紧要关头被人利用。”全皇后拍拍她的手,“本宫知道你心里委屈,本宫何尝不为你难过?你好好地听本宫的话,乖乖地在孟家内院待着,总有一日,本宫会叫你和全家扬眉吐气。”
    湛莲注视着恢复平时模样的皇后,只能点头。
    全皇后又交待了几句,雁儿引御医入了偏殿,全皇后让奴才拿了帷帽为湛莲戴上,命人将她送出宫去。末了还不放心地交待一句,“自此往后再不可出风头,切记,切记!”
    湛莲坐在去往孟府的马车上,一路耷拉着脑袋如同丧气的小狗,全然没了来时的期待。
    回了自己的小院,她一言不发,春桃为她摘下帷帽时,看见那红肿狼狈的双颊,惊呼一声泪珠子就出来了,“夫人,夫人,您是遭了什么罪!”
    湛莲自个儿不敢照镜子,只让春桃扭了帕子替她擦了把脸,抹了些消肿的药膏,就恹恹地睡下了。
    只是思绪翻扰,湛莲翻来覆去睡不着,闭上眼全是三哥哥毫不遮掩的厌恶憎恨之情,此时的她已没了委屈,只为哥哥的不能释怀心疼不已。分明两年之久,哥哥还郁结在心,长此以往,哥哥恐怕会累及身子,他每日处理政事又如此繁重,保不齐不出一年半载身子就垮了。
    分明后宫有娇妻美妾,怎地无一人能抚慰哥哥的心伤?湛莲起身,懊恼自己当初怕哥哥对她少了关怀,总是不愿让他多纳后妃。倘若不是脸上没一块好肉了,她真想再打自己一巴掌,怪她自私凉薄,身子又不争气先哥哥而去,累得他伤心难受,身边还无人照料。
    唉,三哥哥又虚长两岁了,怎地还这般不让她省心?
    就在湛莲心疼之时,春桃轻轻踏入内室,小声在床边唤道:“夫人,夫人,孟二爷来了。”
    湛莲回神,眉头微皱,“他又来干什么?”莫非是想质问她在皇宫遭遇?
    “二爷说是来送竹子。”
    竹子?“送竹子作甚?”
    “二爷不说,奴婢不知道。”
    湛莲原不想见,然而一转念,她进皇宫的事儿孟家是想方设法都要打听明白的,与其面对孟母孟光涛之流,还不如让孟光野去转达其中情形。
    湛莲理了仪容,重新画了眉,带着薄纱去了上房,孟光野已站在榻前等候,手里还拿着两截翠绿的竹筒。见她脸上覆着薄纱,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
    “嫂子安好?”孟光野见礼。
    “二爷,多谢挂记。”湛莲伸手请孟光野坐下,眼睛盯向那截似是刚砍断的竹筒。
    孟光野顺着她的视线,将竹筒置于榻中桌面,“我见嫂子前两日画风筝扇面,就砍了这竹子来,给嫂子做风筝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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