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苒垂眸,掩去目中神色:江秉对父亲忠心耿耿,他的妻子可未必。如果没记错的话,他这个妻子虽然能干,却十分贪婪,前世因索人财物,差点把江秉也拖下水,丢了差事。
    她沉吟片刻,提出要求:“我想见一见桃娘。”
    江自谨愕然:“你见她做什么?”
    江苒微笑不语:父亲不通内务,这些事情说与他也无用。不管桃娘原来是受谁的指使,有什么目的,她现在有了身孕就不同了。以她这样身份的女子来说,腹中的孩子将是她唯一的希望,她拼了命也得保下胎儿。从这点来说,桃娘和他们的立场是一致的。
    俞氏母女对自己都能下手,对桃娘腹中的孩子若有机会更不会放过,毕竟桃娘若真的生了一个男孩儿,直接威胁的可是江茗的利益。
    俞氏掌管江家中馈多年,根深叶茂,若想动什么手脚,当真容易得很。现在是卫襄看管得严,若以后一时疏忽,让她传出消息来,害了胎儿,那就后悔也来不及了。
    既然决定要保下这个孩子,她自然要见一见桃娘,防患于未然。
    江自谨见她坚持,叹了一口气,答应下来。
    *
    桃娘住在江宅靠后的一座偏院里,江自谨拨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和一个粗使老妇服侍她。据江自谨说,平时她在院子里足不出户,十分安静。
    江苒见到桃娘时,她正在裁剪一件小衣服。
    四个多月的身孕已经略有些显怀,她圆润了些,穿得宽松,未施脂粉,看着倒是朴素了许多,不像从前一般妖妖娆娆的刺人眼睛。
    桃娘见到她,先是吃惊,随即露出喜色,不顾身子连忙下拜道:“大姑奶奶,你终于大好回来了,我盼你盼了好久。”江苒失踪,身边的丫鬟及江蓉被罚,江家的说法是江蓉犯了错,害得江苒重病,真实情况并不知,所以桃娘有此一说。
    江苒见她肚皮,自然不会真让她下拜,示意鸣鸾扶起她。桃娘却不肯起,含泪道:“大姑奶奶,你救救我,救救孩子吧。”
    这话有意思了,江苒眉心微微一跳:“这话我倒听不懂了,在这宅子里还有谁想害你不成?”
    桃娘看了看四周:“还请大姑奶奶屏退左右。”
    江苒没有说话,倒是鸣鸾皱眉道:“王妃,只恐有诈。”上一次,江苒身边没人,结果被人趁机掳走,鸣叶和杏娘落得个双双发配庵堂的下场,她可不想重蹈覆辙。
    桃娘神色焦急:“大姑奶奶,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有些事不方便被人所知。”
    江苒想了想,示意鸣鸾以及服侍桃娘的小丫鬟先下去,又对折柳使了个眼色。折柳会意,绕着屋子检查了一圈,对江苒点了点头,退到门外。
    屋内只剩江苒和桃娘两人。
    “你身子重,坐下说话吧。”江苒对桃娘道。
    桃娘不肯坐,含泪道:“大姑奶奶若不肯救我,婢妾和孩子的命反正是保不住的,现在再小心又有何用?”
    “哦?”江苒把玩着腕上的玉镯,漫不经心地道,“父亲已经答应你生下孩儿,你还担心什么?”
    “老爷是个好人。”桃娘哽咽,见江苒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模样,下了决心,扑通一下在江苒面前直直跪下道,“大姑奶奶,婢妾该死,当初接近老爷确实是受人指使。”
    江苒没有说话,只是神情淡淡地看着她。
    桃娘咬牙,竹筒倒豆般全说了出来:“是一起扫地的王妈妈,她对我说我若不能抓住机会,就会被发卖,我害怕了,所以……”
    一个扫地的妈妈会懂这些?江苒冷笑,打断她问道:“你是怎么被调到父亲的院子的?”
    桃娘道:“大姑奶奶曾经赏过我两股攒珠银钗,我将它转送给了朱大娘,朱大娘就给了我这个机会。”她含泪道,“大姑奶奶,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不想被发卖。”
    朱大娘,就是江秉家的。
    江苒淡淡道:“不想被发卖,就可以做这种事吗?父亲仁慈,若换了别人,你早就被杖毙了。你可知父亲因受你所累,辞了官职?也是你有了身孕,否则即使父亲不发落你,我也饶不了你。”
    桃娘大哭:“婢妾罪该万死,大姑奶奶怨我,老爷罚我也是我罪有应得。可孩子是无辜的,还请大姑奶奶怜悯。这孩子若是有幸出世,婢妾任凭责罚,只要孩子平安。”她的手抚上肚子,祈求地看向江苒,“这孩子总是老爷的骨血,以后也可以给大姑奶奶做个臂膀。”
    江苒冷眼看她哭了半晌,才开口道:“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害你的孩子?”
    闻言,桃娘露出喜色:“您愿意帮我了?”
    江苒不置可否地道:“你且说来听听。”
    桃娘道:“婢妾幼时家里是开生药铺的,因此对药物有几分了解,已经不止一次在送来的安胎药中发现混入了红花。婢妾天天担着心思,就怕哪天一个疏忽,着了人家的道儿。”
    红花活血滑胎,用上这味药,确实是不怀好意了。
    江苒问她:“可有证据?”空口白牙的可没人会信。
    桃娘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帕子打开,里面包着一堆黑糊糊的药渣。桃娘呈给江苒道:“婢妾上次发现不对,让小草偷偷去取了点药渣。”
    江苒看了一眼,能拿出来,可见桃娘是有把握的。她并没有接过来,问桃娘道:“可知是谁做的?”
    桃娘毫不迟疑地道:“婢妾腹中的孩子妨碍到谁,就是谁做的。”
    江苒看了桃娘一眼,倒是个明白人。“起来吧。”她这才起身,亲自伸手扶起桃娘道,“这件事我知道了。别的你不需操心,只需保重身子,好好养胎就是。”
    桃娘感激不尽:“谢过大姑奶奶。”
    江苒瞥了她一眼:“你不需谢我,我是看在孩子面上。并不代表原谅了你做的事。”
    桃娘目光黯淡下来,垂头道:“婢妾省得。”
    江苒又问她:“你身边的小丫鬟可还可靠?”
    桃娘苦笑:“她倒没什么坏心,就是一团孩子气,什么都不懂。”
    江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知道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桃娘也是个明白人,想必能省不少力气。
    桃娘目露企盼:“大姑奶奶……”
    江苒目光扫过她,忽然扬声叫道:“来人!”
    折柳立刻打开门走了进来:“王妃有何吩咐?”
    江苒淡淡道:“派个人请江总管夫妇过来。另外,内院洒扫的王婆子也叫过来。”折柳应声而去。
    江苒对桃娘道:“你的厅堂借我一用。”
    意识到江苒要做什么,桃娘喜出望外,连忙应道:“是。”
    江秉夫妇来得很快,对江苒行过礼后,两人垂手恭敬地站在她面前。
    江苒只做不见,含笑和桃娘闲话:“有什么缺的或是要用的只管说,你身子要紧,休要委屈了孩子。”
    桃娘谦卑地道:“老爷对婢妾很好,什么也不缺。”
    江苒又问:“孩子的衣服鞋袜准备得怎么样了?我来的时候看你自己在做小衣服,可用人帮着做?”
    桃娘道:“婢妾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老爷也有吩咐针线上的人帮着做。”
    “那便好。”江苒点头。
    两人一问一答来往了好几句。江秉倒还沉得住气,他老婆却耐不住了,冒冒失失地开口道:“大姑奶奶叫我们来有什么事?”
    “放肆!”江苒没有理她,身后,鸣鸾跨前一步,怒目呵斥道,“王妃娘娘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余地!”
    江秉家的在江家因江秉素受尊重,哪受过这种疾言厉色的呵斥,目中怒气闪过,转过来对着江苒露出委屈之色:“大姑奶奶!”还待申辩。江秉连忙瞪了她一眼,扯了扯她。她倒还畏惧江秉,不敢再说,却是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江苒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依旧不理他们,望着桃娘微微皱眉:“你已经是父亲的人了,这样打扮也太素净了些,连个像样的首饰都没有。脂粉不用,簪环总要用些,怎么就用一支木簪打发了?”
    桃娘垂下头去,没有答话。
    江苒道:“我记得你跟着我时,我曾赏过你一对攒珠银钗,怎么不拿出来戴,是嫌弃我给的东西不好吗?”
    “婢妾怎敢?”桃娘忙道,“大姑奶奶给的自然都是好东西,只是……”她露出为难之色,吞吞吐吐地道,”婢妾该死,不小心将大姑奶奶的赏赐弄丢了。婢妾刚刚跟大姑奶奶提过的。“
    “哦,原来丢的就是我送你的那对钗子吗?”江苒漫不经心地摩挲了下手中的瓷盏,淡淡道:“虽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事,难得式样新巧有趣,外面并不能见到,应该丢不了。”
    江秉家的听到这里心里打起鼓来,不安地挪了挪脚,偷偷给桃娘递眼色,只盼她不要说漏嘴。
    江秉在旁,心里一咯噔。他是知道自家婆娘的秉性的,莫非……可桃娘为什么要送自家婆娘银钗?他越想越不安,抬眼看向江苒,却见江苒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一瞬间,他顿时明白过来,江苒这是在点醒他,看在他是多年老仆的份上,给他一个机会。
    “大姑奶奶,”想通此节,他立刻开口道,“老奴这就去查,总不能叫桃姑娘白白丢了东西。”
    江苒微微一笑:“请江叔多用些心,我听说桃娘丢银钗的第二天,就被调到父亲院子做洒扫丫鬟了。”
    江秉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老奴自当用心。”
    江苒点点头:“江叔且去办事,我还有事处理。”
    江秉恭敬地应下,拉着听到江苒的话已经抖如筛糠的婆娘退了出去,正好和快步走进来的鸣鸾擦肩而过。
    隐隐的,他听到鸣鸾活泼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那洒扫的王婆子已经全招了……”
    *
    出了桃娘的院子,江苒转身去见江自谨。
    江自谨在书房正坐立不安,见女儿进来,张口想问什么却开不了口。他心中生桃娘的气,又抹不下面子,自桃娘被送进那个院子,从未去看过。
    江苒心中叹了一口气,含笑对父亲道:“桃娘的气色还好,孩子也很好。”
    江自谨讷讷道:“那就好。”
    江苒静静地凝视着他,没有说话。
    江自谨察觉不对,皱眉问:“苒苒,有什么不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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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0章 3.01
    时已过午, 开始起风,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
    书房外, 服侍的丫鬟小厮都远远垂手站着,不敢靠近,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吹花枝的声音。
    江苒望着茫然的父亲, 觉得头痛:父亲这俗务不萦心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呢?江家内宅无人,她又已经出嫁, 不能时时盯着这边, 桃娘想要把孩子平安生下来, 没有父亲的关照怎么行?
    江苒叹气,对江自谨道:“父亲,把江秉家的撤了吧。”
    江自谨愕然:“江秉家的做错什么了?”
    江苒把她收了桃娘两股银钗调桃娘到江自谨院子的事说了。江自谨显然不知道这件事,又惊又怒,又是惭愧。
    江苒心中叹气:父亲在这些事上着实糊涂。事情发生这么久了,他竟从未追查过。她问江自谨:“父亲那日醉酒, 是和哪几位大人一起?”
    江自谨道:“就是国子监和翰林院的几位大人。”他蓦地意识到什么, “苒苒, 你是怀疑……”随即摇了摇头, “别人何必来算计我?”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陈文旭的事。江苒腹诽道。面上却依旧含笑对江自谨道:“女儿也就问一问罢了,父亲不愿意告诉我?”
    “怎么会?”江自谨哪舍得拒绝女儿, 当下告诉她道,“是素来和父亲交好的几人,翰林院的钱大人、李大人,国子监的王大人、桂大人, 还有礼部的石大人。”
    江苒又问江自谨:“是哪位大人提议饮酒的?”
    江自谨道:“是钱大人做东,喝酒的地方却是桂大人提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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