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此。江苒的神色冷了下去,声音虽然依旧柔和,却已透出逼人的锋锐:“你在郭六小姐身边时,就已经被要胁了。”她说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骆秋娘和鸣叶都是今天开始重新跟她的,对方能及时要胁住骆秋娘,却没有拦住鸣叶,显然并没有料到卫襄今天会把人给她。
    骆秋娘目中流露出悲哀:“姑娘,我只有这一个弟弟,我也没有别的法子。”
    鸣叶柳眉竖起,气道:“你为了你弟弟,就可以背叛姑娘,背叛主子?”
    骆秋娘并不辩解,俯首木然道:“请姑娘责罚。”
    鸣叶还待再说,江苒摆了摆手,止住了她的话。孰轻孰重,人人心中自有衡量。在骆秋娘心中,自己比不上弟弟重要,她能理解,但是……并不代表她会原谅对方。
    她望了跪在地上任凭处置的骆秋娘一眼,淡淡道:“我不怪你,你只是做出了自己认为合适的选择,但我也不能再用你了。明日你去大管事那里领五十两银子,回家去吧。”
    骆秋娘意外:“姑娘,你不责罚我?”
    江苒道:“你虽保了你弟弟,但好歹没有把鸣叶跑去报信的事告诉对方。”
    骆秋娘愣住,她没有想到江苒竟然注意到了,还因此对她网开一面。
    她一直保持平静的面孔不由微微动容,颤声道:“姑娘,我从来没把你院里的任何事告诉过别人。”
    江苒心中一动,看向骆秋娘。江家骆秋娘还是第一天到,她这么说,是猜出自己和“郭六”是一个人了?可她这么做实在不聪明。
    江苒淡淡道:“你不过是第一天到我身边,又能知道我什么院里的事。”
    骆秋娘神色黯淡下去,颤声道:“是属下说错了。”
    江苒却懒得再和她纠缠下去,摆了摆手,不想多说:“你先下去吧。”
    骆秋娘欲言又止,终究还是磕了一个头,满面歉疚地退了下去。
    室中又恢复了平静。鸣叶忍不住问:“姑娘,你就这么放她走了?”若换了主上,有人敢做这样的事,只怕会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江苒幽幽道:“她毕竟服侍过我一场,行事也算是留有余地,未将事做绝。再说,她并不是奴仆,也没签下卖身契,难道我还能对她动用私刑?将她赶走也就罢了。对了,”她顿了顿,提醒鸣叶道,“骆秋娘的事记得转告十一殿下。”
    “是。”这件事她当然会禀告主上,姑娘为什么还要专门提醒她一句?鸣叶似懂非懂地应下。
    江苒心中叹了口气:鸣叶竟还比不上骆秋娘伶俐。
    骆秋娘告诉她自己被人要胁,只说弟弟被人控制,却不肯说谁,她是料定了他们一定会循着这条线索去追查幕后之人吧。
    这样,即使骆秋娘即使不说是谁,也等同于告诉了他们。幕后之人甚至根本怪不得骆秋娘。
    真是可惜了,这个骆秋娘要不是有这么一个明显的弱点,还真能成为她的得力助手。
    鸣叶见她满脸掩不住的疲色,心疼地道:“姑娘,您今天实在太累了,还是早些歇了吧。”
    江苒也委实有些支持不住了,任鸣叶服侍她梳洗上床。可到了床上,明明疲累万分,却怎么也睡不着。
    白天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她隐约有着预感:若一切真是陈文旭所为,若那人还活着,绝不会放任她顺顺利利嫁给卫襄。那个疯子对她的执念有多深,她比谁都清楚。
    可是凭什么?她心中怨气横生:上辈子他毁了她一生,这辈子他还想再这般欺她、害她,她凭什么要让他再得逞一次!这辈子,她绝不要这人插手到她的任何未来。
    *
    晚上失了觉,结果就是早上怎么也醒不过来。
    鸣叶在她耳边叫了半天,她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外面天光大亮,她不由吃了一惊:“什么时辰了?”她本来还打算趁父亲早朝前去请安,把昨天发生的事简单说一说,也让父亲有个心理准备。
    鸣叶一边服侍她穿上外衣,一边笑道:“已经辰时过了,老爷知道姑娘昨晚累到了,一早就传话过来,免了姑娘今早的请安,让姑娘好好休息。又说二太太路上辛苦,让姑娘早上不要去打扰她,也不用去请安了。”
    江苒啼笑皆非:父亲也太宠着自己了,今日是二婶到后的第一个早上,她怎么也得去过个场才对,否则就太失礼了。
    她简单地用了点早饭,就由杏娘陪同,往俞氏和江蓉的院子而去。
    俞氏正开了箱子清点衣料。见江苒过来,忙招手叫她道:“苒苒,快来看看,我记得我藏了好些上好的皮毛,正好趁着这次整理箱笼找出来,你出嫁时带一些去。”
    江蓉也在一边看,闻言,拿起一块整张的火红狐皮,笑眯眯地道:“这块皮毛给姐姐做新衣正好,姐姐生得白,衬姐姐的肤色。”
    江苒笑着推辞:“不用了,二婶。这些父亲都给我备了,你就留给蓉蓉吧。”
    “你这孩子,和我还客气。”俞氏嗔道,“你父亲备的是你父亲的,这些是我的心意。至于蓉蓉,”她含笑扫了江蓉一眼道,“以后还会少了她的不成?”
    江蓉就掩了嘴笑,大大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分外俏皮:“娘亲要亏待了我,我就找姐姐去。”她拉着江苒的袖子撒娇,“姐姐最疼我了,一定会为我主持公道。”
    江苒笑道:“那是自然。”笑意却未达眼底。前世江蓉出嫁时嫁妆虽比不得自己,但父亲作为伯父,除了公中的一千两银子的嫁妆,又另拿出两千两银子的私房贴补给江蓉,不可谓不大方了。江蓉又是怎么报答父亲的?
    江蓉就拉着江苒翻看皮毛,一会儿说这个好,一会儿说那个适合姐姐。
    江苒应付着她,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金豆豆审问得怎么样了。
    有小丫鬟在外面探头探脑,俞氏身边的大丫鬟秋鹿出去问过,回来禀道:“大姑娘,江总管有事找你。”
    江秉找她,是为了府中内务吗?江苒有些疑惑,向俞氏告了罪,告辞出去。
    江秉正在厅堂里团团乱转,见到江苒,快步上前压低声音道:“姑娘,老爷派了人传信回来,说是出大事了。”
    江苒意外:这个时候应该刚散朝没多久,会出什么大事,还要父亲专门找人来向她报信?她仔细回想了下,前世这个时候似乎没听说有什么大事。
    “人在哪里?”她问江秉。
    “姑娘请跟我来。”江秉带着江苒往旁边的小花厅去。
    花厅里坐着一人,正低着头喝茶,却是老熟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梦想就成真”的雷,感谢小天使“可心心有允在结”灌溉营养液,抱抱~
    ☆、第95章 2.01
    廖怀孝?江苒惊讶地看向来人, 当真是好久不见, 心里立刻明白这个传消息的人应该是卫襄。
    廖怀孝却一副不认识她的样子, 站起身拱了拱手道:“江姑娘,老朽代江大人传话。”
    江苒道:“先生请说。”
    廖怀孝道:“请姑娘屏退左右。”
    江苒见他慎重的神色,心里一咯噔, 依言屏退了左右。
    廖怀孝这才急急开口道:“今日早朝结束,陛下忽然昏厥。”“
    什么?陛下昏厥了!江苒心头一跳, 算着离宣和帝驾崩的日子越来越近, 看来他的身体真的不行了。
    可今世与前世不同, 太子未立,赵王势大,朝局动荡不安。宣和帝在这个时候传出身体不好的消息,对卫襄兄弟可不是什么好事。
    廖怀孝拱了拱手道:“殿下请姑娘勿要忧心。他身为人子,理当尽孝,一时分身乏术, 特命老朽把有些事情交代给姑娘。”
    江苒神情凝重起来:“可是审问金豆豆有结果了?”
    廖怀孝点了点头:“正是。据金豆豆招供, 她是坐着靖侯二公子的马车混进京城的。她知道卢陵驿的事却是因为收拾陈文旭的遗物, 从中找到一封留书, 里面原原本本地写了他与江姑娘之间的事情。她看到遗书气不过,才会找靖侯二公子帮忙。”
    靖侯二公子, 那不是谢冕的二哥吗,怎么又扯上他了?这个人明知金豆豆是官府通缉的逃犯,竟还敢帮她。
    廖怀孝道:“谢家二公子是赵王的陪读,与赵王一向同进同出。”
    江苒抬眼看向廖怀孝, 看到他意味深长的眼神。也就是说,赵王也参了一脚?还有陈文旭的遗书……江苒心中一紧:计桐的手段她是知道的,金豆豆不可能在他的酷刑下还不说实话。那就是真的了。
    “陈文旭的遗书何在?”她沉声问道 。
    廖怀孝从怀中取出一封牛皮纸信封的信来,默不作声地递给江苒。
    看来卫襄办事还是靠谱的,知道这件事的厉害,把这封要命的遗书拿到了手里。江苒略放下心来,从信封中抽出一封薄薄的信纸,只看了几行,就变了脸色。
    入目是她熟悉无比的陈文旭的字体,大概是由于写的时候重伤体弱,笔力有些不足,但笔锋游走间老辣异常,唯独内容……
    那人在信中讲了他与江苒如何两情相悦,江自谨却强行要把她许配给蒙冲。两人无奈,相约一起出走,并在卢陵驿中结为夫妇,却不幸遇到大火失散。再重逢时,她成了郭六小姐,不愿相认,一心一意要嫁给皇十一子。
    这就是他的绝笔?
    江苒气得手都发起抖来。天下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即使死了也要泼她一盆脏水!她强抑怒气,冷静了下问道:“他是真的死了?”
    廖怀孝道,“确实已死,是金豆豆亲手葬的他。那小姑娘之所以冒着被抓的风险也要再找上您,是因为误以为您……”他顿了顿,有些不好开口,婉转地道,“攀龙附凤,抛弃糟糠。”
    所以,金豆豆是因为见了这信,听信陈文旭的一面之辞就认定是她的错,一心一意为陈文旭打抱不平,找她麻烦?小姑娘当真是头脑简单,这么容易就被人蛊惑了。
    不对!她脸色微变,追问道:“那可以让人起疹子的药她是哪里来的,又是谁给她出了这个主意?”以金豆豆的见识,根本不可能想出这么阴毒的主意。怎么看都像陈文旭的一贯作风。
    廖怀孝苦笑:“她说她是在一个客栈无意中听到隔壁有人谈论这个法子,受了启发,连药也是从隔壁路人手上买的。”
    也就是说,根本就无迹可寻了?
    江苒心中发冷:这件事幕后一定还有人操纵,那人手段高明,竟将事情做得不露痕迹,叫他们连查也无处查去。只可怜金豆豆,被人利用得彻底,却完全成了一颗弃子。
    廖怀孝道:“殿下让我传话给姑娘,让您不用担心,这些事他自会追查。”
    江苒心中叹了口气:她担心也担心不来,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至于陈文旭这封所谓的绝笔,她冷下脸,扔入火盆,看着它一点点化为灰烬。
    *
    晚上,江自谨回来时已将近宵禁,发现女儿趴在外书房的书案上,半睡半醒。听到他回来的动静,迷迷糊糊抬起头来。
    “苒苒,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他望着江苒因刚睡醒有些迷糊的神情,只觉心里暖暖的,不由柔声问道。
    江苒道:“我在等您。我听说今日出了大事。”
    “廖先生把信送到了?说来多亏十一殿下帮忙,否则我还真找不到人把消息递给你。”江自谨感慨道,“十一殿下对你,当真十分上心。”
    江苒不由红了脸,喃喃道:“他是您的女婿,帮您这点小事不是他应该做的吗?对了,您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江自谨见女儿一副小儿女的羞怯模样,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江苒恼羞成怒地跺了跺脚。江自谨见女儿真恼了,不好再取笑,顺着她的意思转了话题道:“苒苒,你知不知道,陛下今天立了齐郡王为太子。”
    江苒一怔,一下子站了起来:“怎么会这么突然?”
    江自谨叹了口气道,“陛下的身子是真的不行了。太医院好不容易把人救醒后,陛下第一时间就召见了在京的所有皇子和内阁几位阁老,之后旨意就发了出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布立齐郡王殿下为储君。”
    江苒神色微妙:“赵王殿下没有意见?”
    自万寿节宫变赵王立下大功,赵王和安国公的势力都是大涨,远远盖过了重新回京后低调无比的齐郡王,一直是最热门的太子人选。甚至一度有传言说宣和帝为了抬赵王的身份,要立谢贵妃为新后。
    赵王也是踌躇满志,风头大劲,一时无两。
    没想到最后还是和前世一样,宣和帝立了卫褒为太子。赵王他会甘心吗?
    江自谨道:“赵王当时脸色都变了。那又如何……”他冷哼一声,“齐郡王乃皇后嫡子,理当由他继承皇位,哪轮得到赵王有意见?”
    江苒知道父亲还是一副士子脾气,认嫡认长,觉得齐郡王才是正统,赵王不该妄想。但以赵王的脾气,苦心孤诣了这么久,又和卫襄兄弟结了仇,只怕根本不会甘心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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