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接近午时,早市退去晚市未启,东城的街巷些许空荡,叫卖的声音也不甚热情。
    一小团孺子却在这满大街里头瞎跑,这家店里瞅瞅那家店里转转,精力十分旺盛。看见个新鲜的,就去把人拉过来,眨着可怜兮兮的眸一阵求,银两也就到手了。
    这个小团孺子不是别人,正是从围墙上掉落下来却突然消失了的皇甫无忧。而他拉着的这个人也非外人,是他不久前新认的娘亲,凤汐眠。
    此前凤汐眠正巧经旁路过,看见一小团子爬在墙头,她本想停下来看个究竟,未想他突然从高墙掉落,便上去把人捞过来。捞人的举动也属本能,结果现下,她反被这小团孺子给拐去逛了街。
    小家伙一路蹦蹦跳跳的,半点险些丧命的后怕都没有,也让她刮目相看了些许。
    “娘亲娘亲,你看看这个小包子像不像我?”彼时无忧左手捧着一个肉包,一眨一眨地看着凤汐眠。
    凤汐眠细细瞧着肉包,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又听无忧自顾自地说道,“娘亲一个早上都叫我小团子,我看着它也像小团子,我还以为我们很像呢,看来小团子也不尽相似的。”说完又把包子放回去。
    可已经拿在手里的包子岂有随便放回去的道理,旁边卖包子的老板正要训斥,凤汐眠先一步说道,“把它包起来吧。”
    老板当即恢复谄笑,很快将肉包打包好,“官拿好。”
    凤汐眠接过来把包子递给无忧,他却皱着眉头很是纠结,半晌才抬头,“娘亲,我要是吃了这个小团子,会不会成大团子了?”
    “恩?”凤汐眠哭笑不得,若有其事地想了想,“反正都是小团子,吃了也无妨。”
    登时无忧的眉头皱得更深,“娘亲,你可真不会说话。”话是这么说,已经接过肉包吃了起来。
    凤汐眠无奈叹息,再次重申一句,“小团子,我不是你娘亲。你且随了我的装扮喊我哥哥可好?”就因他左一句娘亲右一句娘亲的,她这一路可没少遭人斜视。
    “你就是,你就是。”无忧嘴里含着包子,眼里尽是急色,一只手拽着凤汐眠的袖子不肯松开,生怕她丢下他走了似的,口齿不清地说道:“以前没人喊我小团子,娘亲既然喊了,就要对小团子负责,小团子要是没了娘亲就不再是小团子了,既然不是小团子,娘亲又为何喊我小团子,所以你就是我娘亲。”
    凤汐眠快被他这话绕晕了,一时找不出词来绕回去,瞧着他这张小脸着实认真,只好先作点头。
    绕过长长闹市,再穿过一条小巷,凤汐眠方才停下。
    无忧睁着大眼睛左看右看,往凤汐眠身边又挪几分,“娘亲,这是哪里啊?”
    凤汐眠轻笑,“这就怕了?”
    “我是男子汉大丈夫,才不怕。”小家伙的口是心非半点含蓄都没有,他抓着凤汐眠的衣袖,不肯再往前走。
    “好小子,难怪我那天怎么看你觉着奇怪,没想到你竟是女扮男装。”声音从巷口对面传来,紧接着数名乞丐都一涌而上,堵住他们的前路,后方也不知何时多了几个人守在那里,俨然把他们困成一圈。
    凤汐眠倒面不改色,有一下没两下拍着小家伙的后背,沉静地看向前方,“这个地方是我定的,你们觉着,我会傻到给自己挖坑?”
    “鸽子,我就说有诈吧。”小六暗暗一说,又挺直腰板,警惕地四顾观察,按兵不动。
    鸽子掀了掀额前的刘海,眼珠子上下转了一圈,最后定在高不到凤汐眠腰部的小家伙身上,“这不是离王的爱子吗?”眼睛眯了眯,语气突然沉下去,“这么说来,你也是离王府的人了?离王何时做事也这般偷偷摸摸了?”
    “不许你说我父王。”无忧的脸涨得通红。
    凤汐眠呐呐垂眉,指尖不知何时夹了一根细针,不动声色地在皇甫无忧后脑插入,无忧两眼一闭,双退一软,失了知觉。
    他倒下之前,红岫突然出现及时将其接住,凤汐眠小声道,“送他回去。”
    “那公子你……”后面的话因触及凤汐眠的淡眸而没有继续。背着无忧的红岫纵身一跃,轻轻松松就避开一群乞丐的拦截。
    凤汐眠转首看着鸽子等人,“现在,可以换个地方了?”
    鸽子眉眼一阵哆嗦,不甘心地抿着嘴唇,没搭话。小六这一根筋的,还对红岫的轻功有模有样夸赞些许,被鸽子狠狠踹了一脚。
    鸽子一行人在前面带路,期间凤汐眠被蒙住双眼,步行平稳,与寻常时候并无两样,就连拐弯,都无需别人来指导。
    小六特意在她面前挥挥五指做些试探,被鸽子一把抓过来,“你干什么?”
    小六咧嘴坏笑,“我还以为她这样也能看得见路呢。”
    鸽子无语,用脚轻轻踹了他的下腿,低声呵斥,“丢人。”
    前面的凤汐眠对他们的这一动静了然于心,嘴角不明显地提起。凭她对他们的了解,能安家落户之地唯有一处,而这一处她最熟悉不过。
    约莫半柱香,凤汐眠脸上的黑布被人取下。
    她淡淡的眸环视四周,狭小的空间,昏暗潮湿,耳边轻微响着水滴的声音,隐隐的还有骚动。她回头寻视,鸽子不自然地瘪了瘪嘴巴,解释那动静的来源,“只是几只无家可归的老鼠。”说完,朝窝在桌子底下半睡半醒的瘦小子丢了一个石子,“你的同族,还不快去管管?”
    这位瘦小子小名鼠子,人如其名,名如其人,眉眼间总是透着一股贼色。他倒不是色,贼才是重点。他要是手痒痒了,别管你藏着什么东西,藏在哪里,都能被他这双能闻味儿的精亮眼睛给找到。而一经他注意的东西,也不管好坏,他总要去凑一口,先尝了才肯罢休。是以,派里的人一度对他恨得牙齿咯吱响,可又奈他不何,他一句‘做老鼠就应该有老鼠的样子’,能将他们气得哑口无言。
    被众人吵醒,鼠子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伸到一半,头顶撞到了桌子,疼得他两眼冒星光,不理会其他人的嬉笑,小小的身子从另一处钻出来,利索又熟练。
    别看鼠子瘦,他站直了能比凤汐眠高出一个头。此时他揉着头顶,低头斜视着凤汐眠,顿时睡意减了大半,露出一个自以为最帅气的笑容来,“这就是远道而来的人?快请坐。”他看也未看,左脚准确地勾来椅子,又用自己的袖子在上面擦了擦,“这儿地小,姑娘不要嫌弃才好。”
    凤汐眠未动,表情似笑非笑。
    接着后面的鸽子上去就把他拉到一处堆满杂物的地儿,“那,才是你的朋友,还不去管管?”
    鼠子诶诶诶地叫了几声,“你这样会吓到我的,到时候我让它们出来都赏你们一口,你们可别哭。”
    “鼠子。”小六忙拦在两人中间,“鼠子,有人在呢。”
    鼠子又看了凤汐眠一眼,眉毛一挑一挑的,从地上抓起几个石子,去教训同族去了。
    小六偷偷跟过去,小声问道,“鼠子,你的眼力比鸽子的好,他瞅了人家半天,连人家是个姑娘都不知道。”又笑了笑,“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嗯?”鼠子扭了一下脖子,勾起神秘的笑,“来,学个老鼠叫我就告诉你。”
    小六:“……”
    鸽子带凤汐眠在这地下室里转了一圈,一圈回来,楼道干净了些许,旁边还添了些许烛火,还算有模有样,是个人待的地方。
    “怎么样,这够有诚意了吧?”鸽子难得挺了一回胸。
    凤汐眠唇边浮起一抹难以察觉的清冷弧度,“昔日名震天下的飞鸽一派,如今也不过日此。”
    自五年前烈鸽山庄没落之后,飞鸽一派也由此淡出世人视线。鸽子和小六带领的小分队隐于这繁华都市之下,上头没有牵线,后头没有资金收入,的确就如凤汐眠所说,不过在垂死挣扎,继续苟延残喘罢。可鸽子至今也不愿承认这个事实,听完此言脸色由和转怒,露出一副将要与之决裂的神态。
    凤汐眠淡淡转过头来,“难道我说的不对么?你们成天躲在这地下室里,和这些个老鼠有何区别?都不过是一些乌合之众。”
    “你什么意思?”鸽子拦在凤汐眠前面,“你拿这飞鸽图腾来找我们,说要带我们找到烈庄主。如今我们已经坦然相待,难不成你要出尔反尔?”
    凤汐眠微微后靠,看向一处石门,清眸似有暗波推涌,“找到他们有何难。只要你们能推开那道石壁,堂堂正正地推开。”
    “你……”鸽子惊讶地看着她,不由得再次重复那个问题,“你到底是谁?”
    凤汐眠很淡地笑了笑,缓缓走过去,手轻轻放在这石壁上,徐徐道,“我,是最希望这壁石门打开的人。”
    这条暗道的另一头,通向烈鸽山庄。以前的烈如倾不知来来回回跑了多少回,就算闭着眼,也能摸出一条路来。当年烈家倒了,各大家族联合起来打压零散部下,几将他们赶尽杀绝,唯有这条密道,被鸽子等人守了下来。
    这里,她最熟悉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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