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诧异道:“这是谁的?”
    珍珠说不出话来。
    冯凭道:“皇上贴身穿的衣裳,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珍珠挤出眼泪来:“我……”
    冯凭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就是你下毒害我的原由?”
    “不……”珍珠无力的争辩:“不,不是的……”
    冯凭看向她,突然觉得很腻味,很厌恶了。她不解:“你们这些人,为什么总是不肯老老实实的,总要和我抢丈夫呢?我和皇上自小一块长大,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同甘甜共患难,感情无人能比。皇上爱我,真心待我,我也真心待他,我们俩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上天注定我们该结成夫妻。可就是你们这些老女人,不知廉耻,抓住了他的弱点不放,成天用那些下流招术引诱他。小常氏,宋氏,李夫人,还有你。你们真是恶心,就不能消停一会吗?你们能不能去照照镜子?”
    她声音陡然尖锐,声嘶力竭,指着她怒骂道:“你们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年纪,你们年纪再小几岁,给他当娘都使得了!你们怎么这么龌龊,你们怎么好意思做这种事,你们怎么不去勾引自己的儿子,偏来勾引我的人!”
    珍珠被她这番言语吓住了。她的话里已经完全没有了理智,只是单纯在发泄怒气,胡言乱语。
    她有些懵了:“娘娘,我没有……”
    冯凭用一种同情又可怜的眼神看她:“你既帮他做事,他又宠幸你,怎么到现在也没给你一个名分呢?这对你太不要公平,八成是我在碍事呢。要不我去向皇上请求,给你封个贵妃啊?”
    “不是的,娘娘你冤枉我了。”
    珍珠慌乱地解释,然而舌头打架地说了半天,一句有用的也没说出来。冯凭冷声道:“我给你时间辩解,你不用着急,慢慢解释啊?”
    珍珠呆住,搜肠刮肚,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哪有什么解释呢,背叛主子,就是不可饶恕的大罪。她无话可辩。
    冯凭心狠起来,指了珍珠:“找个空屋子,把她先给我关起来,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珍珠儿挣脱开太监,挣扎着跑上来抱住她的腿,拼命摇晃。她失了声,脸色惨白,哑着嗓子,脸上是泫然欲泣的表情,恐惧慌乱求道:“奴婢,奴婢对娘娘忠心耿耿,求娘娘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过奴婢一命!娘娘开恩啊!”
    冯凭浑身剧颤地站起来,一把推开她:“到现在你还说谎话?你若是真的忠心待我,现在就应该自尽以谢!那样我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兴许能怜恤你!在你背叛我时你我主仆二人的情分就断了。”她命令太监:“把她给我带出去,关起来。”
    太监忙拉着珍珠往外去,那时韩林儿也来了,见此情景,道:“娘娘,你饶了她吧,珍珠她只是……”
    冯凭回首道:“只是什么?”
    她语气汹汹,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可怕。韩林儿心猛地一跳,膝盖一软就跪下了。
    那动作几乎也是习惯性的。主子一发怒,奴婢下意识就噗通一声,跪下请罪,这是宫中人人都有的本能,只看脸色眼神就会。跪下的同时,大呼一声“奴婢冤枉”,“主子息怒”再说话。只是韩林儿没有习惯在皇后面前这样,所以他跪下就跪下了,口中却一时找不到话,只是脸色惨白,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
    她知道了。
    她什么都知道了,他心想,一切都完了。
    冯凭一双眼睛盯着他,幽幽的像两簇鬼火:“咱们相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我毫无保留信任你。结果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娘娘……”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当初我怀疑服的药有问题,让你将药渣带出宫去找人鉴别,这件事是你做的,你告诉我没有问题我才相信!韩林儿!”
    她叫他的名字,咬牙切齿:“你敢说你不知道,你敢说你不知道!”她走上去,抬手狠狠抽了他一巴掌:“你再敢说不知道,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野兽打架,面向敌人,将背部留给自己的亲人和朋友。我将我的后背留给你!我将我的底线留给你!你知道我相信你,你知道我怀疑所有人都不会怀疑你,所以你敢这样放肆地欺瞒我。你真是该死,杀你一百次都不够。”
    韩林儿怔了一下,几乎被她那一巴掌打懵了。
    皇后的目光,像带毒的箭簇,黑暗中释放出幽幽的蓝光,一触即发。她声音几乎咬牙切齿,好像用尽了全力。好像有胶封着她的嘴,她在拼命挣开。她喘气的声音比背山爬河还要重,唯有如此才能将话从胸中挤出来:“若不是看在你救过我命的份上,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她说完,厉声道:“滚出去,跪在外面,我不叫你不许起来。”
    这种情形,又有谁敢求情?下面的一众宫女太监,想要求情,看到皇后那脸色,都止住了。反过来纷纷跪下,求娘娘息怒。
    韩林儿出去了。
    冯凭颓然坐回榻上,只感觉浑身如坠冰窟。
    她无法睡觉,一遍一遍回想,我这样会不会太过了呢?他们只是奴婢,只是奉命行事,然而她一遍一遍,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他们不无辜。
    没有非命不可的时候。他们可以不奉命,他们可以阳奉阴违,他们可以将这一切告诉我。他们有这么多选择,却选择了奉命,选择了害我……
    他们该死。
    那夜里,殿外面那么冷,连牛马都能冻死,更别说人了。皇后将自己关在殿中,宫人们不忍心,怕韩林儿经受不住,偷偷拿了毛皮衣物给他御寒:“娘娘只是一时气怒,心里还是不忍心弃了大人的。大人若真没了,娘娘也必定要伤心的,大人千万当心身体,就是为了娘娘,也不能不顾惜性命啊。”
    韩林儿冻的脸色青白,四肢已经麻木失去了知觉。他抱着肩膀,颤抖着将那衣裹紧,心中只祈祷着天快快亮。
    拓拔叡等了一夜,冯凭没过来。到四更的时候,李贤过来服侍洗手,净面和漱口,冯凭还是没来。他一个人孤寂冷落地用着早食,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再度让李贤去请皇后。
    李贤应了,正转身要走,拓拔叡又叫住他,说:“她再不来,你就带圣旨去。”
    李贤心一惊,道:“臣这就去。”
    冯凭一夜未睡,到天明时,她头痛的厉害,眼睛干涩。李贤无视这崇政殿中的种种异状,只是再度请皇后去太华殿。
    冯凭一夜被催了三次,刚一醒又被催,只感到十分痛苦。她不想去,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个人,他知道她不想见他,为什么还是非要苦苦相逼呢。
    她倚在榻上,在一片不真切的昏沉中,抬眼看了李贤,淡淡问道:“他让你拿了圣旨来了吧?”
    李贤苦笑,真是皇上什么心思都瞒不了她。李贤无奈道:“娘娘不想看看圣旨写的什么吗?”
    冯凭道:“一张空帛,有什么可看的。”
    李贤手揣的确实是一张空白的圣旨,根本没打算展开给她看的,皇后却早都猜到了。
    李贤说:“皇上要见娘娘,娘娘还是去看看吧。皇上昨天晚上因为娘娘的事,都没有睡好觉呢。”
    冯凭道:“我知道,你先回去吧。”
    李贤看她没有立刻起身的意思,又补充道:“皇上在那边等着呢。”
    冯凭道:“你急什么,我总得梳洗一下,不能这个样子去见皇上吧。你去给皇上回话吧,说我一会便到。”
    李贤说:“一会是多久呢,娘娘给个准信儿吧,臣也好去向皇上回话。不好再让皇上久等的。”
    冯凭说:“我说一会便一会,你回去回话吧。”
    李贤不好再多言,只得去了:“那娘娘请尽快吧。”
    冯凭下了榻,唤人进来梳洗。
    脚着地的时候,她感到整个人都是眩晕的,眼前一阵一阵的黑,直要栽倒过去。
    她将手扶着榻沿,弓着背,腰深深的弯下去。过了好久,视线才又重新清晰,脑子才停止旋转。小太监以为她想吐,忙捧来痰盂,唾液黏稠,口中的味道是苦的,仿佛含着黄连。
    没有珍珠和韩林儿,伺候梳洗的是两个垂眉耷眼的小宫女,她感觉很不自在,这熟悉的宫殿一下子变得陌生了很多。
    韩林儿还跪在外面。
    冯凭定住脚,看了他半天。
    这个人,又熟悉又陌生,她一时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了。只是那曾经的温情脉脉,隐秘的相知陪伴,通通化为一个荒唐的笑话了。她曾经还想,这世上若只剩最后一个可以选择相信的人,她会选择他。
    事实证明,只是想太多罢了。
    冯凭看他脸色发青,冻了一夜,几乎不成人形了,冷淡道:“你回去吃点东西吧,吃完了,继续来跪。”
    第158章 激流
    她的身影,随着裙摆挪进来,带着一丝艳丽的绯色和淡淡芬芳。
    她站在那密密帘子内,隔着十来步的距离,和拓拔叡相对了,脸上的表情是冰冷而疏离。
    熊熊的炭火,再高的温度,也化不开两人之间的阻隔。
    她说恨,其实说不上恨。
    只是觉得很陌生。
    昨日的恩爱还在眼前,心境却已大不一样了。
    一靠近他,就会回想起曾经的亲密无间,回想起他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人,再用什么表情,什么言语方式跟他交流。
    她是不想靠近,更是不敢靠近。
    进殿之前,她已经酝酿着,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像平常一样,笑着问一句皇上睡的好么。这是最理智正确的做法,他是皇帝,是她俯仰生死的人,然而看到他的脸,她发现她做不到。
    她想装,无论如何装不出来。
    她控制自己表情不扭曲,控制自己不说话已经用了全力了。
    拓拔叡看到了她表情中的冷淡和疏离。
    那是早上,殿中生着蜡烛,火苗红红的,气氛很像夜里,晨曦的清光又从帘外透进来,在她的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
    拓拔叡从榻上伸出手唤她,轻轻说:“过来。”
    她想“过来”,可是过不来。
    脚前好像堆着木炭似的,她怎么也迈不出步。
    她真恨自己。
    为何会这样无能。
    假装没事,跟他装模作样,换取他的宠爱,稳固自己的地位……就这样继续下去啊。
    又能有多难?
    这不很寻常吗?
    为什么非要这样扭捏,苦大仇深的样子。
    她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他是皇帝,他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你没有资格不满。你所得来的一切都是他给予的,他有权决定你的身体。
    她心里明白啊,只是做不到。
    他不仅是皇帝,也是她的丈夫,是她的伴侣。她要如何摒弃一切感情去装傻。
    她酝酿了半天,却没酝酿出一句体面话:“皇上有什么话便说吧,妾在此恭候。”
    拓拔叡好像看不懂脸色似的:“这是在做什么呢?昨日一日没有来,好不容易来了又站那么远。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冯凭心想:真恶心。
    真恶心,到现在,到现在他还想装傻。到现在他还想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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