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音分辩道:“我们不是故意的,再说,我们也被撞到了。”
    “还敢顶嘴?”丽姬大怒,吩咐手下,“给我打!”她在赵宫里独占宠爱,一向是随心所欲地处罚宫人。
    丽姬的侍女上来,先打了那小宫女的脸,云音上去想把她拉开,丽姬身后的内侍却上来按住她。侍女又来掌掴云音,云音虽然一直在挣扎,但是双手被宦官死死拉住,使不出力气!
    丽姬眼看着两人的脸被打得红肿起来,满意地笑了。云音脸上火辣辣地疼,心中很气愤。这种刑罚不但疼痛,而且很羞辱人!丽姬看到云音居然用愤怒的眼神看着她,还想让手下再打她几下。
    正在这时,侍卫开道,秦王的王驾从远处行了过来。宦官放开云音,众人退到路边,跪下行礼。
    云音在道旁低着头,忍受着面上的疼痛。过了许久,她听到周围没动静,心想秦王应该已经过去了,就抬起了头。
    她抬眼一看,吓了一跳,嬴政居然站在远处,冷冷地盯着她!
    云音垂下眼帘,暗自定住心神。嬴政的声音传来:“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丽姬正想吸引秦王的注意,她见嬴政一直没有看她,就回道:“启禀大王,这几个奴才在道上冲撞妾身,还说出不敬之言,妾刚刚责罚了她们。”
    丽姬说完,周围一边寂静,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云音预感到,嬴政很快要发作了。他现在冷落自己,就算辩解,恐怕也没有用。
    嬴政转向丽姬,面无表情地道:“是谁给你的胆子,私自用刑处罚宫人?”后宫的规矩,只有王后、或者代掌六宫的高位嫔妃,才有权责罚宫人。
    丽姬再蠢,也听出来这话苗头不对,她跪伏于地道:“她们确实对妾身不敬,请大王为妾做主!”她的声音娇媚,带有楚楚可怜之态。
    嬴政扫了一眼丽姬,他把赵王的嫔妃都带回来,是为了羞辱赵王,并非有多喜爱这些女子。他一向以铁血手段整治后宫,很厌恶强横霸道的女人,最近心情又差,顿时心中腾起了怒火!
    “你这贱人不守宫规、妖媚误国,听说你常常私自用刑责罚宫人,以前在赵宫中,也善于魅惑赵王。我大秦后宫,岂能容下你这样的人?来人,把她给我拉下去,赐白绫一根!”
    丽姬听了差点晕过去,她哪里知道秦王的厉害!她看嬴政年轻,以为他和赵王一样好色,自己只要撒个娇、认个错就可以过关,没想到嬴政说翻脸就翻脸,一翻脸就要她的命!
    嬴政又传令,把动手掌嘴的内侍和宫女杖毙。
    丽姬哀求着被人拉了下去,她看到白绫,哪有勇气自行了断?最后是执行命令的公公等得不耐烦,动手送她上了路。
    云音吸了一口气,看向嬴政,却对上他一双恶狠狠的眼睛。他咬牙对云音道:“她该死,你也该死!”
    云音吃惊地想,自己犯了什么该死的罪?他是杀人杀红眼了吧?她梗着脖子道:“大王要杀我,总该让我知道,我犯了什么罪?即使你是国君,也不能胡乱杀人!”
    一旁的宁姜和同行的宫女,吓得不轻,头垂到地上不敢抬。如今听见云音要被大王责罚,不但不求饶还敢顶撞,心里都帮她捏了一把汗!
    “都退下!”云音听嬴政的声音,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宫人和侍卫都退了下去,只留下他们两人在原地。
    “你还敢问犯了什么罪?你竟然和奸夫私奔,简直是不知羞耻!”
    云音听他的话说得难听,气愤盖过了恐惧,站起身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你要我的命,可以;但是,不能无故侮辱我!”嬴政盯住云音,眼睛似乎要喷出怒火,云音毫不畏惧地直视他。
    他冷笑起来,“寡人设法帮你报仇,可是你出去了,就不想回来;还和男子搂搂抱抱,关系亲密!你还要狡辩吗?”他听了逃回去的秦国士兵的禀报,那士兵看到云音和云翳相拥在一起。
    云音听了这话,冷静下来。她平静地说:“那男子,是我的兄长云翳。”
    “真的?”嬴政大出意外,隔了半响才问。
    云音感到心神疲累,移开了视线,望向远处的树丛,“信不信由你吧。”
    “你的兄长?他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我兄长追随赵公子嘉,他和同袍去找郭开,是要报家仇和李牧将军的仇。”他听了云音的回答,沉默了。云音想,哥哥跟随公子嘉,摆明了是要抗秦,说不定又激怒了他。
    嬴政良久没有说话,似乎在思索。张公公慢慢地走过来,躬身提醒他,下午还要召见几个重臣,商议要事,时间快到了。
    他神情复杂地看了云音几眼,乘坐车辇先离开。
    云音暂时松了一口气,嬴政冷落她那么久,原来是怀疑她和别人有染。他疑心那么重,会相信自己的话吗?
    至于丽姬,虽然可恶,但罪不至死;妖媚误国之类的指责,也是无稽之谈。赵国亡国肯定是当权者的过失,男人总喜欢把过错推到女人身上。丽姬今日也算倒了大霉,遇到他在气头上,说不定是做了自己的替死鬼!
    .
    云音慢慢走回去,宁姜和同伴们都用怪异的眼神看她,她们脸上仿佛写满了“你命真大”这几个字。云音也不清楚,他最后打算怎么处置她。
    到了下午,有人奉诏过来,云音一看,来者不是来赐死她的,是个御医。御医查看了云音红肿的脸,给她开了些药,吩咐一些内服、一些外敷。
    过了两天,云音用了药,脸上的肿消散了许多,嬴政又宣她去君前当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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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疏离
    云音进了咸阳宫偏殿,拜见秦王。
    嬴政刚刚散朝,脱下了冕冠朝服,穿着一身紫色绣龙纹的深衣,头戴金冠。他坐于桌案之后,案上依然是堆满了奏章。
    他面色平静,看到云音进来,脸上出现一丝笑意。他温和地问:“你的脸好些了吗?”他的气已经消了。
    他反复想过,云音不像个放荡的人,不可能一出去就和男子勾勾搭搭。云音的兄长是赵国军人,很有可能去截杀郭开,云音说的应该是真话。从情感上讲,他也宁愿选择相信云音。
    云音躬身道:“谢大王垂问,已经好了。”这人太可怕,她打定主意,和他保持距离,态度恭敬、言语谨慎,不多说一句话。
    他说:“过来给我仔细看看。”云音听了这话,反而后退几步,低下了头。
    他命云音递奏章给他,云音双手呈上,眼见他要来拉她的手,急忙远远退开。
    嬴政又和她搭话,可云音除了一个“是”字,别的什么也不说。吴福儿站在殿门口,觉察到殿里的气氛诡异,悄悄退了出去。
    “你怎么了?”嬴政几步走到云音面前,“为何这么拘谨?”
    云音刚要往后退,手却被他一把拉住,“你日前受惊了?”他又道:“不对,你的胆子不小呀!”云音看他如今像个没事人一般,再想想他当日的凶狠样子,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望望她的脸,笑道:“看你这面上肿得,像个猪头。再板着脸,就更难看了!”他用手抓住她的皓腕,另一只手轻抚她的掌心,含笑看住她。云音听了他调笑的话,实在忍不住道:“才要打要杀的,如今又如此,有意思吗?大王既然不相信我,干脆把我逐出宫去好了。”
    “我当日以为你……所以才急火攻心,控制不住愤怒!你只要不背叛我,我哪里舍得把你怎么样呢?”他把她拉近道:“我相信你的品行。你是寡人的女人,休要再提出宫的话!你不许再恼了,再这样,我可就要恼怒了!”
    云音挣脱不开他,心中很无奈。他如果发起怒来,即刻就能变成凶神!再怎么说,他帮云音报仇,也算对她有恩;云音找到兄长的时候,的确想过要离开他,心里也有些愧疚。
    他又问:“那人既是你兄长,你有何不早些向寡人解释清楚?”云音苦着脸道:“你也没给我辩解的机会。”他像是安慰她一般,拍拍她的手。
    他又抬起云音的脸道:“好好笑一个。”云音笑不出来,勉强抿了一下嘴,他说:“怎么笑得那么丑!”
    他果然又待她和以前一样,让她跟在身边。可云音总想起他发怒时杀人不眨眼的样子,心中有些疏离。
    嬴政以为她真是被惊吓到了,又看她的脸还没有痊愈,就吩咐她先歇息几日再来。
    .
    云音暂时不用去御前当差,咸阳宫和甘泉宫太后那里都要添置一些用具,先忙于办这个事情。
    这一日,铸造处置办好了一些新器皿,宁姜和云音带着几个内侍,把东西送到甘泉宫。
    甘泉宫依旧是门可罗雀、冷冷清清。寥寥几个宫人走过,都是一副面无表情、懒懒散散的样子。
    云音想,这里哪像太后寝宫?虽然甘泉宫占地宽广、宫殿巍峨,但是到处一派衰败的景象,简直和冷宫也差不多了!秦王和太后有嫌隙,对太后不上心,很少来探望,所以宫人们也都漫不经心地伺候,乐得偷懒。
    云音和宁姜两人进了甘泉宫,指挥内侍把新器皿放置下来,替换掉过旧的。好容易忙完,两人出了大殿,在宫中花园中行走。
    宁姜观赏了一会儿花园的景致,说道:“这花园虽然不大,但是很精致,花草、池塘、凉亭、假山一应俱全。但是这些树丛和草地,怎么这么杂乱?这是多久没有人好好地修整了?”
    云音道:“杂乱有杂乱的好处,看上去像在乡野郊外一般,有野趣。”
    “什么野趣?”宁姜不以为然,“我看是这宫里伺候的人懒散。整个王宫,就数这里的人最清闲,成天不做事!”
    云音笑道:“你真是多管闲事,还管到甘泉宫来了。”
    正在这时,远处有人走过来,原来几个宫女扶了太后,在园中慢慢散步。
    两人赶忙行礼,云音看了看太后赵姬,感觉她衰老了许多,面上添加许多皱纹,居然就是一副普通老妇人的样子了!云音想到她以前风华绝代的样子,心里感慨,美人迟暮,和英雄末路一样,令人惋惜和难受!
    太后命她们起身,因看到她们面生,就询问她们。太后看起来身体虚弱,讲话的声音也很小。
    宁姜恭敬地答道:“启禀太后,奴婢是咸阳宫的女官,奉命送新置的用具到甘泉宫。”
    “咸阳宫?”太后有些激动,声音颤抖,“你们是从咸阳宫来的?大王他还好吗?”
    “大王龙体康健。”
    太后又仔细地问:“他胃口好吗?睡得踏实吗?腹痛是否会发作?还会做恶梦吗?是胖了还是瘦了?我的政儿,我是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了?他怎么样?”
    宁姜道:“大王一切安好,太后无需担心。”
    “真想看看他。”
    云音听了太后的话,觉得心酸。母亲思念儿子,正是天伦之情!嬴政责怪母亲,很少见面,多半是因为母亲的丑闻,伤了他的颜面。
    云音暗想,太后赵姬真是一个为情而生的女子!对她来说,一国王后和太后的尊荣,根本比不上心爱男子的柔情抚慰。缺少了情爱的滋润,她就像鲜花离开了水,迅速枯萎了。
    太后赵姬眯着眼睛,陷入到一些往事中去。她年轻时,嫁给吕不韦,就只想和他一生一世。可是,吕不韦野心太大,看到秦国王孙异人在赵国为质,觉得他是奇货可居,设法和他结交,并狠心地把怀孕的赵姬送给了异人。
    异人逃回秦国,吕不韦也跟着回去,男人们忙于争权夺利,把她们母子两个留在邯郸多年。后来,她有了嫪毐,这人倒是个知情识趣的,可没想到,竟是个野心家。嫪毐叛乱被杀,她和儿子的关系也难以恢复。唉!她叹息着,让宫女把她扶回了寝宫。
    过了几日,云音的脸完全消肿了,又回到秦王面前当差。她心想,嬴政对她虽好,但他那个暴脾气,真是令人畏惧!
    ☆、联姻
    深秋时节,天气转凉。秦王和臣下正在筹备攻魏,预备明年开春就要出兵。
    殿外寒冷,嬴政很少外出,倒有大部分时间留在殿内。云音整理奏章,看到有奏报说赵公子嘉已经到了代地称王,秦军暂时无暇理会。兄长应该一切平安,她稍稍心安。
    嬴政今日心情不错,他处理完公务,对云音笑道:“前些日子,你不在,我倒是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如今,你总算是回来了。”
    云音道:“大王说笑了,宫里那么多人,你怎么会找不到说话的人呢?”
    “你说后宫那些人?娶她们,不过是政治联姻。我秦国王室,一向与魏楚两国通婚。当年的婚事,是王祖母华阳的安排;王族联姻、繁衍子嗣,寡人不过是尽国君的责任罢了。”
    嬴政在几年前,刚刚成年的时候,娶了几国送来和亲的女子。诸侯各国之间,王族联姻是惯例。
    云音听他的口气,他对迎娶过来的公主和贵女,似乎都不满意,是为了政治原因,不得已才敷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像碰运气,可能娶到喜欢的,更有可能成怨偶。
    他又说:“贵族女子,大多矫揉造作;这种联姻,也无趣得很。她们既然已经到了秦国宫中,如肯安分守己,自是能得到该有的名位富贵,也不过如此罢了。”他望了望云音笑道:“我倒觉得你比较有趣。”
    云音想,什么有趣无趣的评论,他好像在说一个物件似的。
    “我这人其实无趣得紧,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不错,你一贯喜欢坏人兴致,所以说性子刁钻,”他佯装生气,拿起一本书简来翻阅,不理会云音了。
    殿外秋风阵阵,刮的树枝哗哗作响。云音看他读书的样子,轮廓和太后很相似,云音想起太后思念儿子的情形,有些恻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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