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了,不吃,我去睡一觉养好精神先。”
    云夫人见女儿蹦蹦跳跳跑进里头,心有担忧地摇摇头,跟麻雀似的,到处蹦。女儿大了,也猜不出她的心思了,分明前几天还那样憔悴失神。
    她边想边往外面走,视线所及巷子似乎有个高挑男子站在那,虽然离得远,但依稀认得出那人是谁。
    陆无声没想到云夫人竟然出来了,远远朝她作揖问好。
    云夫人低眉一想,才晓得女儿为何扫了那满脸阴霾,笑得如春光明媚了,也冲他点头笑笑。
    ——何以解忧,唯有陆家公子。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腊月初八,风雪欲来,云照早早就让人在房里添足炭火。喜鹊边往里放边问道:“小姐,您睡了一个下午,这么早就又要睡了吗?”
    “我在等人,外头冷,我看能不能把外头熏热。”
    喜鹊歪了歪脑袋,没想明白,今天她做的事,她一件都想不明白,她家小姐变得很不一样了呢。
    “喜鹊。”云照坐在窗前往外瞧着,这会喊了她的名才回头看她,招手让她过来。
    喜鹊刚添了炭手还脏兮兮,小跑过来问道:“怎么了小姐?”
    “你娘不是又逼你嫁人了吗,但我也瞧不上你娘要你嫁的那些人,我呀,想你一辈子都在我身边,所以我想买你的卖身契。”
    喜鹊搓着两手为难道:“但我爹娘不许,而且我也舍不得我的弟弟妹妹们,他们还那样小。”
    “我买你的卖身契,只是不想你总被你爹娘缠着,卖身契我会还给你,以后你想做什么,照样,只是你爹娘再也管不着你了。”
    喜鹊一个晃神,一会又慌了神:“卖身契还给我?小姐,你不要我了吗?”
    话没说完,她就红了眼,已经是要哭的模样。云照忙安慰道:“当然不是,只是你娘总是打你,你爹也总是拿你的钱,你不是说要攒钱买什么么,但这都多少年了,什么也没瞧见你买过,我要给你银子,你又不要。平时拿了月钱和赏钱,还没焐热,就被你爹娘拿走了。”
    喜鹊一时无话,又想起她那心念念了好几年的新衣裳,她也想在过年的时候穿好看的衣服,去跟人拜年,去见她的小姐妹们。
    云照温声:“明天我就去找你爹娘,以后你的事,都归我管,归云家人管,什么屠夫什么麻脸汉子,都见鬼去吧。”
    喜鹊登时被逗乐:“姑娘不许说大粗话,不然夫人听见又要唠叨你了。”
    云照见她这样说,那就是答应了,心下欢喜宽慰:“那就这样说好了,你不许反悔,反悔是小狗。”
    “怪。”喜鹊挠挠头,这才发现她手还脏着,“完了,又得洗头,冷死了。”
    云照笑得后仰,喜鹊嗔道:“坏。”
    她转身要走,云照一把拉住她,喜鹊大惊:“脏,姑娘您的手……”
    “没事。”云照说道,“我心里有个属意的人,觉得跟喜鹊你配得很。”
    喜鹊委屈道:“您刚才还说不要我嫁给屠夫麻子,现在又要给我说媒,果然是不要我了。”
    云照笑道:“我又不要给你配屠夫麻子,是个捕快,英俊得很,脾气也好。”
    “哪个捕快?”
    “呐,就是你常送钱去的那个。”
    喜鹊吃惊道:“万捕快?”她哼声,“赚了我家姑娘那么多钱,连丫鬟也要了去,呸。”
    “他待你挺好的。”云照温温笑着,想到那日站在窗前将钱全部还给她的万晓生,就觉得将喜鹊交给他,她会一世放心,“你有空多和他说说话,要不今晚睡觉前你想想他为人如何。”
    喜鹊羞得脸都烫了起来:“睡前想男人,才不要。”
    她说完就提着那堆没添完的木炭出去,云照知道喜鹊的脾气,跟她提了一嘴,以后再和万晓生见面,一定会多留意的。
    既告诉了万晓生,也告诉了喜鹊,这两个闷蛋再见面,该何等别扭有趣呀。
    云照越想越想亲眼去看看他们再见面的情形,可惜她绝不能在场,否则他们就要尴尬得说不了话了。
    她搬了张太师椅在窗户前放着,安心等陆无声来敲她的窗。
    也不知是今日心中太过安逸还是椅子太舒服,她坐着坐着就犯了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迎着窗外时而扑入的寒风,悄然入睡。
    一朵巨大的树花在梦中盛开,瞧不出是什么花,只是落英缤纷,美得连云照都知道这其实只是个梦。然而还是止不住好奇心往那树花走去,因为她在那里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俊朗无双的男子,在树下看着她笑。
    对,这是梦,但就算是梦,她还是很欢喜地往那边跑去。
    然而不管她怎么跑,都追不上他的脚步,越追越远,越追越远……
    “陆无声?”
    云照顿下脚步,头上的花瓣纷纷扬扬,淹没她的脚踝,淹没她的膝头,淹没她的肚子,直至淹没至脖子。她仰头看去,只看见一个身着黑衣的天神俯视她,眼有讥诮。
    花瓣久落不止,已经堆积至她的下巴。
    突然,又出现一个白衣天神,轻挥宽大水袖,瞬间将花瓣拂散。
    黑衣天神震怒,树花如暴雨落下,像是山上滚落的石子,朝云照凶狠砸去。云照心头一惊,忽然看见陆无声从远处冲过来,俯身将她抱住。
    “云云。”
    云照猛地从梦中惊醒,寻声看去,就见陆无声安然无恙地站在窗前,满目担忧看她。她蓦地站起身,将他抱住。
    “做噩梦了?”陆无声抚着她的青丝,相拥而来的身体满是寒气,看来在这窗前睡了不久,“快去披件衣裳,别冻着。”
    可云照没动,陆无声便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系上。云照缓缓抬头,捧了他的脸仔细瞧:“我做噩梦了,梦见了两个神仙,一黑一白,黑的要杀我,白的在救我。”
    陆无声笑笑安抚:“做梦罢了。”他又道,“看来我回去又要换衣裳了。”
    云照一听,微微松开他,这才发现原来她刚才抓了喜鹊的手,这会自己的手也染了一片黑,不过从痕迹上来看,大半都抹在了陆无声的身上。她瞬间忘了方才的烦忧,笑声如银铃。一会她俏眼一转,才明白那个“又”字,看来是特地换了新衣裳来见她的。
    她正欲好好犒劳他,谁想鼻子一痒,俯身连连打了三个喷嚏。陆无声立刻说道:“快回屋去。”
    “我这不就在屋里。”云照没挪步子,揉了揉鼻子好像有点堵了,她说道,“你是来寻我说司姑娘的事的?”
    “嗯。”
    陆无声看看对面的门窗方向,云照说道:“这次没人,我都将他们支走了,你安心说吧。”
    陆无声这才说道:“你知道为什么司夫人会杀土豆护卫么?”
    云照早就仔细回想过这件事了,他一问,她心中就有了答案:“当年这件事闹得很大,不过当时我正跟你闹别扭,那两年也没什么心思去顾及这些,只是从依稀的记忆想来,应当是司夫人觉得土豆护卫对司姑娘并无真心,只是想利用司姑娘山鸡变凤凰,做司家的女婿。”
    “司夫人在还未出阁时,在京师就因行事与别家姑娘不同而颇有盛名,雷厉风行,处事决断,这些年我与她见过几面,从言谈来看,是个极为严厉而多疑的人。但她和司大人只有司姑娘一女,十分疼爱,所以猜疑小小护卫有这种心思,也不奇怪。”
    云照“嗯”了一声,又道:“我想,如果能让司夫人明白土豆护卫对司姑娘并不是假情假意,或许司夫人会认可他们的亲事。”
    陆无声轻轻叹道:“这倒未必,如果真是这样,那司夫人也不会让司姑娘嫁给司马家的公子。”
    “如果以女子的心思来理解,大概是司夫人觉得司马家的公子当真不错,与其让司姑娘被土豆护卫‘迷惑’,倒不如找个比他优秀百倍的男子来填满她的芳心。”云照对这点分析还算是有把握,陆无声是聪明,但他终究不是女子,没有女子的细腻心思。
    陆无声闻言,也觉有理:“我有个法子或许可行,明日我们如期赴约,去千青湖赏梅。”
    云照趴在窗口瞧他,两眼弯弯似银河:“我就是喜欢你这样淡定的模样。”
    “你也比以前镇定了许多,不那样毛毛躁躁了。”
    陆无声抚她的面颊,凉凉的,是少女特有的柔软。云照没有吭声,看了他半晌才道:“我倒没变聪明多少,如今想想,我能将云家打理好,其实也是因为我爹在旁协助我,世伯叔叔们看的还是我爹的面子。以前不明白,现在往返几次,我才想清楚,不过也并不晚,以后再不会这样毛躁。”
    陆无声笑笑:“孺子可教,为时不晚。”
    云照也笑了笑,真在温情处,鼻子又一痒,又打了两个喷嚏。陆无声这回不由着她了,要将窗户关上,不许她再探身出来。
    “等等。”云照伸手拦下,往前探出半个身子,从那将要关上的窗户探头,在他脸上烙了一吻,嫣然一笑,才从窗户中隐没身体。
    怔神的陆无声看着映在窗纸上的身影,抚了抚面颊,凉凉的,可心却滚烫。
    夜色迷人,悄然无声,唯有青梅竹马的恋人隔窗凝神对望,千言万语不及心有灵犀。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许是昨夜在窗前睡太久着了凉,梦里又受了惊吓,云照一早起来就觉得浑身不对劲,脑袋昏沉沉的。
    幸亏身子素来康健,喝了些药,临出门前也无大碍了,只是不敢让身体出乱子,就穿厚实了些,从巷子出来见着陆无声,就见他瞧着她一笑,笑得云照心虚,先自损三千地问道:“刚才你是不是瞧见一个大雪球朝你滚来?”
    陆无声向来没她爱玩,一听就往她左右看看:“雪球在哪里?”
    云照扑哧一笑,指着自己的鼻尖说道:“这、这。”
    陆无声反应过来,脸上也见了笑:“不曾见过这样好看的雪球。”
    云照实在是喜欢他这话,奈何阿长和喜鹊都在旁边瞧着,也没敢当面调戏他,规规矩矩地上了马车,和陆无声的马车一前一后往千青湖赶去。
    等从千青湖回来,她还要去另一个地方,喜鹊的家。
    云照想到喜鹊的爹娘,就觉得不舒服,她只恨上辈子没拿根棍子揍他们一顿,只是一把扫帚,根本使不出什么劲。
    腊月初九,初雪欲来,临近千青湖,寒风从山峦穿过,更是肆意疾扫,扑得人心觉寒凉。
    早就等在岸边的司玲珑刚摸了摸鼻子,身后人就给她披了件厚实披风:“冷。”
    司玲珑头也没回,肩头用力一耸,还未系上的披风顺势滚落到地上。片刻,那披风又挂在她身上,男子转到她跟前,抬手要为她系上。
    “别碰我。”司玲珑拧眉拍开他的手,掌劲很大,瞬间就在他的手背上留了五道指痕,看得她一瞬痛心,可仍是僵着脸道,“我知道我娘找过你问我嫁给司马家那公子的事,你一定说好,对不对?可就算你们都说好,我也不去司马家。”她咬了咬牙,突然满腔怒意,取了腰间钱袋丢在他脚下,“不稀罕你送的钱袋,昨天就该被小偷抢走,反正你也不打算追回来,由着我跑断腿去追贼你也不帮忙,呸!”
    她转身要跑,护卫一把将她拉住:“陆少爷和云姑娘快来了,你不是这样不守信用的人,对不对?”
    司玲珑顿步,挣脱他的手,像冰柱子杵在湖边,偏着头愣是不看他。
    护卫俯身拾起那荷包,轻轻拍去面上尘土,放回她的手中。司玲珑犟了半会,到底还是接了回来,抬眼看他,眼里都快有了泪:“我不想嫁给别人。”
    护卫未语,又将披风拾起,稳稳给她系上,末了摸摸她的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司玲珑看着他,最后还是将眼泪收了回去,说道:“披风太笨重了,等会垂钓不方便,刮个风,能把人刮到湖里去……你冷不冷?给你焐手。”
    她说着,就握了他的手捧着。她天生体热,酷暑时手热得烫人,到了冬日,热意也不散,这回给他捂着,自己的手凉了半截,好一会才给他焐热。察觉到他的手温度恢复,她才笑了笑。
    “你说,明年元宵节要带我去九灯镇看花灯的,还算数吗?”
    护卫默了默,点点头:“算。”
    司玲珑这下不气他了,她喜欢腊梅,更喜欢千奇百怪的花灯,京师的花灯都是从九灯镇来的,她向往已久,可以前娘亲总以她未及笄年纪尚小不让她去,今年及笄了,又生了一场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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