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玖小姐,真的是你!你还活着!”妖怪眼中莹莹水光几乎滴落,他蹒跚地半走半爬过来,激动抬起手想抚摸她的脸颊。
    手伸到一半时,他看见绫子嫌弃蹙起的眉,动作一顿,他霍然察觉到此时自己的肮脏凌乱,连伸出的手也是青黑色的干枯嶙峋,丑陋不堪。
    “呜……”妖怪哀呼一声,连忙收回手,捂上自己狰狞难看的面容,颤泣乞求道,“纱玖小姐,别看,别看我。”
    “嗤,有什么好遮的,和你以前也长得差不多嘛。”绫子的毒舌属性再度触发。
    顿时,妖怪的低呜声更重了。
    “扑哧!”宋琅绷不住笑了出来。
    果然不愧为真boss,一出手就将大魔王镇压成小媳妇。
    旁边的凛一和凉介也不由怔忪,被妖怪前后判若两人的巨大反差震得不轻,宋琅笑了笑,扯过二人说:“走了走了,人家久别重逢,我们就回避一下吧。”
    绫子拧眉转过头,不自在说:“我和他没什么可回避的。”
    “久木鸣,”绫子唤了一声,见妖怪立刻抬头,她凌空飘起一簇发丝指向宋琅,说,“你下的咒灵术如今在她身上,可有方法解除?”
    妖怪紧抿着唇,盯着绫子说:“有,只要我魂飞魄散……”
    绫子无动于衷,淡淡看他。
    他厚唇一扁,赌气般地侧过头:“其实不魂飞魄散也可以,但是,她是你什么人?”
    “比你重要的人。”
    “比我重要……”妖怪沉吟了一下,猛地抬起头,在宋琅等人以为他要发难时,他惊喜地瞪大眼说,“就是说,你心底还是有我的位置的,是吗?是吗?”
    提气防备的三人顿时一个岔气,这迷之脑回路!这货真是那个无恶不作残忍至极的邪狞恶妖吗?
    绫子习以为常又无奈地撇嘴,说:“随你怎么想,反正她身上的咒灵术一定要解除,你做的孽业,你自己承担。难道你祸害了我,将我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妖怪不够,还想去祸害其他女子?”
    “不,”妖怪大声反驳,急切说,“纱玖小姐,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怎么会想其他女子呢!”
    “噗!”
    对上绫子瞥过来的目光,宋琅捂住唇,歉疚一笑:抱歉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葛垣凛一摇头轻叹:“宋琅,凉介,别告诉其他人我曾经把这妖怪视为大敌,我会沦为平安京笑柄的。”
    葛垣凉介难得点头附和他的话。
    见绫子烦躁又难堪地拧起眉,宋琅挠挠额头一笑:“你说不用回避的。”所以别怪我们。
    绫子顿时一哽,只好回头含怒瞪那妖怪:“久木鸣,谁和你说这个了?”
    “你不相信我吗?”妖怪眼中水光颤颤,“我告诉他们解除咒灵术的办法就是,你别气我。”
    “怎么解除?”葛垣凉介快速上前几步,紧紧盯着妖怪问道,“若是解除了咒灵术,可还有办法除去她染上的阴气,让她变回鬼灵?”
    妖怪眼一瞪,恨恨看他,又要暴起。
    “久木鸣,你给我回来。”绫子柳眉一蹙,用长发缠卷上他的手,拖曳回来。
    妖怪一愣,乖乖坐回原位,痴痴笑着摸了摸手臂。
    感觉到绫子又要发怒,他连忙咧嘴一笑,转过头打量起宋琅。
    不同于面对绫子时的呆萌二,妖怪阴冷残酷的目光令宋琅都觉得隐隐头皮发麻。
    好在他很快就转开了眼,还忐忑地看了看绫子,一副怕她误会随时准备表衷心的讨好模样。
    见绫子神色无异,妖怪才转头说:“待会我会将破解咒灵术的方法告诉你们,可是鬼灵是无法祛除身体里染上的阴气,恢复如初的。”
    葛垣凉介眸光一闪,看向宋琅。
    宋琅淡然一笑,安慰地朝他摇了摇头。这本来就在意料之中,并没有什么可伤心的,至于轮回之事,她更是不在意。
    “但是她不是鬼灵,而是生灵。只要回到原本的身体,阴气自然无碍。”
    妖怪忽然砸下了一句重磅的话。
    “什么?”凛一,凉介与宋琅同时震惊道。
    “我是生灵?怎么可能?我很确定自己已经死去了。”宋琅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
    “鬼怪之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有人在你死后,将你的躯体复活,只是你的灵魂已经相隔太远,无法回到躯体。”
    妖怪用沙哑的声音说着,眼中不由浮起浓浓的钦佩,“逆天而行,复活躯体,这种才是真正的重生之术。若是我也有如此神通,又何至于将纱玖小姐化为人面树,强行续命呢。那施法之人必定是我们都无法企及的强大存在,但无论如何,如此逆天行事,需要付出的代价也一定极大。”
    听完妖怪的话,宋琅从震惊慢慢转为安静,她沉默了一阵,最后低下眼,叹息轻若羽毛:“我知道是谁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妖怪全然不在意对面三人沉默间的心事如潮,他转身怔怔凝视绫子,哑声说:“纱玖小姐,你想让我做的我都做了,以后我、我还能守在你的身边吗?”
    绫子摇头:“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以后永不相见。”
    妖怪面色霎时惨白。
    “我纱玖一生未曾有过不义之举,行事也自问无愧于心。但唯一一件做错的事,就是将你从寒冬腊月的街头里带了回来,以至于后来祸害了多少无辜的人……”
    “不,不要说!”妖怪捂住耳朵,痛苦地打断她的诛心之言,“那是我造下的罪孽,应该全算在我头上,和你无关。但是纱玖小姐,请你不要说后悔救了我,不要说,求你……”
    绫子静静看着他,片刻后,她叹气说:“久木鸣,我从来没有后悔救了你。”
    妖怪几近癫狂的神色猛地一顿,目光颤颤看向她。
    “我知道,这是我一生中唯一犯下的错,但若是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在那个时候向你伸出手,将你带回府里养伤。我后悔的不是救了你,而是没能阻止你为恶。”
    “纱玖小姐……”妖怪伏在地上哭泣不止,像是囚徒在穷途末路时得到了不可能的救赎一般。
    “只是你的恶,也是因我而起。所以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你走吧。”
    “我不走。”妖怪抹了一把泪,执着道,“你赶我我也不走。”
    “久木鸣,你是男人,能不能别总是哭鼻子,烦不烦人!”绫子头痛地拧眉,妥协道,“这样吧,你答应我以后勿要作恶,行善积德,若是有朝一日你身上妖气尽除,我就愿意再次见你。
    她转过头不再看他:“这是我的底线了,不会再退让。你也别蛮缠了,走吧。””
    妖怪盛满泪水的眼中再度燃起希望:“好,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我这就去行善除妖气。”
    说走就走的妖怪急匆匆转身,就要用术法疾速飞远。
    一只手蓦地伸出抓住妖怪的衣后领。
    妖怪愤怒回头:“你干什么,别拦我。”
    葛垣凉介黑着脸,声音幽沉:“我不想拦你。但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没告诉我咒灵术的破除之法?”
    第84章 平安京双生阴阳师(二十)
    这一晚,平安京的恶妖之乱就此平息。
    最终,妖怪还是离开了平安京,没有人再知道他的踪迹。绫子回到了府邸的人面树上,向来幽魅清冷的眉宇间,此时少了些刻薄的怨恨与郁结,更多的是一种了断过往的释然。
    走出庭院时,宋琅回过头,目光遥遥落在人面树上绫子似是轻松,又似有一分落寞的面容上,不由满怀唏嘘。
    她对那妖怪的感情,或许复杂到连她自己也理不清楚吧。
    “宋琅,准备好了吗?”
    外廊内,正斟酒的葛垣凛一朝她招了招手,旁边背倚廊柱子的葛垣凉介也转头望来。
    宋琅走过去,在二人对面坐下。
    她从袖中掏出一把剪刀,笑了笑,说:“不就是一剪子下去吗,我没什么可准备的。”她将剪刀放到葛垣凛一面前,“开始吧。”
    “呵,”葛垣凛一轻笑一声,没有接过剪刀,“承蒙信任,我倒是想亲自替你解除咒灵术,不过有人不辞劳苦接了这累差事,我自然不会推辞。”
    他悠悠站起身,说:“凉介,交给你了。唉,我孤家寡人的,还是回屋里安静沐浴,倒也落得轻松。”
    一旁的式神提着装有梅花花瓣的竹篮,跟随他进屋。
    这么一来,外廊内便只剩下宋琅与葛垣凉介了。
    宋琅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或许是因为他们兄弟二人的性格相迥,对着葛垣凉介,她总是不能像对着葛垣凛一那般轻松,随意说笑。
    这种浅淡的尴尬也只是转瞬即逝,宋琅下一刻又扬起笑,说:“那么,接下来的事就要辛苦你了,凉介。”
    “嗯。”葛垣凉介低低应了一声,走过来执起剪刀,在她身后半蹲下来。
    “解除咒灵术的过程可能会很难受,我替你准备好了符咒,让你暂时昏睡,不用担心。”他在她身后低声说着。
    宋琅微侧头,唇角弯起一抹暖融笑意:“好,还是你想得周到。”
    葛垣凉介沉默低垂下头。
    因为他知道,她不在乎身体的这些痛楚,所以只能他来替她在乎。
    他抬起手,用剪刀沿着她身后的衣领往下缓慢剪开,低声问:“解除了咒灵术后,你会离开,对吗?”
    随着他的动作,后背的肌肤逐渐裸·露在寒风中,宋琅不由自主地轻轻瑟缩了一下,说:“凛一说,葛垣家族的阴阳术中,有能让游离于世的鬼灵回归躯体的术法。待此间事了,最晚是来年樱花盛开之时,他就会送我离去。”
    葛垣凉介往左侧靠了些,替她挡了风。
    “那么,你还会回来吗?”他问。
    宋琅沉默了片刻,说:“若是可以,我也希望能再次回到平安京。只是,我大概回不来了,对不起。”
    在她看不见的身后,葛垣凉介低垂的睫毛轻颤,似是猜到了些什么,幽凉如水的眼眸里流露出浓浓的难过与寥落。
    “……好,我知道了。”
    他将纸符取出,手上结印念咒。
    见到宋琅软下身体后,他用左手环扶住她的肩膀,右手飞快捻针,旋转着刺入她后背。
    一共六枚针,恰好是六芒星的的顶角。
    落针后,葛垣凉介凑低头,用下唇轻轻抵住银针的末端。然后,他半敛眼睑,凝定心神,口中快速念起咒语。
    一股阴气从体内缓缓散逸而出,宋琅的身体无意识轻颤起来。
    葛垣凉介念咒的速度更快了些。
    咒语念毕,他微微侧头,用牙齿咬住银针拔出,丢落一旁。然后又低下头,抵住第二根银针,用低沉无调的声音继续念着咒语。
    进行到第三根银针时,宋琅的眉头深深锁起。
    若是她的意识尚且清醒,这种程度的难受她自然是可以忍耐的,但现在她神识昏沉,于是不由难忍地挣扎起来。
    她这一动,葛垣凉介被银针抵住的下唇便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有细细血丝渗出。此时咒语才念至一半,葛垣凉介微蹙起眉,没想到这解咒之法会让她如此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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