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事再等等。”
    “什么意思?”
    “如果你不想等,也没关系。”
    “余乔,你再说一遍。”
    “晚安。”
    挂了电话,余乔靠在床头,懒得动。
    而她嘴上叼着烟、灯光下眯起眼的样子居然和陈继川很像。
    抽完烟,她混乱的思绪却不见好转。
    也许吧,也许都怪这天气——
    深冬、南下的风、被冷雨浸湿的傍晚、被暧昧充斥的鼻息,每一种都是罪,每一刻都是欲。
    经过羽绒服和空调的共同努力,卧室温度已经高得让人难以忍受。
    余乔拉开拉链,喘口气。
    起先只是想让皮肤透透气,然而目光所及之处,通通燃起莫名的渴望。
    渴望被触碰、被抚摸、被践踏。
    她的手从自己的咽喉开始,慢慢抚摸,若有若无。
    就像爱人之间的相互试探,她的右手正试探着她咽喉上敏感的皮肤,让她痒、又更渴望。
    直到她向下,抚过所有未经触碰的禁忌。
    她成了实验课上最具有探索精神的学生,不断地改变方式、纠正指法,终于在某一刻寻找到正确出口。
    她的身体像一把被拉满的弓弦,在某一个不可追寻的瞬间,绷到了极限,却又在极限过后突然松懈,浑身无力地瘫倒在床上。
    前一刻脑中纷乱的情绪已经被清空,她被自己抛弃,一无所有。
    而她就这样裹着陈继川的羽绒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深夜,窗外一片漆黑,静得孤独。
    她爬起来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窝在床上翻手机。除了工作上的进度通报,就是宋兆风和小曼的信息。
    宋兆风说:“我们都应该把握当下。”
    小曼问:“你到底做到哪一步?”
    余乔回给小曼,“什么都没有,我也许什么都不想做。”
    小曼的信息一秒钟之后就到,“我该拿你怎么办?”
    余乔再回,“圣诞快乐。”
    当夜,陈继川钻进了余乔的梦里。
    他们被关在一间没有窗的屋子,陈继川的脸总是藏在阴影中,看不清轮廓。
    梦中,余乔的胆子很大。她从背后拥抱他,靠在一张她梦寐以求的背上,下颌磕在他肩胛骨,一双手绕到他胸前,认真且仔细地探寻他的身体。
    但陈继川突然推开她,“余乔,我不是你的药。”
    她没来得及回答,场景一转,又到了她在鹏城的公寓,陈继川粗暴地将她推倒在床上,要再进一步时又说:“你太脏了,我不喜欢。”
    在她的惊慌当中,地板涌出无数条蟒蛇,陈继川消失了,她被蛇缠绕,最终被黑暗吞噬。
    梦醒后天还没亮,楼下已经有人在收拾灵堂,不时传来金属敲击声。
    余乔赶紧收拾好自己跑下楼。
    她今天穿一件深灰色短大衣,随手扎了个丸子头,脸上什么妆也没有,比初秋的霜露更干净。
    “乔乔起来啦?”红姨还是老样子,对谁都热情,见她来,把准备好的孝衣麻布套在她身上,再指着奶奶的遗像说,“你知道的吧,老太太不让你爸沾手,家里也不讲重男轻女那套,今天就靠你了。”
    余乔点点头,一口气吃了两个馒头给自己垫肚子,之后又换上胶皮套鞋,等天一亮就跟着送葬的队伍出发。
    今天十里八乡来了不少人,余乔被余文初拉着一路认了不少亲戚,队首有两个并不认识的堂兄一左一右负责抛纸钱。
    其中一个国字脸的一直不停和余乔搭话,圆脸的负责捧哏。
    “听说你在鹏城当律师啊,挺赚的吧?”
    余乔答:“无非是打一份工。”
    圆脸的说:“姐,我哥在昆明做烟草生意,已经赚了两套房啦。”
    国字脸的说:“也就是混饭吃,没你们律师好。女律师,听起来就有文化、有气质,受人尊敬。”
    昨晚下过雨,上山的路多是泥泞。她双手捧着遗像,很难保持平衡,更需要集中注意关注脚下,但身边这两个人不断地吹嘘自己,让人心烦意乱。
    国字脸又开始了,“有时间到昆明,哥请你耍耍。”
    余乔没来得及拒绝,脚下一滑,又要摔跤。
    真倒霉,一回来,好像天天都在“扑街”。
    万幸有人托住她手肘让她有机会站直。
    “谢谢。”她一回头,又是那双狭长漆黑的眼睛,时时刻刻都带着一点痞,责备她说:“姑,你就不能小心点?”
    说完了,手却不放开,干脆上前一步把国字脸挤开,长臂绕过她腰后,几乎是端着她往上走。
    国字脸被人背后推一把,也不大高兴,冲着陈继川撒火,“你谁啊你?跑这来凑什么热闹。”
    “这我姑姑,我是她侄儿,我来孝敬亲姑姑,有你什么事儿?”陈继川多半是北方人,口音里天生带着一股彪悍劲,谁的帐也不买。
    国字脸不敢招惹他,反过来问余乔,“乔妹妹,刚顾着说话没注意,你没事吧?”
    余乔摇了摇头说:“你不要跟着我了。”
    她没等国字脸反驳,慢条斯理地接下去说:“你们两个太吵了,好像两只鸡。”
    国字脸和圆脸都难堪得下不来台,但圆脸还想说什么,被国字脸推了一把,灰溜溜往前去了。
    这两个人多半是为了余文初,生生忍下这口气。
    陈继川扶着余乔继续上路,乐得不行,“我说姑姑,看不出来啊,你骂人可真有一套。”
    余乔认认真真向他解释,“我刚才感觉自己进了鸡窝,马上就要失聪了。”
    陈继川乐得更夸张,但他得憋着,以至于扶着余乔的两只手都在颤,“你这么一本正经的,没去给周星驰配戏真是可惜了了。”
    他笑得太开心了,余乔忍不住提醒他,“陈继川,这是在我奶奶的葬礼上,你注意一点。”
    “行行行。”陈继川揉了揉脸,终于停了。
    山路崎岖,送葬的队伍停停走走一个多小时才到墓地。
    墓穴是空的,敞开向天,露出云南特有的红棕色土壤。
    余乔替代了长孙的位置,在下葬掩土之前都得跪在墓前。
    陈继川招呼孟伟,在水泥砌的地方铺一层干净塑料布,余乔就跪在那,捧着奶奶的遗像,等看形形□□人群,各式各样表演。
    陈继川给她递香的时候,她忽然说:“陈继川,我昨晚梦到你了。”
    陈继川冲她一乐,“完了,你奶奶听见肯定要拿棉鞋抽我。”
    ☆、第7章 酒宴
    第七章酒宴
    有人点燃了鞭炮,刺耳的炮竹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余乔敬香过后直起腰,陈继川已经换了位置站到她右手边,替她挡住噼啪乱飞的炮仗。
    停留在队伍末尾的乐队开始吹吹打打凑热闹,天空依旧灰蒙蒙阴郁不改。
    该哭的一个没哭,不该哭的正在山边嚎啕。
    余文初跪在余乔身边,冲着红漆鲜亮的墓碑说:“妈,我这辈子对不住你,给你磕三个响头,咱们下辈子还做母子。”
    唢呐声忽然拔高,锥子一样扎着耳膜。
    余文初最后的剖白被埋葬在乡间,除了余乔,谁也没能听清。
    这一刻,忍足一上午的雨终于肯落下来,轻轻巧巧给葬礼的收尾添一分悲戚。
    余乔跟着队伍下山,她脸生,因此时不时能听见身边人小声议论。
    “唉,老太太实在太犟了,听说到死都不肯见……”
    “何止啊,跟你说,就算住在一起,也是一个楼上一个楼下,从来没见一张桌上吃过饭。”
    “你不知道,有人问,老太太都说她儿子早死了。”
    “这也难怪,我还听说余文初他爸,当年是打过美国鬼子的,谁知道他居然干这个……”
    下着雨,赤红泥土缠住鞋底,举步维艰。
    余乔冷着脸一路听下来,心中也没有过多感触。
    但忽然头顶一沉,一顶柔软草帽遮住她视线。给他戴帽子的人还顺带在她脑袋上一按,接下来一句话不说,潇潇洒洒地与她擦肩而过。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她掀开帽檐,看前方陈继川追上余文初,两只手插在衣兜里,低着头絮絮叨叨不知说些什么
    余文初不住地点头,大约很是认同。
    下山后照规矩还得请最后一顿饭。
    门前的灵堂拆了,吃流水席的棚子还在。家中客厅也开三桌,专程招待镇上亲戚。
    余乔不喜欢人多的场面,回来换下胶鞋就躲在二楼阳台抽烟,顺带给黄庆玲打了个电话。
    接通后,电话里充斥着哗啦啦麻将桌上推牌的响声,余乔捏着烟,也往那株万年青上弹灰,“妈,又打牌呢。”
    “你妈不就这点爱好?怎么样,桂林好不好玩?”
    “还行吧,就是天天下雨。”
    “谁让你冬天出门啊,夏天去多好,还能捎上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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