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老夫人满意的点头,又交待了所有的人以后在各自庭院用餐的事,不是节日不必要聚在一处用餐的话。
    “娘,儿子还想每天到娘这里来蹭饭吃呢。”
    夜老夫人绕过顾青麦的头,用手指戳着儿子的额头,笑道:“你是一朝之相,还怕没地方用餐?倒是我这个老婆子,打算从今天起吃斋念佛,做个修行之人。如果你忍受得了修行之苦,就来娘这里吃斋吧,也不怕多你一口。”
    东方随云笑嘻嘻的将头搁在自家娘子的肩窝,“那还是罢了。儿子向来鱼肉惯了,哪受得了吃斋的清苦?再说,儿子的一身鱼肉酒气若惊拢了菩萨,惹得菩萨怪罪娘那就是儿子的罪过了。以后啊,儿子就陪着你的媳妇在逐风轩中用餐即是。”
    夜老夫人闻言直是摇头,“我儿的一碗水可得端平喽,不能厚此薄彼。不光是逐风轩……”说着话,示意何嬷嬷扶起了跪着的水卉。拉过水卉的手,又道:“水卉丫头的寄翠苑也得光顾。”
    “九五之尊的皇上也只宠着柔儿呢,娘难道要皇上将宠柔儿的心分一半出来去宠其她的人不成?”
    这也是股肱之臣?大业皇帝若听到自己的相爷这番话,不知会有何想法?顾青麦不自觉的想笑了。但这番话,她听着很舒心。
    夜老夫人一掌劈在儿子的头上,“你这个不肖子。这些话,在自家人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若传到陛下耳中,有你好看。罢了罢了,老婆子我既然决定潜心礼佛,对你们的事也当不再过问,只是水卉丫头是你的妾室,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她的好。我再怎么说都无用。”
    见儿子笑嘻嘻的对她的话不赞同也不反对,夜老夫人看向何嬷嬷,“你领着少夫人和水姨娘去库房各处转转,另外,将帐房的一切帐薄都交到少夫人手上,各处的钥匙也交到少夫人手上。”
    “是。”何嬷嬷急忙欠身作福,只听夜老夫人又吩咐道:“还有,不要仗着你们是服侍我多年的老嬷嬷就不给新主母面子。我东方府的家规一向甚严,不管做什么都讲一个‘理’字,若你们犯了家规,我也护不得你们周全。”
    “瞧老夫人说的?”又一个老嬷嬷笑着站出来,对着顾青麦恭敬作福,“从此之后,我们自当听从少夫人的安排,少夫人说一我们不说二,少夫人要我们往东我们一定不往西。”
    夜老夫人‘嗯’了一声点头,“媳妇、水卉丫头,你们和何嬷嬷她们去吧。我有些事,要单独和云儿说。”
    单独?顾青麦忽地觉得心底酸楚,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如狂风暴雨般扑面而来,有什么东西似乎要从那黑暗之地争先恐后的爬出来,从未有过的害怕猛地袭上她的心,直觉告诉她,婆婆要说的事与二十年前金沙江之事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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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4回往事
    待何嬷嬷领着顾青麦、水卉等人出去。夜老夫人再度拉过儿子的手,“云儿,你是不是觉得为娘今天的行为很怪?”
    “娘做事自有娘的道理。”东方随云伸手摸向母亲的白发,“都是儿子不孝,让娘操心、伤心,这满头的白发……”说及此,语气竟有些哽咽。
    “好孩子。为娘没有白心疼你,也没有白教导你。娘相信你做事自有你的道理。娘啊,再也不会怀疑云儿那番‘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来是他顾家的气数已尽了,的话。为娘吃斋念佛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娘。”东方随云将头埋在母亲的怀中,眼中抹过一丝复杂的神情,心竟出奇的苦了起来。“娘,能不能告诉儿子,爹和岳父大人是不是兄弟?”
    兄弟?心中只觉悲愤填膺,眸中闪过悲痛欲绝的神情,夜老夫人嘴角一阵轻笑,继而轻拍着儿子的背,“娘知道,那顾老贼子天天往太和酒楼跑。只怕灌了不少迷糊汤我儿喝了吧?”
    “岳父说,爹和他是结拜的生死兄弟。两人个一起投军,一起做战,是那种好得可以同穿一条裤子的兄弟。岳父还说,娘……知道这些事。”
    “你信吗?”
    东方随云在母亲的怀中抬起头,眼睛不避不闪,“儿子信。”
    儿子的眼睛中有企盼、有期待。他在企盼什么?他在期待什么?做为一个母亲怎么可能不知?心似被剜了一大块,夜老夫人面露痛苦之神。“一如你爹般,你爹就是相信那顾老贼子的什么生死兄弟之情,所以才会死在顾老贼子的口蜜腹箭之下。”
    口蜜腹剑?东方随云眼中抹过疑惑。“娘,儿子不明白,如果岳父果然追杀我们母子,那他知道我们母子在京城的消息却没有派人前来追杀,为什么?”
    夜老夫人冷哼一声,“天子脚下杀人,他顾自强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再说,你舅舅当年是京机府台,手下也有一帮人马,他顾自强想要在京机府台的地盘杀人,只怕会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小时候,他和母亲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那逃难的日子和躲避追杀的日子,他记忆犹新。母亲和岳父应该都没有说谎,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东方随云心中矛盾不解间,只听母亲继续说道:“也有可能他顾自强太过自大,他的官越当越大,大到他认为我们母子不再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不再是他的威胁,就算我们母子有一千张嘴只怕也打不赢这场官司,所以他放弃了追杀。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我儿会有如此出息,他更没有料到我儿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股肱大臣?他更没有料到的是我们东方家再度压过了他顾家?只怕他现在正在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想尽办法对我们母子斩尽杀绝。”
    听出母亲的语气一步步的拔高,东方随云急忙伸手替母亲平着胸口的气。
    “儿子,为娘知道你的心一如你爹般善良。你爹当年也将他顾自强当作好兄弟。可万不想他顾老贼子心怀歹毒,一方面和你爹称兄道弟好让所有的人认为他放弃了仇恨是仗义之人,另外一方面他却是想着如何置你爹与死地永远不得翻身。”
    东方随云闻言,抱着母亲的手不自觉的紧了三分力道。他知道,母亲终于要说出二十年前的事了。曾经多少个日夜他都想听母亲将当年的事讲给他听,可现在……他心中居然漫过了丝丝害怕。
    “当年,你爹和顾老贼子结拜兄弟没错。他们两个一起投军、一起作战、好得穿同一条裤子也没有错。可是儿子,这并不代表着他顾老贼子就没有罪,并不代表着他顾老贼子没有杀你爹。儿子,你知不知道,为娘……为娘是亲眼见到顾老贼子杀了你爹啊!”
    ‘啊,的一声,东方随云震惊的脱离了母亲的怀抱,抬头看着泪雨翻飞的母亲,心彻底的绝望,也彻底的乱了。
    “为娘既已打定主意吃斋念佛,对红尘往事当全然放下。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了,娘早已打定了主意,是该将一切告诉你的时候了。”
    一时间,似有什么要从东方随云的心破茧而出,他的心狂啸着:不要说,我不要听。
    看着儿子波涛翻涌的眼神,夜老夫人的心苦比黄莲。人生在世本无多日,何必对往事执着不放?依儿子现在对媳妇的爱……也许恩怨了结的最后,受伤最深的会是自己的儿子。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痛为何要她一人承受而放他人逍遥法外?无视儿子眼中的痛苦纠结,夜老夫人轻叹一口气,“二十年前,金沙江畔……”
    叙说中,夜老夫人眯着眼,似看到二十年前金沙江一战的血流满地,似看到江中如血的江水奔腾不息的往东流去,她挺着方方显怀的肚子,走过尸骨遍野的茫茫戈壁滩,穿过横七竖八倒着的战旗、刀剑,惊慌害怕的把眼光投在每一个倒在地上的士兵脸上。
    “好在,那些尸身中为娘没有看到你爹。所以,为娘怀着希望一路寻去。终于,在一方岩石的后面传来声音。你知道是谁的声音吗?”
    二十年来,他从来没见母亲有如此痛不欲生之态。总是见母亲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原来母亲将这份痛苦一直深埋在心底。这痛,本不应由母亲一人承担,他有责任分担。东方随云感觉到一阵阵的寒意直沁心脉,不由自主的答道:“是爹?”
    “大哥,他们母子是无辜的,他们母子是无辜的呀。”夜老夫人苍白的唇不停的重复着二十年前自家夫君的话,泪再度如雨翻飞,在几声呜咽痛哭过后,她平复心神接着说道:“那声音断断续续的,但我太熟悉你爹的声音。我欣喜的往岩石方向跑去。我欣喜的跑过岩石。亲眼见到……见到……”说到这里,夜老夫人闭上眼睛,浑身打了个激灵,身子害怕的抖了起来。
    东方随云急忙抱住母亲,“娘,不说了,不要说了。儿子知道了,一切都知道了。”既然是母亲亲眼所见,他还怀疑什么呢?又何必让年迈的母亲如此的痛苦,重历过去痛心的一幕?
    “不,我要说。”夜老夫人睁开眼睛,一扫方才的痛楚,满脸的肃杀之神,满眼的恨,“我亲眼见到你爹被几个南蛮子架着往远处拖去,而地上还有许多南蛮子的尸身……就在此时,那顾老贼子大喝一声‘好,我答应你,的话,然后……然后将手中的大刀挥向了你爹。你爹在倒地的瞬间看到了惊慌失措的我,他痛苦的看着我,拼尽一切力气地冲着我喊‘快跑、快跑,,我……为娘当时吓傻了,呆呆的看着一切,直到意识到你爹有可能要离开我们了,为娘这才扑上去,死命的摇着你爹,求他活过来。”
    似乎可以清楚的看到当年金沙江畔那惨烈的一幕,东方随云的眼睛红了,他亲自为母亲试着泪,心却一阵一阵的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痛是为母亲的、父亲的、还是为他的?
    “你爹临死前,偷偷的将他最喜爱的珍珠塞到我的手中,口不时的闭合着……为娘,为娘就那么看着你爹断了气。当时,估计顾老贼子和那几个南蛮子是猝不及防,万不想我会出现,是以他们都呆呆的看着我。直到又一批大业皇朝的士兵赶到和那些南蛮子交起手来。为娘看那顾老贼子本是要来抓我,估计是那几个南蛮子亲眼目睹了他杀你爹的事情,他想杀人灭口,于是他又转身和那些后来的大业皇朝士兵一起杀那些南蛮子去了。”
    东方随云心中一惊,失声说道:“娘是说,顾自强通敌?”
    夜老夫人点头。“我估计你父亲发现顾老贼子通敌的事了,所以顾老贼子一不做、二不休,联合着几个南蛮子将你爹杀死。要不然,那些架着你爹的南蛮子如何解释?顾老贼子亲自举刀杀了你爹如何解释?你爹临死前说的‘大哥,他们母子是无辜,的话如何解释?紧紧拽着你爹交给为娘的珍珠,为娘知道,你爹肯定是想叮嘱我将珍珠交予你为他报仇。所以,趁着顾老贼子和那几个南蛮子打斗的机会,我忍痛离开了你爹。从此就过上了躲避追杀的日子。”
    终于知道了一切,东方随云的眼中不再痛苦迷茫,而是露出骇人的光芒。眼见着母亲咳嗽,他急忙起身端来茶水给母亲喝了,接着又接过茶杯放在茶几上。再度撩袍坐到床缘,替母亲揉着胸口,“儿子明白了。那顾老贼子眼见事实被娘撞见,娘又趁乱跑掉了,他担心娘说出这件事实,是以倒不如他自己承认的好。于是就捏造了误杀我爹的谎言,好掩盖他和南疆通敌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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