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的颜欢欢,依稀可见其白得通透,以一点水晕开胭脂,揉在脸颊,真正桃花一般的脸孔。
    一切如常,等快到晚膳的时候,都没等到端亲王,她就知道他今夜大抵不会来了。
    不是在正院里,就是独自在书房,她赌是前者,差檀纹去跟王爷的下人通传一声一一她身体难受。
    身体难受找大夫去,找王爷有什么用?
    看破不说破,面子上好过,找王爷自然是没有用的,不过是邀宠截人的潜台词而已。
    赵湛的确在徐王妃院里。
    徐王妃自知理亏,怕他对自己心存芥蒂,自他到正院里来,无不笑脸迎之,态度比以前恭顺百倍,只是她越小意迎合,二人之间的距离也像越拉越远。
    这会,她斟一杯茶,眼眶湿润:“王爷可是恼了臣妾?”
    “……我缘何恼你?”
    赵湛眉目冷淡,不笑的时候颇为吓人,也就颜欢欢敢迎上去卖萌。
    “臣妾治下不严,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幸好侧妃这回没事,但臣妾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闻言,赵湛不语,只看着她。
    越看,徐王妃心里就越虚,映袖见状不好,赶紧替主子打圆场,想着好歹也是王妃身边的陪嫁丫头,王爷不会怪罪她……再说了,就算真的挨罚,只要让主子好过些,她也甘愿。
    毕竟,这事原本就是她没办好。
    “王爷,奴婢说句不当说的,昨夜娘娘哭了一宿,已经愧疚难当了,望王爷宽宏大量,谅解娘娘的难处。”
    说罢,就视死如归地跪了下来:“奴婢无礼,求王爷责罚。”
    主子说话,哪有下人插嘴的道理,但的确打破了僵局,徐王妃也好侧面卖了一把可怜,这会眼圈红了,忍住不让眼泪流下来,世家女的腔调。
    赵湛看都没看底下跪着的人一眼。
    他开口:“王妃,权当我王府大,人多杂乱不好管,怎么连身边的下人都管不好?今日我去了国公府一趟,和徐国公同感你虽已出嫁为妇人,可始终年幼,办事难免妇人之仁,教下人看轻了去,你我为夫妻,我自当多提点一些。”
    赵湛的话,不可谓不重,徐王妃脸色煞白,嘴唇颤抖。
    他倒是笑了起来,眉目像是化开一片温柔:“别怕,以后王府还望王妃你管理得井井有条,我要忙的事太多,以后怕是没办法时刻管束,现在你不忍为的,我替你办了。”
    赵湛想起来地上还有个跪着的:“赏你十下藤鞭去,待会领去吧。”
    “谢王爷恩典。”
    十下藤鞭。
    映袖耳边像轰的一声,没有求饶的心思一一本就是冲着领罪去的,泥首谢恩,心还砰砰直跳,奴婢也怕疼,何况是王妃身边从小伺候着的丫鬟,与粗使丫头不能比,没受过大罪,更没领过藤鞭的皮肉之苦。
    “王爷,映袖在臣妾边多年……”
    以额着地的映袖闻言心中一紧,恨不得捂住主子的嘴,又感激又着急。
    “你看,”
    赵湛摇了摇头,眸光悯然:“王妃,你这般善良是管不住下人的,不听话就容易出乱子,祸及自身,我如何舍得你为难?”
    徐王妃抿紧了唇,终於不说话了。
    这亦是赵湛御下的习惯,知道王妃理亏知礼不敢发作,就步步进迫,非让她低头不可,不服,就教到服,不能伤害她,就惩罚她身边重视的人。
    对妻妾的御下,说白了就是情感操控,打压自尊,让其不安,光是有异议的念头都不该生出。
    “谢王爷……教诲。”
    她声音艰涩,冷汗涔涔而下,知道映袖是代她受过了。
    无论如何,端亲王都不可能体罚她,他甚至不夺她的权,只隔山敲打,让她明白自己的位置。
    王府给她管,可以,但要安份。
    她不懂得怎么安份,他就来教她。
    ☆、第046章
    相对而无言。
    相比起大声呼喝,在有质量的谈判中,沉默反而更具压迫感,比起高声囔囔,沉着嗓子,缓慢而肯定的陈述更有说服力。沉默使气氛凝固,徐王妃只觉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直跳,每跳一下,都被无形的大手压回去。她忐忑看向赵湛,后者怡然自得地亲自沏了一壶茶,将茶杯往她面前一推。
    “说了那么多,你应该渴了吧?”
    “……谢王爷恩典。”
    徐王妃接过茶杯,茶叶是上好的碧螺春,茶叶在水中慢慢绽开,如春染海底,新嫩的香气似有还无,她却无心欣赏,机械性的浅尝一口,暖了唇舌,暖不到心里。
    “王爷,”
    “嗯?”
    “这事……臣妾知错了。”
    她鼓足了勇气,心下惶然,表面上却依旧保持住世家女应有的仪态气度,雅致的眉目,低下姿态,是一抹温柔的风景:“臣妾以后定必好好操持府内的事,不让王爷为琐事烦心。”
    可惜,观景人不解风情。
    倒不是赵湛对侧妃用情至深,除了颜欢对谁都硬不起来,只是徐暖竹代表的是整个国公府,是他的王妃,是千丝万缕的权力交错。她身份高贵,他亦给了她一份应有的尊重一一利益伙伴,两家联姻的纽带,无关风月。
    “王妃能有此觉悟,我心甚慰,”
    赵湛唇角轻勾,彷佛真是感慰於她的懂事,徐王妃高高悬起的心还未彻底放下,他就低头,撇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随井,把人带下去吧,你今日迟钝了许多。”
    惊扰圣驾要拉下去打死,在王爷面前失仪,虽不致丢了小命,一顿皮肉之苦是少不免。
    人命尚且轻贱,何况尊严。
    随井一听,冷汗就下来了,生怕殃及池鱼,一个箭步将无心反抗的映袖捂住嘴带下去,一边请罪:“奴婢愚鄙,这就带她下去。”
    赵湛没再说话,徐王妃这回也不替她求情了。
    与此同时,被拉着出去的映袖,在走出正院之后,随井才松开了捂住她嘴巴的手,后者大喘一口气:“随大人,我哪敢反抗啊,你快把我捂得透不过气来了。”
    映袖是徐王妃身边最得脸的大丫鬟,随井与她虽然不熟,好歹也有过几句话的交情,他办事收过不少无法推拒的人情,王妃嫁进来头一天就赏了他,自是知道她是哪位,这时嘴一撇:“王爷怎么说,我这当奴才的就怎么办,万一激怒了王爷,到时候我都要一起吃挂落。”
    他一顿,语气柔和了下来:“你也别怕,受这一番罪,别人搞不好得落下病根来,王妃重视你,用好点的药,过几天就能正常走路了。”
    “我不怕,我们这当丫鬟的,早就预备了要受罪,王爷赏的,算不得罚。”
    映袖缓过气来,眉目淡然,当真不怕。
    想明白了,伺候人的,早晚有这么一天,以前没受过罪,那是幸运,老天爷保佑。她只臊得慌一一以往娘娘手底下的丫鬟都归她管,督促她们礼仪学得正不正,现在她因为‘无礼’受罚,真是好大一记耳光。
    “不怕就好。”
    随井更无意安慰她,面目模糊而秀气的脸只余下漠然。
    藤鞭比打板子疼多了,而且再疼也没有惨叫的资格,避免惊了主子们休息,只能咬牙忍耐,映袖稍为体面点,能得块毛巾咬着,不致於咬得牙龈出血。月明星稀,映着满额香汗的侍女,在寂静庭园中一下一下抽动的藤鞭,交织成短促又漫长的折磨。
    这刑行得有节奏,很讲究,不是乱挥一气就作数,保证十鞭下来,屁股开花。
    一鞭抽下来,映袖耳朵像轰开了花,疼得脑袋发麻一一她要想点别的来转移注意力,太疼了,她想娘娘,娘娘为她说情了,能遇上这样的主子,这辈子真没白活,她受这罪也是活该的,娘娘这么爱惜她,她都没办好娘娘嘱咐的事,害娘娘受王爷的训,又在那狐媚子跟前丢了脸。
    疼痛使人失去理智,冷汗涔涔的时候,映袖只想找个人来恨。
    那些平日隐藏得极好的,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负面情绪,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她恨王妃没有再说话护住她,也恨王爷无情,可恨来恨去,都不是她能恨的,她能恨的,就只有颜侧妃。
    对,要不是颜侧妃,主子怎会难过,她又怎么会受苦?
    映袖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有了个明确的,可以迁怒,可以怨恨的人,彷佛疼痛也变得轻了起来,每一鞭都有意义。
    随井在旁监刑,夜风习习,舒适无比,伴随着鞭抽在*上的声响。
    他慈悲地别开了头,心里想着天凉了,晚上要是能吃碗肉汤该有多好,他能把碗喝个底朝天。
    这时候,一个面生的丫鬟一路快步走了过来,他正要喝住,又认出了来人。
    “你不是……侧妃娘娘身边的丫鬟么?怎么不在偏院伺候,到这边来?”
    认人是当奴仆的首要本领之一,尤其是在王爷身边办事的,对什么人用什么样的态度不可疏忽,虽然只见过檀纹数面,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但只要知道她的主子是谁就行了。
    毕竟,打狗也要看主人。
    “随大人,侧妃娘娘用膳进身体难受,吃不进饭,遣奴婢来跟王爷说一声,麻烦大人代为通传一下。”
    都是伺候人的,却也分等级,像王妃身边的大丫头,尊称他一句随大人,可私底下一口一个我。檀纹谨小慎微,生怕给颜欢欢招麻烦,到何处也称奴婢,倒是满足了随井的虚荣心。
    身体难受,吃不进饭?无非是邀宠而已,随井正想开口刺几句,转念一想,想到自家主子这回发作王妃,也是为了偏院的那位。他伺候端亲王这么久,头一遭看见他这般维护一个姑娘一一便是良妃赐下助他懂人事的林选侍,也不曾有过这般的厚待。
    这么一想,万一他为难了这丫鬟,传到王爷耳里去,怪责他办事怠慢,他担待不起。
    随井睨她一眼。
    “你找是找对人了,但怕是不合规矩,看在侧妃娘娘的份上,我且进去说一声,不过王爷有何反应,就不是我可以揣度的了。”
    “那就麻烦随大人了。”
    檀纹一愣,谢过随井,可她实在没想到事情会办得这么顺利。
    她问过小厮,王爷的确如同主子的猜测,在徐王妃院里,王妃的人又怎会放她进去?在外头看见随井,实属惊喜,而他的痛快答应,更是让她心生疑惑,而被押着行刑的侍女,在黑暗中看不清脸,她没认出她来,只以为哪个丫鬟犯了事在受罚。
    檀纹想不通,但终归是好事。
    而正院里,徐王妃与赵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茶香萦绕,气氛美好。
    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升起一种自信心一一二人出身相约,他所学过的,她都略有耳闻,能说上两句。他和她,是有共同话题的,他再喜欢侧妃,颜氏有她的学识吗?
    以色侍人终不持久。
    想起颜欢欢泣不成声的狼狈模样,徐王妃鄙夷得不能理解王爷为何这么宠爱她。
    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拿着自己与侧妃比较,即使这是没有意义的行为。
    赵湛每接上一句话,她的信心就膨胀一分。
    徐王妃抬眼悄悄打量他的侧脸,清贵而俊美,三位皇子从小就是粉雕玉琢的漂亮,她很难说是仰慕哪一位,只知道自己早晚要嫁给他们其中之一个。爹娘都期望她能当上太子妃,可惜被左相捷足先登,而皇上将她许给了二殿下。
    如果他是太子,那就完美了。
    徐王妃不喜欢太子赵渊的性格,但她想当皇后。
    “王爷……”她鼓起勇气。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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