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瘦不瘦!”安宁猜到她要说什么,“上镜胖十斤,连你这种身材的,也顶多就是个刚刚好。”
    梁霜影一时语塞,她又说,“你看看他吧,我赶时间先走了。”
    望着那抹消瘦的身影,走向尽头的电梯,她感觉安宁有些地方,随着身材一起变化了。至少以前,她说话不会这么急躁,脚步没有那么快,那么重。
    俞高韵穿着伤患标配的消毒大褂,背靠床头,正午烈阳如炽,他周身找不到一丝朝气。
    前一段时间,他回到珠江,他母亲却不愿他回家,言语间躲躲闪闪,又突然说要回老家汾州,他堵上门,家里就像是拆迁队光顾,一塌糊涂,而他母亲手臂淤青斑斑。汾州的老小亲人也不得幸免,姥爷酿了几年的酒,挥洒粮草堆,火光连天。
    人无损,房尽毁,他童年玩乐的屋檐,一瓦不剩。
    俞高韵打听到了那几个混混常出没的大排档,在附近蹲了一天一夜,烟头满地,待到目标出现,他电话叫来三个兄弟,就等不及抄起酒瓶,炎夏夜里,血和啤酒一样湿了衣服,然后清清楚楚听见他们嚷着——替温冬逸办事儿的,哪个敢破他们的脑袋,不怕死吗!
    梁霜影静静听他说,怕他像孩子恸哭,但俞高韵没有,还说着,“他说的对,是我看的太片面,行事太冲动了。”
    沉默片刻,她无话可讲,除了祝他早日养好身体,正要离开的时候,他握住了她的手腕,“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被这个惊天秘密的前奏欺骗,她俯身下去,怎么也想不到,俞高韵亲了她。
    碰到那两片干渴嘴唇,霜影倏地推开了他,撞到床头,他痛得眉头顿紧,冷汗直冒,但他很开心的笑,嘲笑自己,“梁霜影,我们不是朋友了。”
    “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寻求安稳了。”他抬头,看着她说。
    俞高韵变得仿佛让她亲眼看着,他走向那个青葱少年,一场屠杀,血花飞舞。“如果我侥幸爬到高处,没摔死,那么今时今日我所受的屈辱,都要从他身上讨回来,也包括我要得到的人。”
    几度欲言又止,梁霜影沉沉叹息,很想告诉他,你别当着他的面说这些,他不但不会怕,还会敞开胸怀,接纳你的挑衅。那样轻蔑的勾唇笑一笑,无关她事,她看在眼里,也觉得大受打击。
    转身走出病房的一刻,她要承认,不是谁变了,只是他们认清了这个冷血的、弱肉强食的世界,是非对错不管用,地位金钱,才是衡量一个人活着该呼吸多少克氧气的标尺。
    现在她的工作环境里,不少初出茅庐的小年轻,几根处事圆滑的老油条,而她没有那么按图索骥,也没有别出心裁,不曲意逢迎,不挑头提议中午点什么外卖,不经常表达自己的看法,随和且漠然。
    综合以上,梁霜影认为自己应该是不起眼的状态,可是,某个女同事刚刚称赞她,你的鼻子真好看。到了洗手间里就说着,我好想问她鼻子在哪儿做的,但问了我也没闲钱做,那种鼻综合得要个六七万吧。她抽了几张纸巾擦着手,“啧啧,真舍得。”
    另一位女同事旋出膏体口红,咧着嘴补上颜色,音调奇怪,“你也不仔细瞧瞧人家穿的什么衣服,拎的什么包,六七万算什么,不过我说,她有多‘努力’你知道?那些挺个啤酒肚,头顶地中海的老男人,换了你能‘关了灯全都一个样’?”
    她抿了抿口红,轻笑了声,“我可睡不下去,咱们呐,只有羡慕的份儿。”
    接着她们离开的鞋跟,从隔间出来的纤瘦人儿,若无其事地洗手,只是在抬眼的时候,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鼻子。原来这么值钱,难怪温冬逸总喜欢咬她的鼻尖。
    想到他,梁霜影一愣。
    虽然别人对她工作能力的反馈是马马虎虎,但最近她确实很忙,没心思跟他耍嘴皮子调/情,也没体力与他玩床上游戏,这么说起来,还真是忽略了他,温冬逸好像生气了。
    再回想她跑来京川的目的,难道不是谈恋爱吗?
    秋老虎的阳光劈头盖脸,隔着咖啡店的玻璃窗,梁霜影盯着从混凝土的地面升腾起,仿佛透明的波浪。
    坐在她对面的莫澄澄,比她还小了一两岁,却死撑出一副「八面特玲珑,老娘最成熟」的姿态,以门当户对才能谈婚论嫁为题,与她展开的研讨交流。
    “冬逸哥周围各方面条件适合的女人,也就那么几个,非要挑一个……你觉得我怎么样?”
    对方辩友回神,全然没听见她之前的言论,含了一下薄荷汽水的吸管,然后说,“我觉得你……挺可爱的。”
    夸得莫澄澄一愣。
    梁霜影是认真的觉得,这个女孩性子直来直去,说要砍你就正面砍你,决不在背后捅你刀子,有点像迷你版的孟胜祎。
    莫澄澄的大眼睛飞速眨上几个来回,气呼呼地捧起冰拿铁喝了一大口,简直是驴唇不对马嘴、对牛弹琴、瞎费劲!
    当天傍晚,刚洗完澡,来不及吹干头发,疑似关门的声响,霜影兴奋跑出浴室,幻听没得治,只让自己空欢喜,又埋怨那个男人居然还没回来。
    陡然间,她怔住身子,像被人贴了定身咒,浴室飘出的水雾把咒语弄模糊,上面写着什么综合体项目签约仪式,写着他要飞往哪个城市出差。
    发梢的水流进背脊,她惶然醒来,打开衣柜随便一扯,拉出抽屉找到身份/证件,起来太猛撞到抽屉,蹦蹦跳跳揉着膝盖。
    打车奔赴机场的途中,他接了电话,她错过了黄昏。
    温冬逸先看见了她。巧的是,黑色短袖t恤,黑色长裤,灯光明亮,她皮肤雪白,穿行人海之中,尤其显眼。所以,他知道她要飞奔过来,就像那天晚上,她穿过路灯,穿过夏夜。
    左右张望,她发现了站在那儿的男人,身形高大,干净英俊,以后别使坏,就这么清风明月普照俗世不好吗?
    小姑娘扑进他怀里,被他牢牢接住,她发尾未干,沾湿衣服无所谓。
    若不见证生离重聚,又怎能算机场。习惯场景的路人麻木行走,广播冰冷诵读时刻表,是谁宽大胸膛,甘做她红唇的扩音器——
    “温冬逸,带我一起走吧。”
    ☆、c49
    梁霜影从商场正门出来,换了一身轻便秋装,环顾这座陌生城市,午后阳光不到料峭时,穿过路旁棕榈科植物的大片叶子洒落下来。一辆双层观光巴士驶过,一阵微风吹起她绑在腰间的格子衫,小跑几步赶上它,花掉了兜里仅剩的零钱乘车。
    巴士穿梭宽窄街,她举着手机留下那些密集拥挤的招牌,头顶播放着普通话报站,又播了一遍方言,在哪里下车,全碰运气。
    时间是工作日下午四点,未到下班高峰,行人没有饮品店多。她点了一杯白桃乌龙茶,想起给他发了一个定位,伴着清甜茶香漫步街头,在一间老式西点蛋糕店门前停下,听说这里的蛋挞一绝。
    西点店开在转角,男人走向这一头,看着她站在那一边蛋糕柜后,店里的老夫妇对她解释说年轻人不在,他们不懂怎么接收手机支付,但她递上百元钞票,恰好又没有零钱,找不开。
    听到这里的她睁圆眼,从额角落下的碎发贴着杏仁白的脸,按着钞票的手搭在胸高的柜上,比玻璃下的奶油卷诱人。
    紧接着,有人出手替她付了钱。
    她转过头,男人高挺鼻梁,寡情薄唇,上身白衬衫罩着宽肩,熨烫的线条顺着直背向下,束进窄腰间的皮带里,下身西装裤,沿着长长一条路,直达church’s的皮鞋。
    谁能想到,流氓扮正经最好看。
    她习惯性地脱口而出,“谢谢……”
    他笑容俘获人心,“举手之劳。”
    这男人装模作样,她干脆有样学样的说,“我到前面商店换零钱给你。”
    他拎下一袋蛋挞递给她,同时说着,“不用这么麻烦,几块钱而已,我第一次来,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帮我四处介绍一下?”
    她表示遗憾,“我不是显海人,也是来旅游的。”
    “那巧了,一起兜兜风?”
    他从裤兜里掏出车钥匙,随意一抬胳膊,路边一辆敞篷跑车应声。
    梁霜影稍愣一下,疑惑的问,“你不也是外地人吗?在这里买车?”
    “工作原因,可能以后要常来,下了班顺道车行挑了一辆。”他边说边走,话语落下,人也到了车旁,拉开副驾车门,请她上车。
    在黄昏来前的铅灰街景下,霓虹招牌接连亮起,男人配跑车,英俊又多金,七分成熟三分轻狂,他像帕罗西汀,治疗抑郁,如何拒绝?
    她上车系紧安全带,准备与「陌生人」疯狂一夜。
    他问,“想去哪儿?”
    梁霜影沉吟思考,然后说,“想先填饱肚子,再看一部电影,本来打算约男朋友的,但是他工作太忙,就不打扰他了。”
    他目视前方,歪嘴一笑,车速加快。
    红色夕阳风吹乱头发,她偏头打量着他,“听到我有男朋友,你也没有很失望?”
    “为什么我要失望?”
    梁霜影恍然点着头,“原来你真的是找人兜风,不是特意搭讪我?”
    “我不是搭讪你……”
    在交叉路的红灯下,他转头看她,眼神带笑,势在必得的说着,“是追求你,而且很快你就会发现,有我在,要什么男朋友?”
    她差点失笑,扬起下巴,“拭目以待。”
    这座城市毗邻海岸,地形蜿蜒起伏,从坡上行驶而下,雨林般潮湿的风,舒爽拂过。
    在夜晚降临时,到达一家海湾餐厅。听不见海水翻涌的声音,玻璃窗像电子相框,重复播放深蓝浪花拍上沙滩的画面。她研究菜单,想点河豚料理,他劝她珍惜生命,好在只只蟹膏饱满,弥补遗憾。
    她剥完肥美蟹腿,不擦手,举杯与他相碰。
    叮的一声,透过酒杯反射进她眼里的光,却比海鲜美味。
    近尾声,服务生端着甜品,携带表格走来,询问是否办理会员卡,她欣然同意。
    梁霜影品尝饭后甜点,顺便向他解释,“我男朋友因为工作可能以后常来这儿,我办张卡,下次跟他来。”
    他调侃道,“句句不离男友,这么爱他,晚上不回去找他,还跟我去看电影?”
    他们要将游戏进行到底,难为服务生窃听八卦,写字都慢了些。
    她挑眉,“不可以吗?”
    他笑容更甚,“可以,怎么不可以,你晾着他,我们看完电影再去澜悦顶层开香槟。”
    不用猜他们去豪华五星酒店顶层,开了香槟以后会做什么,服务生出声问,“小姐贵姓?”
    “梁。”她回答别人的问题,目光却舍不得从他身上移开,“房梁的梁。”
    男人再次点亮俊朗的眼眉,“好巧。”
    她好笑的蹙眉,“又巧什么?”
    他轻抿嘴唇,等服务生走后,手肘搭上桌面,颇有神秘感的靠近,严肃认真的低声,“以前我算过命,说我有一劫,有人要摘我的心肝,这个人也姓梁。”
    梁霜影止不住一下笑出来,饭后慕斯不浪费,一份甜了两个人。
    她托腮,望着他,“叔叔,你讨女孩子欢心,真是经验十足。”
    他缓缓说,“除了你,我只讨过另一个女孩的欢心,而且她说,如果哪个女孩,明知道这个男人没那么老,还故意喊他叔叔,就是在对他撒娇?”
    要论撩动人心,梁霜影自愧不如,只可佩服,恨不能五体投地。
    这里的街道多数很窄,停车散步消食,白天看似积灰的招牌,摇身一变艳丽无比。
    车灯川流不息,她双手背于身后,挂着一盒蛋挞,他放在裤兜,时不时低头听她说话。他们默契保持不安全的距离,比赛谁先忍不住将对方的手一指一指掰开,再一下与自己的掌心相扣,却先来到了商厦二楼,有点历史的电影院。
    选择了一部马上可以进场的科幻影片,影厅中等大小,人少的可怜、几乎包场的原因是电影情节太无聊。还能回忆起晚餐的鲜美,所以配合气氛买的爆米花和可乐,谁都没动。
    除了亲一亲他忽明忽暗的脸庞,暂时想不出更有意思的事情打发时间,居然被他察觉目的,躲开。
    她趴在座椅扶手上,声音细细,“小心肝献吻,你不要?”
    “要。”他凑近,与她仿佛只剩毫米,视线失焦前她低眸,他声音低沉蛊惑着人,“但我好胜心强,打个电话给你男友,让他听我们接吻。”
    她掏出手机从通讯录中拨出电话,未接通,先被他抬起下巴,厮磨唇瓣,相触交融,开始一场不知何时会结束的吻,而他身上的手机轻轻震起来,电影激烈战斗声盖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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