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季明狡辩:“没有哇。”
    殷胥平日里说话都好似双唇只启一道缝,把字吐出来,如今却微微张口在她脸侧咬了一口。且不论他似乎连牙尖和呼气都是凉的,单就殷胥张口的神情让崔季明瞧了一眼,就觉得好似以前俩人干过的混账事儿从记忆深处翻上来了,咬的她哆嗦,慌张的唤了一声:“唔。我衣服都脏透了,你再不解开我要生气了!”
    殷胥加深这一口的力道,才撤开牙齿,瞧她侧脸,耍赖:“我解不开。”
    崔季明斜眼:“我靴子里藏了匕首。”
    殷胥这才不大乐意的的伸手从她靴子中拿出了一把匕首,将绳索划开,还没来得及抛下匕首,崔季明整个人就朝他扑过来!
    她胳膊一下子挂在他脖子上,殷胥被她撞得一下坐在了地上,抱住了她,崔季明抬手去拽他耳朵:“你也会欺负人了啊!你还会不解开了——还什么让我当你犯人,你是什么?要审问还是要拷打呀?”
    殷胥感受到某人那如同一顿吃一头牛般的力气,他的手抱在她腰上,有崔季明的热度,殷胥眼底更酸,他记着某人的话,飞快的拿衣袖擦了下眼窝,抬脸:“三郎……亲亲。”
    崔季明的手指戳了戳他瘦削的脸颊,他的发很长了,搭在背后,发尾落在了泥地上,崔季明两只手将他脑后的发拢了拢:“不成,你要求我。”
    殷胥一直抬着脸,连迟疑也没有:“求你,亲亲。”
    崔季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似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装模作样的叹:“你傻呀!”
    殷胥吸了吸鼻子:“我傻。”
    崔季明这才扶着他肩,凑过去,好似不敢,好似生疏,好似犹豫如何下口,殷胥偏了偏头,一口咬住了她,紧紧按着她的肩胛骨,将她往自己怀里推。
    崔季明不依不饶的咬回去,两人都咬痛了对方的唇,却死不愿撒口。崔季明想抱怨,某人吃虾子一样的吮法真是多少年没有长进,却顾不得说,她想逼他仰着头,她想去吮吻他的一切,要他露出决不可在别人眼前露出的样子。
    殷胥撤开了几分,手抓住她的肩,压抑着喘息,贴着她的唇角说话:“你不要咬,会咬肿的,一出去,旁人就看见了。”
    崔季明笑,低声道:“刺激不刺激,我听得见外头人的声音,估计围了一圈金吾卫,死死盯着咱们帐篷呢。他们怎么会知道,自家圣人被叛军头子摁在地上啃呢,我偏要把你咬肿了,最好一口咬在你鼻子上,让他们都瞧瞧。”
    殷胥又气又想笑:“只有王八才咬人鼻子!我们走,去我帐下,不在这儿待。你下来,不要趴我身上了。”
    崔季明晃着肩挪下来,扶着木柱才抬了抬发麻的腿,站直了身子。
    殷胥起身,外衣里头的白色中衣上也沾了不少泥灰,二人好像是在泥塘里打滚的猪,他站起来这才看清了崔季明一身衣裳,惊道:“你到底是裹了谁的衣裳来的,穿成这个样子你也跑了两百里路来?”
    崔季明得意的拢了拢外头那件屎黄色毛皮大貂,里头的暗红色衣袍倒是还算好看,可脖子上为什么带着一串绿佛珠?
    殷胥想忍,没忍住:“你要不把外头这脱了我再领你出去吧。”
    崔季明瞪眼:“怎么了?不好看?”
    殷胥心想以前她也不这样啊,那时候打扮的多好看,难不成离开了崔家给她穿戴的下人,制衣的绣工,就暴露真实水平了?
    殷胥:“……这是我见过你穿的最丑的一次了。”
    崔季明咬牙:“你活该到这个年纪还跟五姑娘过日子!”
    殷胥脸色变了,以为她是指责:“你胡说什么!我从来没有找过旁人——什么五姑娘六姑娘的,我就认识行三的娘子!”
    崔季明看他那两句就能被忽悠住的样子,竟然有点心安:“算了算了,不跟你解释。”
    殷胥倒急了:“你倒是与六姑娘成婚了,怎么就来污蔑我。我宫里也连个比我娘年纪小的宫人都没有,你也不管,就在这儿编排我了?!”
    崔季明憋笑:“你不知道裴六病死了的消息么?季子介现在可没媳妇。”
    殷胥听见她自称子介,难免态度又软了下来:“我听闻消息了,那你也不能胡说我的事。”
    崔季明转头笑:“没胡说,我自然信你。我腿麻了,真走不动了。”
    殷胥靠近她,微微弯下腰去帮她捏了捏腿,崔季明本来就两腿发麻,让人这样一捏,忍不住叫唤了一声,殷胥涨红了脸,蹲下身子来揉了揉她的腿,一会儿抬头道:“假如,我要叫你子介,你会不会生气?”
    崔季明愣了一下,摇摇头:“不会。我见到你了。前世的时候,在晋州你到南边城墙上服毒了吧,我见到你了,跟了你一路。抱了抱你。不过也可能都是我的幻觉,那时候我落在济水水底,差点淹死,临着昏过去之前看到的幻觉。”
    殷胥瞪大眼睛,握住她手指直起身来:“你……真的见到了?”
    崔季明笑:“那时候你有点显老啊。你还说‘我来了就没什么话好写了’对不对。可惜那时候我也大哭一场,没来得及再仔细看你。”
    殷胥眼底湿漉漉的,面上展开一丝笑意:“若是真的,那我太幸运了。我还记得喝下去之后,肚子好痛,耳鸣也厉害,我总感觉好像是你抱着我,一直哭着在跟我说话,还亲了亲我额头。不过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以为是自己近死前糊涂了,那时候你在另一边城墙上驻守着呢。”
    崔季明瞪大了眼睛。
    她确实……那时候的幻觉里抱着他安慰他……
    原来那时候的殷胥,真的能感觉到么?
    殷胥手指和她交握在一起,指缝交错,道:“我想着,你只活这一世就挺好的。之前的事儿,千万别记起来了。”
    殷胥拽她:“你能走了吧,去我帐下,衣裳脏了就换下,让耐冬拿去叫人洗了。”
    崔季明挑眉:“你要跟我牵着手出门?我反正不要脸多年,现在也不姓崔,军营内真正见过我的人,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我可不怕。”
    殷胥这才松开了手,两手并回袖中:“等过几日局势稳了,我再牵你。那你跟我并排走。”
    崔季明笑:“好。”
    殷胥把带斗篷的披风脱下来:“给你,你是不是不想让旁人看见?”
    崔季明也干脆把貂儿一脱:“行,正好我还觉得你跑出来穿的太少了。”
    殷胥:……这会是我穿得最掉价的一天。
    营帐外头的人听了半晌里头的窸窸窣窣,也不知道是窃窃私语说了什么,不一会儿就看着圣人裹着黄不溜秋的貂儿走出来,紧接着那叛军头子居然披着圣人的披风紧跟其后。
    马蔺道傻眼了。
    耐冬顶了他一下要他回神,连忙快步跟上圣人。马蔺道远远看着耐冬对那叛军头子行了个礼,季子介在兜帽下对耐冬笑了笑,说了几句什么,转身几个人往圣人的大帐而去。
    马蔺道跟在金吾卫旁边也往那边走去,走到一半,忽然看着季子介回头似乎在找人,她扫了两眼就看见了侍卫中的马蔺道,挑了挑眉毛,勾起一丝笑,并肩和圣人走远了。
    第227章
    毕竟是御驾亲征,大帐简直如同一座小宫殿。崔季明随军打仗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大的帐篷。殷胥大抵也意识得到这座大帐有些夸张,崔季明的惊奇就像是在笑话他的奢侈。帐内有好多屏风帷幔隔开,地上也铺着厚重的地毯,可以光脚走在其中,里头摆了不少燃着细炭的暖壶,灯烛也有不少正点亮着。
    耐冬笑着要她脱了鞋,崔季明穿着白袜跑过屏风,不断感慨,殷胥挠了挠脸颊,道:“我也不想弄这种架势出来。这里头也有礼部自己做主的原因。你阿耶如今任礼部尚书。”
    帐篷靠内,有堆满文书的案几,还有软垫矮凳,显然殷胥也在这儿召见内臣。后头隔着两层帷幔是一张矮榻,上头铺着好几层皮毛,靠着床边也有一沓折子,还有几个软枕放在床边的地毯上,崔季明跑过去捏了捏地毯,听见他这话,回头失笑:“怪我阿耶了?”
    殷胥走到她身边,伸手拽了拽她怀里的软枕,笑道:“你阿耶骗过我。说你死了。他还弄了个棺材,太唬人了。”
    崔季明脱去披风,将软枕和他一并揽在双臂之间,抬头看他鬓边,小心翼翼道:“王禄说……你有一次吐血了。”
    殷胥皱眉道:“他什么时候能管住那张嘴。”
    崔季明瞧他:“看来是真话。是被我吓得?我醒来就寄信给你了,实在是……情况有变,我没想到会这样。”
    当时天崩地裂的感觉,已经渐渐远去,那几天日子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他都感觉自己丧失了那段时间的记忆,道:“不打紧。知道你好着,我就也一下子好了。现在也很好。”
    崔季明摇头:“我不信你现在也好。你是不是骗我。你真的有白头发了,你才多大!”
    殷胥急:“我没有骗你。见了你,都会好的。”
    崔季明看得出来他有点病容,道:“我见你前世的时候,就是因为身体不好才显老,你要是以后长成那个样子,我就不要你了!我就去找年轻好看的!”
    殷胥本来想说“好”,到时候她要真是能去找旁人,他还能安心些。
    然而他怕崔季明怀疑,不敢多说,只道:“你果然是贪年轻的。”
    崔季明笑:“这会儿倒不说蓬鬓衰颜不复妆了?”她拽着隔在二人之间的软枕,一脚踢飞出去,拽了拽箭袖,露出一截手臂来,就拿两截热乎乎的手臂去贴他脖颈,殷胥打了个哆嗦,抱住她。
    殷胥有些脸红,他强正经道:“如今崔南邦也进入政事堂了,崔家也不算完全落魄了,你回来之后,单凭这功绩,入朝站到右手边武官的前三前五是不成问题的。到时候崔家也算是能恢复当年的荣光了。”
    崔季明摇头:“我没有打算做回崔家人。更何况是这样的情况……”
    殷胥愣怔:“什么?”
    崔这个姓是天下多少人艳羡的,她这样的出身,为什么要弃了?
    就算是如今世家地位不如当年,但五姓也仍然是触不可及的存在啊。
    崔季明看他这样,笑道:“崔家一位尚书,一位宰相之一。我再去做个大将军,崔家独大,在朝廷上就跟当年有什么区别。你不是重用了不少寒门官员,也尽量避免同支出身的世家共职么?”
    殷胥望着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崔季明:“不要紧,妹妹们也不在长安,我便不回崔宅也没事。季姓的官员没大有吧,你就说我是乡野出身,我反正也不会用这身份成婚,就算真的官高位重也不会牵扯太多,你也好行事。”
    殷胥半天才道:“你是为了我么?”
    崔季明笑:“怎么会呀我就是不想装世家子了,太累了。反正我现在也有吃有穿,不打紧的。省的再被人叫崔党。”
    殷胥死死抱住她,重复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崔季明嘴硬:“你要真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殷胥:“谢谢你。很多事情……都要我谢你。没有你没有今日朝廷军在这里驻营,没有你李治平还活着,南边或许已经被李党统一,没有你好多事情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崔季明让他夸得窘迫,她虽说是脸皮厚,却经不得他这样的夸赞,推他道:“怎么就是我的功劳了,若我不在,你也可以让朝廷军打到卫州来啊,你自己那么多事情都做了,外头多少人说你这个皇帝手腕了得,你倒是不领功,都推给我了。”
    没了她,他自己也会失去勇气。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很有主见的人,但忍不住想去听她的意见。
    更何况殷胥当时手头没甚么武将可用,前世最后的走投无路也使得他对于自己的军事才能并没太多自信。她几封信来,虽然情话少的可恨,却帮他定了心,帮他看清了局势,做出了决定。
    殷胥摇了摇头:“你不知道你有多重要。”
    明明已经高了一大截,却非要埋首在她颈窝,姿势不舒服了,他就伸手稍微抱起来她一点,也要这样。崔季明踮着脚尖:“我沉不沉。”
    殷胥:“嗯。你再多吃,我抱你就太费劲了。”
    崔季明:“……我谢谢你的直白。”
    这样腻歪了一阵子,崔季明想撒娇了,这才想起来,缠着他脖子道:“我让人打了!就是那个——给你来通报的那个武将!”
    殷胥一惊:“马蔺道?!他敢打你!打在哪儿了?”
    崔季明捂着腰:“打我肋骨上了,我肯定青了。哎哟疼死了,我两百里迢迢跑过来,穿着最值钱的衣裳,让人绑来就算了,还让人打了,有没有天理了!”
    她简直要在地上打滚了。
    殷胥也没想到她会挨打,不过刚刚在帐篷里,崔季明显然是狼狈,他只顾着见人,忽视了这点。殷胥手捂在她肋下:“真的打你了?这儿么?疼么?”
    崔季明:“不信你瞧,肯定青了!”
    殷胥皱眉,又恼火又担忧,急道:“我看看。”
    他伸手去扯崔季明衣领,侧翻领的衣裳衣襟上几个扣子不好解,殷胥抠了半天,才扯开她外头的锦缎外衣,露出里头衣裳来,他忽然觉得自己这样猴急的去剥她衣裳,实在太有歧义。
    他以为自己改掉了脸红的毛病,却好似止不住的面上发烫,抬头看了她一眼,怕她也觉得这样不好。崔季明果然如他所料,促狭的笑了,道:“你不瞧伤了么?”
    殷胥讷讷:“瞧。”
    他拽着她坐到床沿,让她往床内坐坐。
    崔季明笑:“哟,不是瞧伤么?怎么要看到床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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