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房前,江子燕埋怨何绍礼:“你不该让他玩得这么疯,尧宝都无心学习了。”
    阳光下,何绍礼的酒窝很和煦。他低头签着账单,随口说:”书什么时候都可以念,胖子这么大年龄,多出来看看世界也挺好。我还记得我七岁的时候,第一次去梵蒂冈,感觉很震撼。这比看书的效果大。“
    她忍不住望着何绍礼握着笔的手,那手势有力,字写得磊落潇洒。
    何绍礼对自己算是了若指掌,江子燕看何绍礼,从来只是隔着灯笼般地打量。她对他的过去,是没问过的。
    但她喜欢他的脸,他的脾性,他品质里的一切,她确实都觉得优秀。
    她非常希望,何绍礼对她也多少怀有感情,因为他爱她,就不会让她的过去显得那么愚蠢又孤独。问题是,失忆后的江子燕是真的没期望过,这份感情居然会有这么强烈的回应。
    何绍礼勒索人的方式,比她柔和也比她内敛,但何绍礼的性格同样有毫无怜悯的方面。他能对着破碎的人认真地说,他要对方展示出全部的诚意感情,奉献出全部的心,不然,大家谁都别想好过。
    以前的江子燕,也就是被何绍礼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逼着,对兰羽越来越差。现在,何绍礼改了点脾气,但他继续这么要她,完全不能打折扣。
    江子燕拉着他胳膊,她说:“你去过梵蒂冈啊,路上跟我好好讲一讲吧。”
    何绍礼点头答应。
    江子燕没话找话:“我很喜欢《旧约》,我英语其实是靠背圣经念出来。对了,我以前是不是不信任何宗教啊?”
    何绍礼看了她一眼,就又没说话。
    “……唉,我不是跟你打听过去。”江子燕看穿了何绍礼的心思,她一面这样说,一面忍不住心内苦笑,没想到这么快就不能在何绍礼面前提他们以前了。
    除非,她自己把所有过去拾起来,她彻底地恢复从前的记忆。否则,何绍礼心眼小到了会把未失忆前的江子燕都当成情敌。
    ☆、第 59 章
    傅政并没有想到,江子燕是在他给出最后期限到来之前,就断然拒绝。
    实际上, 江子燕在传出要做傅政助手这消息后,她自顾自地先去休了年假, 连部门里的人都以为她是在“清盘”假期, 只等回来就转部门调岗。
    年假回来第二天中午, 江子燕直接在茶水间叫住傅政。
    四周无人,她诚恳地说:“对不起,jack。”
    也说不上意外, 但傅政站着不动,指望她给他一个好的回绝理由,江子燕却抱歉地态度走开。
    她手臂被晒棕一点,穿着烟粉色的薄麻连体裤,一回来就发了几篇存稿文章。傅政特意找出来, 从头到尾地看了, 以为能看出什么更多端倪,结果江子燕讨论的都是硬技术话题, 甚至鉴于文笔冷正,都不能看出是女性所写。
    有些男人没有人生抱负, 有些女人缺少人生规划。但傅政不觉得,江子燕是个目的性不强的人。
    她从工作第一天,就统计自己的工作量,错别字和评论数都记录了两个excel表。如果再以这种知识储量和勤奋度发稿,江子燕很快就会在科技投资界脱颖而出,以后的职业,大概就是fa 或者专业记者。
    江子燕却说:“都没有兴趣。“
    她的表情并不像撒谎。
    傅政忍不住把她又单独叫到会议室。
    远远地看江子燕推门进来,不紧不慢的从容,他有些好笑,感觉自己是高中教导主任,面对极端聪明又顽劣不求上进的中等生。
    “你打算当外电编辑多久?”傅政问。
    江子燕没说话,傅政索性又直接说,“你会在我们公司里干多久?”
    她目光一闪,难道公司要倒闭了吗?开除闲散人员,居然从她开始裁员了。
    傅政了解江子燕这一瞥的含义,但他没有笑。
    因为接触创业者多,傅政喜欢多听多问,也是有些爱才之心的。也许是想在这个格子间多看江子燕那颇为楚楚的神态,也许是真的想指点她,傅政耐心地问:“我就这么问吧,不考虑收入,不考虑家庭和未来,你理想中的工作是什么样?”
    江子燕原本像玉石雕像似坐着,她沉默了会。忽而说:“……为它而死。”
    傅政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追问:“什么司?”
    江子燕笑了,面部表情一下子生动起来,她缓慢地说:“我理想中的工作,是我想找一个愿意为它而死的工作。”
    她又有些自嘲地说:“我现在还不知道,这工作具体应该是做什么,但我完全没想过马马虎虎的工作。比起编辑,我确实是不太适合当别人助手。”
    傅政一瞬间内心涌起股陌生的触动,他不由张口说:“你做人这么理想主义,在生活里一定被你丈夫保护得很好吧。”
    话一说出口,傅政就后悔,因为这话比起感叹,又仿佛隐藏有鄙夷的潜质。
    但江子燕毫不在意地点头,她说:“是啊,这句话最开始还是他问我的。”想了想,又半开玩笑地说,“jack 是单身才俊,我做你助手,我家里那位以后肯定会吃醋。索性放弃吧。”
    傅政知道两次拒绝说出口,就算是彻底定局。
    他挥手,直接让她走了,只是很复杂地看着江子燕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确实是在羡慕她的丈夫。
    徐周周看江子燕走出来,她说:“你真的不转部门了?”
    江子燕很坦然地说:“不着急转了。”
    徐周周“嗯”了声,随口问:“你这个月稿子还差多少?”
    江子燕翻了翻她的excel表,心想,还差95万字吧。
    写到100万字的时候,就算是目前把这个职业干懂了一点。到时候,她会考虑是否辞职,写稿是其次,意义总在别处。比如,到时候赚的钱,估计也能为何智尧交一年的幼升小名师指导费。
    傅政随后又把江子燕部门的主管叫过来,说了几句话后,他轻声说:“江子燕不会久留,你要是想重点培养编辑主笔,或者部门里新开发栏目,都可以跳过她。还有,你招聘新人也不用停。”
    主管一愣,不过什么也没问,只说:“jack 觉得我们部门,谁比较合适去重点培养?“
    傅政目光扫过玻璃门外的江子燕,她正歪头和徐周周说话。两相对比,徐周周是普通甚至有些笨拙的女孩子,更显得江子燕眉清目秀。
    “徐周周是从实习生做到现在的。“傅政慢慢地说。
    他有些遗憾,因为想要一个具有独立思维的下属,不需要一个异类思想的员工。
    江子燕把这决定也跟何绍礼说了,依旧落得“哦”一声。
    何绍礼对傅政这个人向来是不以为意的,一是工作没什么交集,二是察觉出江子燕有点看不上傅政。
    “这人都三十多岁,离过婚。无非自己开了公司而已,这种条件也能算才俊吗?”何绍礼随口说,他最近春风得意的,居然有点为这个鄙视傅政。
    江子燕觉得好笑:“他当然算单身贵族呀……”突然又起了逗弄他的心,“这么说来,我也离过婚啊。”
    何绍礼不由一窒,他淡淡地说:“你那个不算。”
    江子燕不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看了片刻。何绍礼突然沉声说:“你工作的事,我不过问。但你不要给我搞其他事情!”
    他语气是很重。
    她低头看了眼表,何智尧又被一哭二叹三认命地送去上假期辅导班,再过二十分钟,就有专门的校车接他回来。
    然后,何绍礼就感觉江子燕伸手拉开他的裤链。他血气方刚的,立刻立出来,却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动了。
    江子燕睁着那双细长琉璃般的眼睛,她轻声说:“你觉得我整天对着你,还会什么精力跟别人搞事情?”
    她的手捏上去感觉很好。何绍礼也不是没起过□□的欲求,又总是压下去了,此时已经把傅政彻底抛到九霄云外,他的心杂洞洞地跳,异常惊喜,但又有点犹豫。
    当何绍礼试探地抓着她的手抚上去,江子燕略微咬着唇,也没有拒绝。
    等完事后,何绍礼立刻抱着她,特别腻地吻了很久。江子燕挣开他去洗手,何绍礼在旁边帮她殷勤地递毛巾,又说:“我下去接胖子吧。”
    江子燕自己用冷水洗了脸,觉得方才涌到脸上的血,慢慢地褪下去。她拿起纸巾,擦干净了水。
    过了会,门“嘭”地响了声,是何智尧冲进家门。
    何绍礼制止儿子乱动的声音,比以往略微高昂一些,何智尧叽叽喳喳地说话,过了会突然说:“她人呢?”
    何绍礼绷着脸问:“谁?”
    何智尧的暑期辅导班太难了,难到了必须中文授课才听得懂,但何智尧说话还是爱往外蹦英文词。他特别痞地问:“哥哥,你还有几个 wifi 啊?”
    他笑了:“家里有一个wifi,外面也有一堆wifi。但 wife 就一个。”
    何智尧已经在整个房间里巡逻完一遍,把江子燕生生地拽出来。他必须得每天清点人头,看看家里大人都在才放心。
    前一段时间都是和爸爸妈妈睡的,何智尧洗完澡,独自坐在他的房间,就开始可怜兮兮的缠人程序。
    “哥哥,你陪我玩一会儿?”、“爸爸,你陪我玩30分钟再洗澡吧!”、“i am so lonely.”
    何绍礼关门前,看着儿子双手撑腮,对着小黄人闹钟独自发呆。老实说,何绍礼至今没有觉得何智尧和自己长得多像,他就是看着儿子长得特别眼熟。
    此刻,何智尧那幅专注地模样,有点像以前那样不说话,安安静静地玩玩具模样。别人叫他,他也不理睬人。
    何绍礼不由问:“胖子,你怎么了?”
    何智尧只是缓慢地摇了摇头,继续了无生趣地盯着闹钟。
    何绍礼转身走回他旁边坐下,摸了摸儿子的大耳朵:“早点睡吧,不然明天叫你起床,你又要哭。”
    江子燕为儿子安排的课程,好像密集了点。顿了顿,何绍礼想慷慨地许诺儿子再买新玩具,或者再次奖励旅游。就听到何智尧打断他:“我又不会天天起床都哭,你话咋那么多呢。”
    然后小朋友就被爸爸冷笑着按到床上躺下了。
    “我不想睡。”
    “你想。”
    再等了十分钟,何智尧就没出息的真睡着了。
    江子燕完全不察公司里这些暗流,等部门开会的时候,主管说到新栏目,话锋一转,就让徐周周负责了江子燕原本掌管的黄金专栏。
    “为什么?”
    这居然是徐周周先喊的,她很不爽,“这些原本不都是子燕负责的吗?她做的比我好啊,我现在的工作量已经很多了,为什么这么对我!我不想做!你转给黄董吧!他工作少!”
    主管暗自摇头,他耐心地说:“你先试试看。”又转头对江子燕说,“现在不是直播很火么,咱们部门也赶时髦,看看能不能开一个直播频道,就说下风投那点事。子燕,你把手头的工作先停一停,去做点直播的资料和功课。”
    江子燕莫名其妙地,原本手头的活就被分了一大半出去。
    她只认为部门里管理混乱,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何绍礼压根没深问。但他们周末来到爷爷奶奶家吃饭,董卿钗无意地听了,却把眉毛翘起来。
    董卿钗不懂什么是互联网公司和直播,也不懂什么叫扁平化管理。但这种整人的方法,国家机关经常出现。通常,机关里冷落一个新调来、满腹热血的大学生,先让他去一个闲散冷职位干个十年八月,晾着他,直到他自己捱不住主动辞职。
    何绍礼被拉到旁边,他听完董卿钗的分析后,思考片刻就忍不住笑了。
    董卿钗便慢腾腾地问:“我说的不对吗?唉,绍礼,我是闹不清你们年轻人这些的。”
    何绍礼却笑着说:“对对,老妈你太聪明,比我聪明太多了。”
    董卿钗嗔怪道:“打趣我呢?”
    有些人,取得成功的太容易,让人感叹运气是如此重要,好像人生压根不需要努力。但大多数普通人的成功,确实都是靠着努力来交换运气。
    何绍礼不会像中年男人那样,有意识地会想着给老婆或女朋友搭造一个更高的平台,他对江子燕的工作不予评价,因为知道江子燕还在摸索。
    她目前又抛开一切去专心地研究主播,手头里甚至还存有不少大胸美女的照片,有时候给何绍礼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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