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智尧已经拿着小铲子,越挖贝壳离他们越远了。
    她一直紧紧依偎着他。
    晚饭是找的近处一家小餐厅。
    何智尧不太爱吃海鲜,因此只点了洲头县的特产泡饭。点了肉鲳鱼鲞拼盘和青菜。
    何绍礼和江子燕都在低声聊天,没怎么吃。何小朋友全程表情都难以形容,但还是慢吞吞地吃了半碗泡饭。
    “齁咸的。”他最后评价说。
    何绍礼吃完饭,自己去酒店的泳池游泳,江子燕则留在房间里,陪着何智尧看了会数学。
    指导孩子的过程中,她尽力控制着自己语速,不去说“你听懂了吗”,转而更温和地说“我讲得明白吗”。
    因为是出来玩,江子燕只捉着何智尧看了十五分钟的书,宾主尽欢,完成今天的学习任务,可以无畏地记录在宝宝手册里。
    房间的落地窗正对着码头和海岸,夜幕深沉,岸边依次渐排列开的灯光,夏日海岛风情,仿佛国产的横滨岛。
    江子燕穿着薄裙,坐在阳台,吹着腥咸海风。如今,她不算喜欢大海,但也不太讨厌。
    何智尧深深地嗅着远处飘来的烧烤味,他坐在她腿上,好奇地问他们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江子燕亲了亲他的面孔,虽然已经洗了澡,孩子的脸蛋还是带些咸味,不知道是海水还是因为海风。
    “我们是在妈妈老家啊。”她低声说。
    何智尧“哦”了声,他不无失望地说:“矮马,我以为你从月亮上来的呢。”
    纵然江子燕心情沉重,一瞬间确实有点飘飘然。这孩子的嘴真是太甜了,她如何舍得卖给别人呀。
    江子燕搂着充满海味的何智尧,分神几秒。如果楼月迪此刻还活着,她应该跟楼月迪说什么。
    “打我让你的人生更轻松了吗?”“你很想把我留在身边吗?”“是我害死你第二个孩子吗?”“你恨我吗”“你能原谅我吗?”还是,她释怀地介绍,“这是我的儿子,这是我的家庭”。
    实际上,江子燕可能只想问一个很无聊的问题。
    “你是不是从来没让我做过家务呢,妈妈?”
    江子燕搂着何智尧的手,海水灯光下,如雪峰般莹白,除了骨骼略微粗大,毫无瑕疵。
    手,是女人第二张脸。
    这是一双自小就保护很好的手,没有接触过任何污水、滚油和粗重活,就像城里娇生惯养的女孩子,只适合戴戒指和捧花。除了写字处有薄薄的笔茧,虎口和整个掌心都洁净柔软。
    有时候做.爱,何绍礼都会不舍得让她拆套。
    但开餐馆是辛苦活,最困难时候,楼月迪自己兼职厨师,服务员和收银,支撑全部的生计。即使如此,楼月迪没有让江子燕帮过忙,不然,街坊邻居也不会夸楼月迪爱女如命。
    江子燕从小到大,只需要做两件事,学习以及挨打。母爱于她就像寂静处的鸠酒,留给她完整的脸和手,以及一颗破碎的心。
    “妈妈呀。”她还是笑着,但觉得有些疲惫。
    等何绍礼回来后,房间只留着夜灯。江子燕抱着何智尧,两个人都像白猫一样,蜷在床上安静地睡着了。
    第二天,等何绍礼再睁眼的时候,枕边只剩一个臭小孩。
    江子燕已经独自在海岸边散完步,吃完大堂自助早餐,神清气爽地回来了。
    “怎么不叫醒我?”他穿着衣服,有些不快地说。
    江子燕挑眉说:“咦,你在夜里好不容易闲下来,我得让你多休息一会呀。”
    何绍礼凝视着她的脸,不由慢慢地笑了。他刚要反驳什么,她就赶紧投降:“别闹,今天早上,你得先陪我去好几家医院呢。”
    在清晨的时候,江子燕坐在酒店大厅,根据县政府公开信息网和省卫生局记录,把洲头县的大大小小医院的地址写下来。
    在楼月迪短暂的妊娠期间,除了最终的流产记录,再没有查到其他产检记录。但实际上,大多数孕妇都会在怀孕后,检查一遍身体和胎儿基础状况。江子燕不相信以自己以前的缜密心思,会忽略这种常规的事。
    她总是反复地想着,曾经那句“不会生下酒醉后的弱智儿”,心里把各个最坏可能猜测一遍——是自己当时决意不让楼月迪诞生孩子,连这检查都不屑让母亲做了?还是说,她根本就想让楼月迪把那个缺陷的孩子生下来,然后用这个生命报复母亲?还是说,楼月迪自己有什么想法?
    江子燕在这对父子睡觉的时候,独自对着大海静思良久。
    总而言之,她需要搞清楚那个未落地胎儿的更多细节。洲头县医院只简略记录了楼月迪流产了一个男胎,没有详细写更多。唯有追踪到产检报告,才能进行更多判断。
    她上午打算把县里大大小小二十多家诊所,都跑一个遍。
    江子燕并不是特别爱胡思乱想的人,但楼月迪身上仿佛有什么隐藏的魔力,会勾起她最糟糕阴暗的思维。在脑海里,江子燕已经把她所能对楼月迪做过最坏的事情,排着队揣度了一遍。
    何绍礼刮胡子的时候,他突然问:“你有没有试着用自己的名字,去县医院查病例?”
    江子燕手一松。
    何智尧像朵大荷花一样,冉冉地软倒在床单上。
    何绍礼用毛巾擦干下巴,解释着:“她脸皮薄,做产检可能不愿意用自己的名字挂号。也许,就用了你的名字。”
    她愣怔只有片刻,回神过来,迅速想往外走。
    何绍礼适时拦住她,他笑着说:“江学姐,你不能总是睡完男人就跑啊,现在不到九点。你等这个胖子吃完早饭,我们一起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硬着头皮的“没什么话想说”
    。。。我是好奇星啊,各种东摸摸西搞搞,偶尔改下延迟时间。自己玩。。。
    看不到更新的同学,一般订阅比例真达不到。你如果觉得订够了,可以喊我,我看到后会帮你查(汗感觉他们看到我这句话得在n小时后
    至于能准点看更新的大人,围观一下结束前热闹的评论区,这不挺好的哈哈哈哈哈哈~~~
    实不相瞒,本颗心的心理素质在n+1次的断更中,逐步坚硬起来(滚
    谢谢诸位大人的打赏,嗯哼~
    今天也是我去年结文的日子,日子超快~希望明年这个时候,我写文会比今年稍微进步不同点(一股写后记的感觉,,,,
    ☆、第 56 章
    何小朋友在餐厅,扭扭歪歪地表示不想跟着父母出去。
    外面天气实在太湿热,医院听起来就不是能自由撒欢的地方, 他更想去海边玩沙子。
    江子燕也试着用甜言蜜语这招,来打动她儿子的心, “可是, 我一秒钟都离不开你呀”。不料, 何智尧小脸一冷,反问为什么她之前天天送他去幼儿园。
    何绍礼在旁边笑到不行,她只好讪讪地闭上嘴。
    机缘巧合, 有个小学生夏令营在酒店门口集合,前去参观洲头县一个乡村土豪赞助的海洋博物馆。
    何绍礼找领队老师,问了问情况,补交了费用,就把这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外包出去。
    何智尧因为暂时告别父母而眼泪汪汪, 但身体已经快速地追上其他小朋友, 跟进空调大巴。他半点也不怕生,总是美滋滋地看待世界。
    江子燕望着他的小身影, 直到何绍礼握住她的手。“走吧。”
    何绍礼出酒店的时候,再次戴上那渔夫帽, 不伦不类地遮着他的脸。
    他们来到不大的县医院查病人档案。
    “江子燕”这个名下,没有任何记录。但江子燕没有犹豫,轻声说出另一个名字。果然,护士就把“江燕”的病历调档出来。
    根据报告显示,“江燕”第一次检查时,胎儿的基础数据在正常范围,唯独产妇的身体过于虚弱,心肺、血糖值等基础数据都极度糟糕。
    前两次产检报告结果很相似,胎儿数据稳定,“江燕”身体依旧不见好转。第三次的检查是在孕20周,这种时候开始排查胎儿畸形,即使不想要孩子,只能进行引产。但,第三次报告结果已经不翼而飞,只匆匆记了日期。
    四天后,楼月迪的羊水在家里破了,她被送到医院时,下面已经开了三公分,胎儿没有保住。
    江子燕握着复印后的报告,依旧觉得迷雾重重。
    何绍礼倒是不奇怪,这种偏僻小地方的医院没有详细的存档习惯,管理松散。有时候找找医院熟人,就能随意抽走和抹清病例痕迹。
    他在旁边,继续耐心地帮她出主意:“再让人打听她有什么朋友,查查你外祖家,那些经常来吃她餐厅的老顾客。当时的街坊邻居还在吧,问问都怎么说——”
    江子燕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在脑海里把很多线索推理了一遍。随后拿起手机,回拨那名老警察电话。
    她直接问:“您是怎么查出,我曾经为母亲买过不少孕妇补品?”
    楼月迪自己开的餐厅,一般会从固定的渔民那里进海产和蔬菜,但餐厅本身档次不高,进的食材都是比较便宜和大众的平庸货色。唯独在那段时间,小燕餐厅一反常态,大量购买花胶、瑶柱、海参等顶级价位的海珍。明眼人一看,都知道是给孕妇或病人的进补品。
    江子燕揪着这个细节不放,她蹙眉说:“大量,多大量?有具体数字吗?麻烦您再去帮我查查,我当初买这些补品还留有进货单吗?我一共花了多少钱?”
    放下电话,何绍礼看着她脸色苍白,问:“有什么问题?“他玩味地说,“你不会怀疑,你在补品里骗她吃了什么?”
    江子燕只是捏了捏他的手。
    何绍礼厌恶楼月迪。每次提到这个女人,江子燕眼睛里的那份死寂感从来不美丽。
    他委婉地重新提出抱怨:“你一定要把这件事查明白吗?”
    他们母校u大的校训,是“祝真理,祝自由,祝正义”。而代表正义的女神忒弥斯,一手执天秤,一手拿着宝剑,她的双眼却永远都被一层白布蒙着。因为,她的终身职责只是判决,不应该是睁开双眼被世间的感情蛊惑。
    何绍礼却觉得,楼月迪已经超越对或错的范畴。她的存在,好像对所有人都是一场噩梦。
    除了一个人。
    他们站在“小燕餐厅”门口,头顶艳阳高照,餐厅已经开业。
    洲头县的人家,都会用亮晶晶的瓷砖和玻璃瓦,装饰墙面,房型窄而高,都建有三四层。“小燕餐厅”的墙面却有一条黑焦色,证明曾经发生过火灾。
    整条老街已经被规划成小吃街,何绍礼停车后,顺手在旁边的店里买了袋番薯皇夹,逼着江子燕也尝了一口。
    她没什么心情,但到底就着他手吃了,却始终没法抬起脚步走进这家“小燕餐厅”。
    最后,江子燕选择推了何绍礼一把,命令他:“你进去,把他给我叫出来。”
    何绍礼无奈地摸了摸鼻子。
    她站在对角,没等一会,何绍礼便和一个年轻人从店里走出来。
    对方剃着光头,脖子上带着一条金光闪闪的粗金链子,五官有些油腻。他见到江子燕,第一句话是:“燕儿,你终于回来了。”
    江子燕还没回答,何绍礼先皱皱眉。
    他早把头上那顶草帽摘了,很客气地说:“我们仨去旁边咖啡馆聊一聊?”
    曾经的红鼻头厨子,如今“小燕餐厅”的老板,他感受到眼前高大英俊年轻人的敌意,连忙说:“不用,就进咱们店说话吧。进来,我刚装了空调。”他还在打量着江子燕,嘴上连连地说:“阿姨去世,我都不知道……”
    江子燕突然露了走出县医院后第一个笑容,她轻声截断他:“阿姨?你操过多少你叫阿姨的女人?”
    何绍礼和对方都是须臾色变。
    何绍礼咳嗽一声,很专注地盯着地面,但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鼻子。那厨子的脸色异常难看,他目光闪躲,终于收起假熟,手足无措起来。
    江子燕知道他姓赵,叫赵庆丰,不太有特色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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