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怎么办?”屋顶上的文熙紧紧捏着青筋暴起的双拳,转头低声问秦时。
    秦时看了他一眼,刚要说话,突然听得那老头儿凄厉地尖叫了一声:“你你你!谁叫你弄伤她的?!药汁里头掺了生血就没效果了!没效果了啊!”
    二人低头一看,却见是那蓝衣人太粗暴,使得小蝶嘴巴磕到地上碰出了血来。
    “这!先生恕罪,小人不是有意……”那蓝衣人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的一瞬间,脸上血色尽失,当即便下跪砰砰磕头求饶,可话都还没说完,便被那状似癫狂的老头儿一把药粉撒在身上,惨叫着在地上打起了滚,“先生饶命!先生饶命!我……我乃是国公爷的表侄子,您不能杀我呀!”
    “国公爷”三个字一出,屋顶上二人霎时顿住。那疯老头却并不为所动,反而又撩起袖子冲上去劈头盖脸打了他一顿,待心中怒气出尽,方才恶狠狠地呸了一口道:“别说是国公爷的表侄子,就是定国公世子坏了老夫的事,老夫也饶不得他!再说了,就是老夫饶得,太子殿下也饶不得!”
    先前的“国公爷”只是让文熙感到愤怒,可“定国公”和“太子殿下”这两个具体的称谓却像是一道惊雷,一下就将少年劈傻了。
    在这里进行活人试验的最终幕后之人竟然是章晟!是那个长相温文尔雅,待人宽和有礼,自来以谦谦君子形象示人的章晟!是那个他们文家奉之为主并为之出战的太子殿下!
    文熙简直不敢相信——可事实就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行了,回神吧。”
    秦时的话让文安隆隆作响的脑袋终于安静了下来,可夹杂着震惊,荒谬,怒恨的复杂情感却在他心里燃起了一团邪火,那团邪火在听到下方小蝶再次响起的哭声之后轰然炸开,彻底焚毁了他的理智。
    少年手中银鞭乍现,杀气凛凛作响。
    秦时拦住了他:“等等。”
    文熙双目赤红,眼神如刀地瞪着他:“我现在就要毁了这个地方,你若拦我,我连你一起杀!”
    谁料秦时却只淡淡道:“人我来抓,药我来拿,你去放火。”
    虽然不知这老头儿研制的药有何用处,但既是出于章晟之手,便定是与江山社稷有关。而这有关恐怕也不会是好的关联——单从此事要以活人试药这样阴毒的手段来完成便可看出这一点了。且最重要的是,这老头似乎已经成功研制出那药,若是眼下不马上处理了他,等他稍后重新将这药做出来传播出去,后果只怕就不堪设想了。
    文熙愣住,显然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你……”
    “外头那些药人身上所中之毒外人不一定解得了,所以这老头儿暂时不能死。至于放火,一是……”
    “能彻底毁灭屋里这些害人的毒物,二是趁乱容易脱身。”文熙很快便反应过来接了上去。
    秦时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文熙微微一僵,有些点不自在地别过了头。
    这姓秦的倒是和他想象中有些不同,不过就算如此,他也绝对不会放弃阿浓的!
    ***
    木屋里除了老头儿、小蝶和因为痛苦已经昏死过去的蓝衣人之外没有其他人,因此二人很快就得手了。放火烧了这小山谷之后,秦时和文熙便一人扛着昏迷的老头儿,一个扶着虚弱的小蝶趁乱往外跑去。
    “石头,石头哥哥……”
    知道自己得救之后,小蝶喜极而泣,死气沉沉的眼睛里一下子焕发出了新的光彩,只是很快便又因自己的同伴而露出了焦急恳求之色。
    情况紧急,秦时和文熙又只有两人,身边更是带着累赘,正面对上那那么多守卫肯定是没有胜算的,但他们手中握有从木屋里搜刮来的毒.药——也不知这老头儿到底是什么人,所研制出来的毒皆杀伤力很大,比如沾上一点点便可使人全身焚烧的药粉什么的,因此接下来的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
    药人们几经折磨,本以为此生已无得到自由的可能,谁想这日却突然冒出两人将他们从绝望的深潭之中解救了出来。他们先是不敢置信,待终于反应过来,便如同疯了一样地开始了反扑。
    那些守卫纵然厉害,可前有剧毒,后有疯狂的报复者,很快便死的死逃的逃了。
    待这场杀戮彻底结束,已是翌日中午。
    午后阳光热烈,轻轻落在这些被困于地底,久不见阳光的药人们身上,如同救赎。
    小蝶第一个哭了出来,紧随其后,抽泣声越来越多,从无声到有声再到嚎啕大哭,所有人都抱着头蹲在地上痛哭出声。
    这其中有些人的眼睛被毒瞎了,有些人的四肢被毒残了,有些人的嗓子被毒哑了,有些人的容貌被毒毁了,有些人五脏六腑被毒坏了,甚至还有些人只剩下了一最后口气,但哪怕身上再疼,死亡再接近,这一刻,他们心里都是欢喜的。
    他们终于坚持到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一天,如今就算死,他们也是在太阳下死去,可以死得光明,死得温暖,死得瞑目了。
    “石头哥哥!呜呜呜,石头哥哥!我们,我们得救了!”
    “是!是!小蝶,我们得救了!”
    “虽然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但我还是好高兴!”
    “不会的,小蝶,我一定会想法子救你的,我还要娶你为妻呢!”
    “嗯!石头哥哥,能像现在这样跟你牵着手,哪怕,哪怕现在就死去我也甘愿!”
    文熙的眼睛微微红了起来,秦时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五表哥竟也是感性之人。”
    “……”文熙有些狼狈地别过了头,硬邦邦地哼道,“才没有!你别胡说!”
    秦时笑了一下,刚要再说什么,突然看见文熙脚边本该处于昏迷状态的老头儿一个暴起朝少年袭了过去。他的手中蓝光闪烁,显然是带了毒,秦时眸子一缩,当即便飞快地扑上去扯开了文熙,谁想就在这时,那老头儿突然对着他猛地一抬脚!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说过今天要努力多写点的,所以稍晚了点更新。=3=
    ☆、第99章
    第99章
    文熙背着昏迷不醒的秦时回到客栈时, 夕阳已经西下。
    残阳余晖如血,洋洋洒洒地将原本蔚蓝的天空变成了一副色彩艳丽, 绚烂夺目的画作, 只可惜望窗而立的少女此刻并无赏景的心情,她只紧紧盯着客栈楼下人来人往的大街,茫然无措地在车水马龙中寻找着自己等待的那个人。
    可寻了大半日, 她始终都没能找到那张印在自己心底的俊脸。
    阿浓不敢去想秦时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挺直已经发僵的脊背, 一遍一遍地与自己说:他身手那般好,必不会出事;他答应过她要安然无恙地回来, 必不会食言;他兴许只是路上有事耽搁了, 马下一刻就会出现……
    一旁蓝璎看着她,微微叹了口气:“姑娘多少先吃点东西吧,您早饭午饭都没吃, 再这般饿下去,身子会受不住的。”
    见阿浓苍白的脸上依然无甚表情, 也不说话, 蓝璎又补了一句,“秦将军回来看到姑娘这般憔悴该心疼了。”
    此话一出,少女沉寂的眼底方才泛起了些许波澜。她动了动有些干燥的唇,片刻方才垂目低叹了一声,答非所问道:“他们出去多久了?”
    “他们”指的是文安派来护送她去西北的暗卫们。早前去的那几人无功而返过一次,阿浓得到心慌之下坚持要亲自再去一趟,众人恐她出事,便留下蓝璎照看她,其余人则又一次出发往那野林子去了。
    蓝璎:“才半个时辰。”
    那野林子离此处有些距离,骑马虽然比马车快得多,但来回一趟怎么也得一个时辰,再加上进林中找人的时间,即便她的同伴们能顺利找到人,只怕也得天黑才能回来了。
    竟才过去半个时辰。
    阿浓恍惚了一瞬,继而忍不住露出几许苦笑。她可算知道何谓“度日如年”了。
    “我想……喝点粥。”见蓝璎愣住,少女深吸口气压下了鼻尖的酸涩,努力扬起嘴角,“你说的是,若是他知道我不吃饭,定要忧心的。”
    蓝璎不明白为一个人牵肠挂肚是什么感觉,但这不妨碍她怜惜眼前这个痴痴等着丈夫回来的姑娘。
    “行!我这就叫小二做去,姑娘先吃点桌上的水果糕点垫垫肚子,马上就好!”
    她说着便转头往外走,然而才刚走了两步便听到身后的阿浓惊惧交加地低呼道:“秦……秦时——!”
    蓝璎还没反应过来,少女已经提着裙摆急急地冲出房间往楼下奔去。
    ***
    一刻钟后。
    阿浓终于从秦时中毒昏迷带来的惊恐中勉强回过了神,她抬手擦去腮边不知何时涌出的泪,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嗓子微哑地问旁边立着的文熙:“五表哥,到底……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文熙已经多年没有见过阿浓了,但这不妨碍他对她的惦念——自八岁那年因顽皮被有心人利用,险些在宫宴上闹出大笑话连累家人,却为这个美丽聪慧的表妹相救之后,少年便觉得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与自己相配了。
    这天下女子大多柔弱愚笨,只她一个能叫他心服口服,可惜她自幼定亲于安王世子,少年纵然性子桀骜,行事全凭心意,却也做不出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抢夺他人未婚妻子的事情来。可又有谁能料到,本以为此生已经无望的事情却在多年后又出现了转机!
    得知阿浓与安王世子解除婚约,“被迫”另嫁给一个绿林匪首的消息之后,文熙心中喜怒交加,当即便从家中偷跑出来寻人了。可没想好不容易找到了人,却看到了她和那个男人亲昵喂食,互相说笑的场景。
    这……这和二哥信中所说的“被迫下嫁”似乎不大一样啊!
    文熙心中恼怒又困惑,但他毕竟不是有勇无谋之辈,便按下了直接上去抢人的冲动,决定先摸清楚秦时的底细再做打算。
    于是便有了暗中跟踪和后来的事情。只是没想到那老头儿鞋底还藏着淬了毒的暗器,而秦时为了救他,自己却没能及时躲开。若非这青年身上带了几颗难得的保命之药,只怕当场就得毙命,不过这不知名的毒太过霸道,他眼下也只堪堪抱住了最后一丝心脉,情况并不乐观。
    文熙性子爱憎分明,虽心中仍因秦时与阿浓的关系而敌视于他,可救命之恩在上,他心中亦是无法不感激的。此时两种情绪交汇于少年脸上,衬得他神色有些别扭,不过看着床上唇色青紫,气息浅浅的青年,他这会儿也没空想别的,只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阿浓。
    阿浓听完愣住了。她虽猜到那林子里必定藏着秘密,却没料到那秘密这样可怕。还有章晟……
    “确,确定幕后主使就是他吗?”
    “这里是他的地盘,江北与淮东的势力轻易不得进,况又有那炼药的老头子于不知我们存在的情况下亲口承认,不会有错。”说到此事,文熙忍不住咬牙怒骂道,“为了一己之私,竟丧心病狂地拿无辜百姓来做试验,那家伙简直是人面兽心,衣冠禽兽!幸而,幸而你当时没有嫁给他!还有,这样一个草菅人命,残暴不仁的人,根本就不配做这天下之主,蓝璎,你马上写信把这事儿告诉二哥三哥他们!”
    蓝璎临命而去。
    若说那老头儿是在旁人逼问下交代出的章晟,也许还有栽赃的可能,可如今……阿浓心里凉了个透。她不知道从前那个看起来温和如水的青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是权力和野心腐蚀了他的心,还是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这个问题如今已是无解,阿浓心中被不可置信和愤怒填满的同时,灵魂深处某个角落里也好似有什么东西在隐隐松动。
    五表哥说的不错,章晟此人,不配为君。
    这天下终究是百姓的天下,这样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枉顾百姓性命的伪君子,即便是成功坐上了帝位,只怕天道也不会允许他坐得太久。
    想到安王,即如今的永和帝膝下只这么一个儿子,阿浓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她闭了闭眼,却终究无法不承认,大晋的气数……只怕是真真正正地尽了。
    ***
    心中牵挂着秦时,因此这些念头于阿浓脑中也只是转瞬即逝,并未久留。得知事情来龙去脉之后,少女马上忍着心慌写了一封信给翠烟,同时不顾天色渐晚,当即便带着秦时往洛州赶去。
    你要撑住,一定要撑住,不然我……
    车轮滚滚,马车疾驰,剧烈的颠簸中,阿浓紧紧抱着身边气息微弱的青年,一颗心如置油锅,满是煎熬。
    幸而一接到阿浓的信,翠烟便带着小九赶过来了,而泰安镇离洛州不是很远,因此双方在第二日下午便顺利碰了面。
    有翠烟在,秦时的情况很快就稳定了下来,只是……
    “此毒太过霸道,我需要时间。”
    翠烟凝重的神色让身心俱疲的少女几乎撑不住昏过去,但尽管心头仿佛有人拿刀子在扎,她还是死死掐紧双手,勉强保持住了镇定。
    “劳烦翠烟姑娘了。”
    从前都是他守着她护着她,这一次,换她守护他。
    “友人之间不必如此客气。”翠烟摆摆手,见她唇无血色,又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我虽无法解开他身上的毒,但保他性命暂时无忧却还是做得到的。”
    阿浓蓦地松了半口气,感激地冲她点点头。
    翠烟又道:“对了,我方才听说你们抓到了那个给秦时下毒的老头儿,我可否去见见他?”
    临启程前,文熙派了两个暗卫去安置那些被解救出来的药人,然后把那个老头儿带在了身边,每日按饭点儿逼供。可谁想那老头儿竟还是个硬骨头,任凭少年手段百出也不肯说出解药的方子。
    阿浓之前一心都扑在了秦时身上,并没怎么关注过那老头儿的情况,听罢点点头:“我叫蓝璎姐姐带你去,只是……那人可是有什么古怪?”
    眼前女子的脸色有些异常,她方才有此一问。
    翠烟犹豫一下,还是将心中的猜测说了出来:“我怀疑……这个人是我师傅失踪多年的弟弟。”
    阿浓愣了一下:“你师傅……空山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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