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此刻,长乐也会在宫门口遥望,鲜红的紫檀木雕刻的一龙一凤蜿蜒入殿门,坐落在树丛中的宫殿、池水环绕的楼阁、金黄色琉璃瓦重檐殿顶......不经意间这些早已深深刻在脑海中。
    视线穿过人群,却见不到让她最忧心的那个,或许再也见不到,自己会消失在大齐,然而她会消失在哪里,却不敢细想。
    明明半月前两人还有说有笑,谁知早就注定了永别,世事无常,反倒看开了许多,包括那份难以言说难以割舍的少女情,或许日后想起还会在深夜大哭,然而此刻,比起生死难定的四嫂,她这份无疾而终也求而不得的感情便暗淡了许多。
    如果大齐需要一位公主去和亲,她愿意为自己前半辈子享受到的富贵荣华买账,可心寒的是——是她最敬爱的母后将她送上了绝路。
    长乐自知她母后要站稳在后宫的最高处,有些手段是难免的,却从不曾想象她原来还有如此恶毒狠绝的一面,更不曾想象,连自己也会成为她的垫脚石。
    长见识了,这必是人生中,她给自己上的最惨痛又最深刻的一课。
    脚就要踏上马车,蓦地向前方看去,透过细密的雨丝,李子倬矗立在马前,身披蓑衣,水汽下看不清神情。那是她心心念念的少年,可惜明白的太迟了,当这份感情在心底发芽时,他已定亲,注定是得不到的,却一直在自欺欺人,好在终于还是醒来了,他将为人夫,她将为人妇,至此,天下之大,不复相见。
    长乐挤出一丝笑来,也罢,走过这一程,大家渐行渐远,终归陌路殊途。
    终究也没能为四嫂做些什么,只希望奇迹降临,使那个宫墙内即将成为母亲的女子能免受一劫,母子平安。
    被马车四壁阻隔了视线,她以为自己会哭,然而没有,昨日已去,脱胎换骨,坚强的人没有泪水、没有绝望,原来她也可以将一切视作寻常。
    李梓瑶不知察觉到什么,就在马车驶离的那一刻抬头向窗外看去,雨打花落,不由得一笑,又有泪水从眼底渗出,她赶紧擦了去。
    *****
    这个月里发生了好多事,长乐前脚走,没几天周贵妃生了个儿子,圣上大喜,大肆操办一番,极其奢华。果然上位者心大的很,边关作乱、朝纲不稳似乎都未被他放在心上,都这时候了,还高兴的起来。
    还有一件意想不到的,齐熠定亲了,是在建安寺里下棋时赢了甄夕络的那个二叔家的嫡亲妹妹甄夕梦。
    书中明明说齐熠求而不得,一直等着甄夕络回心转意的,怎么回事,他竟要娶妻了。
    难不成是甄夕络没被许给齐灏,她心里没底儿,而见齐熠与她父亲越走越近,心下生急,设计了一番?
    对以前的李梓瑶而言,若是甄夕络没了齐熠这个威胁,那她可就是李梓瑶最大的威胁了。
    可惜经过了这番变故,心境早已不似从前。
    眼前最紧要的是......
    “福安,信送去到现在,怎么王爷还没到?”
    “王妃别急,也就是这两天了。”
    又过了十来天,齐灏还是没信儿。李梓瑶再看不出有猫腻就可以把自己的脑袋撸下来当球踢了,废成那样要它何用。
    上天总在开玩笑,每次需要齐灏他都不在,就像上次发热,再如这次生孩子,她不知道齐灏在将来还会错过自己什么......
    心一天比一天沉重,这个时候可不会有人来给她讲外头的趣事儿逗乐了。
    许是真的压抑久了,有种想要嚎啕大哭的冲动,还不如不怀,把长乐的一生都赔进去了,而这个小家伙也护不住。
    和长乐不同,长乐只身一人自是无所顾忌,遭逢大难后只要心中挺得过去便可潇洒以待,可她还要孩子,身为一个母亲可以不在乎自己,对待孩子却不能不为所动。
    皇后已备好了产婆,那日拉着李梓瑶的手亲切的说起此事,那副慈爱的样子,仿佛真心为李梓瑶着想。
    一阵心惊胆寒,李梓瑶突然明白,似乎从开始到现在,她从来都没有说不的权利。她也没有能力按照自己的设想生活,这就人吃人的地方,不够强大就会被踩在脚下。
    *****
    害怕的事情依然会到来,一阵阵剧痛席卷而来的时候,李梓瑶觉得比起生孩子,自己更像个临场犯人,这个孩子带来的愁苦远远超过了感动。刚怀上时怕他不为齐灏所喜,入宫后又怕他被抢走,整日的提心吊胆,无数次在噩梦中醒来。然而或许更因为此,这条生命对她而言更意义非凡,不能失去。
    没有喝产婆递过来的参汤,能生下来,他们一起活,不能生下来,他们一起死,他是自己不能割舍的一部分,他的命运只能由自己决定,没得让别人糟蹋了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了齐灏的声音。
    第47章 四七
    十月分娩,正是晚秋。清晨的阳光泛起凉意,越过宫墙,笼罩着琉璃砖瓦,在屋顶雕刻着的栩栩如生的天马斗牛间跳跃。稀稀落落的暗黄枯叶坠在干的起皮的树枝上,终于一阵冷风吹过,扯断了这扰人的纠缠。
    朦朦胧胧间李梓瑶在清晨中醒来,喉间一股涩意,又觉浑身疲乏无力,疼痛难当,肚子未曾完全下去,微垂的眼皮下发出的视线可以看到被面的凸起,还是那熟悉的凤尾纹,金丝线勾勒的华贵逼真,缓缓睁开双目,粉红色幔顶,每一道褶子里都印着满满的熟悉,命运不会让任何人逃离,她意识到自己还在原处,那个令人痛苦不堪的玉笙楼。
    孩子呢?她在听到那声嘹亮的哭叫声里昏睡过去的,她的孩子在哪里?
    忙睁开双眼向外看去,刚要扯开喉咙喊人却突然顿住,她瞪圆了杏花眼,不可置信的模样。
    那是齐灏,倚靠在床外边缘的挡板木上假寐,眼底一片青黑。
    向来见他都是端庄稳妥的样子,何时这般狼狈?颌上泛着青茬儿,发上的丝带有些松落也没来得及整理,几缕碎发散在耳边,衣服也松松垮垮,甚至带着几处刮伤的痕迹,就这样抱胸倚在自己床边睡着了,像不知从哪处来逃难的浪荡子。
    他怎么赶回来了?没有想到第一眼醒来看到的竟然是齐灏。
    有泪滴划过耳际,李梓瑶想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擦,许是惊动了齐灏,他一下子睁开了双眸,最终清明遮住了疲惫,仿佛意识到李梓瑶要做什么,没经过大脑,他直接俯身,手在李梓瑶脸上划过,问道:“哭什么?”声音还带着刚睡醒时的暗哑。
    “孩子呢?”脱口而出的问话,她其实有些不敢得知答案,不过现实已经给了许多惊喜,比如在最后赶来的齐灏,比如……她还活着。
    收到的那封“不久将归”的信既然不是齐灏回的,必然是皇后了,不过是想让自己卸下心防。那她必然是看过自己送出去的信上的内容了,如果是这样,她请来的产婆自然要动了手脚好去母留子的。
    然而自己活了下来,是她的计划失败了吗?
    心里纠成一团,等齐灏回话。
    齐灏几天不曾睡过了,刚眯了会儿,现在头脑还有些涨的慌,强忍着眨了眨眼,回道:“现在还睡着呢吧。”
    睡着?齐灏赶上孩子出生了吗,留住孩子了吗?
    李梓瑶不敢高兴的太早,又问:“太子妃生了吗?”
    齐灏才到没多久,正巧遇上抱着孩子出去的产婆,等那小儿安稳了,天方吐白,又赶来这里,谁知刚坐下就眯上了,十月里天已经凉了,在这里睡下的滋味儿不好受的紧,可李梓瑶的注意力似乎一点也不在他身上,若搁以前他哪会在意到这些,只是今日不知怎的,心下隐隐有些不舒坦,不过很快便将这种情绪忽略过去。
    倒不清楚太子妃的情况,齐灏回道:“我也不清楚,叫个人来问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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