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玉戒,怎么会在棠观手里……不,不对,她明明将玉戒收在了梳妆盒的暗格里,怎么会被棠观翻出来?
    颜绾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
    明知道应该说些什么缓解此刻的紧张氛围,却偏偏张了张唇,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一阵夜风又从殿外穿进,将悬在桌边的一支金钗吹落在地,发出轻轻的一声“叮当”。
    似乎是被那叮当一声打扰了,一直在阴影里冷冷不语的棠观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慢的转过身,手中依旧拈着那枚湖蓝色玉戒,在昏暗里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暗影遮挡了他眼眸深处的光色,让颜绾甚至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心一慌,便别开了脸。
    “你……回来了?”
    棠观终于缓步走近,嗓音低沉而沙哑,听着没什么波澜,就像是往日里同她唠家常一般,“你那位心上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颜绾愣怔了片刻,直到棠观走到她的身前才堪堪反应过来,“你在说……祁允?我不是早就和你解释过,他并非什么心上人,我……”
    “是我忘了。”棠观垂眼,手里摩挲起了那枚玉戒上的纹路。
    “你怎么……突然提起他?”
    颜绾右眼皮开始不安的跳了起来。
    “今夜他派人去毁崔小姐的容貌,”顿了顿,他抬眼盯向颜绾,眼里没有往日的宠溺深情,而是带了几分犀利的审视,“被顾平他们捉了。”
    颜绾心里一咯噔,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
    祁允怎么会是毁人容貌的幕后之人?祁允不过是莫云祁当初的易容化名……如今在这京城之中,就算莫云祁要做什么,又怎么会易容回祁允的模样?
    “他口口声声称自己是危楼之人,还说……”棠观拿着那枚玉戒又朝颜绾走近了一步,“这玉戒,是危楼楼主的信物。”
    颜绾肩头重重的颤了颤,下意识朝后踉跄了一步,直直跌坐回了身后的床榻上。
    棠观扬起另一只手,缓缓松开,那沾染着血迹的字条轻轻落在颜绾膝头,“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颜绾垂眼,当目光触及那熟悉的字迹时,心头又是一震。
    这字迹……为何会与她的一模一样?
    她从未写过这样的字条,更是从来不会在给莫云祁的字条上留下“陆无悠”的落款。
    “这不是……”
    半句话堵在喉口,似乎有什么一直被忽略的在她脑子里忽然闪过……
    见她欲言又止,棠观不动声色将那只受了伤的手负在身后攥了攥,随即俯身,用另一只手扣住她的下颚,用了几分力,让她迫不得已仰头对上了自己的视线。
    如此近的距离,颜绾几乎可以清晰的看见,眼前这张冷峻的面容正一点点泛起戾气。
    下一刻,棠观冷厉而阴森的嗓音传至耳畔,听得她头皮发麻四肢冰凉。
    “我该叫你颜绾,还是该叫你……陆,无,悠?”
    最后三个字,完完全全是咬牙切齿、厌恶透了的口吻。
    颜绾最后的镇静自持被这三个字彻彻底底击碎……
    “去年除夕,我被废了太子之位。陆楼主是特意来看我的狼狈模样,才失手将自己的信物丢在了院中?”
    “……”
    颜绾有些失神的盯着某一处,想要摇头,怎奈棠观抬在她下颚处的手又添了几分力道,让她完全动弹不得。
    “后来也是为了寻回这枚玉戒,才甘愿嫁进肃王府?”
    “……”
    她下意识想要反驳,但却直到开口,才惊觉竟是无话可说……
    见她沉默不言,棠观愈发确信自己的所有猜想都是对的,心头仿佛受了重重一击,脸色登时变得更加难看,眸底几乎透不出丝毫光亮,眉宇间已经有了几近崩断的狂乱。
    他一下收了手,看了看那小小的玉戒,自嘲的冷笑了一声,朝身后退了好几步。
    陆无悠……就是颜绾。
    颜绾就是陆无悠。
    多可笑?
    一个是他活到如今最憎恶的女人,另一个却是他此生最爱的女人……
    陆无悠……
    陆无悠。
    她怎么可能是陆无悠?!
    难怪……
    难怪他从未见过陵修画上的颜绾,只因那压根不是颜绾,而是……陆无悠。
    在他身边的,他爱上的,从来都只是一个虚假的面具,从来都不是那个真正的人……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当初使尽手段助棠珩将他从东宫之位拉下,让他从高位重重跌进泥潭里……
    为什么又偏偏在他落魄之时,戴上温婉贤淑的面具一步步靠近他,让他捧出了一腔真心?
    她接下来要做什么?将他的真心狠狠践踏,然后用不屑的口吻告诉他,看,这就是陆无悠的能耐,他不是最憎恶玩弄人心的陆无悠么?那他如今深爱的又是谁?
    见棠观面色煞白,一边冷笑一边颓然的往后退,眼见着就要撞上身后的圆柱。
    颜绾再也坐不住,强忍着小腹的阵痛几步走了过去,伸手去拉他,“……你听我解释……”
    棠观面上的阴鸷瞬间暴涨,一把反手扣住了颜绾的手,旋身将她抵在了圆柱之上。
    他双手扶着她的肩,眸底浮起些许血丝,低沉的嗓音竟是突然添了几分颜绾从未听过的恳切,“说,你不是陆无悠……”
    “……”
    颜绾的双肩被扣得生疼,再加上腹部的阵痛越来越严重,她的脸色逐渐煞白,望着棠观的视线也随着模糊。
    棠观毫无察觉,冷峻而磊落的面容头一次因怨愤显得有些狰狞。
    他猛地收紧了手,咬牙道,“说啊……”
    说她不是陆无悠……
    说她只是颜绾……
    说这一切都是他想错了……
    “嗖——”
    突然,一道寒光从殿外射了进来,直朝棠观致命之处袭来。
    而棠观却丝毫没有反应,依旧死死盯着颜绾,想要从她口中得到一个能让自己解脱的答案。
    那寒光一下刺进了颜绾的视野之中,“……小心!”
    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她一把推开了棠观,只见那淬着阴寒的暗器嗖得从他们俩之间穿过,叮的一声扎进了殿内的墙壁之上。
    颜绾本就有些立不稳,再这么推了棠观一把,更是全身脱力,靠着圆柱滑坐在地。
    “娘娘……”
    无暇的身形有如鬼魅一般,迅速闪到了颜绾身边。
    见颜绾面色煞白,额上已沁出些细微的冷汗,她眸底掠过一丝愧疚,“属下带你走……”
    说罢,趁着棠观还未回过神,她一把带起面色煞白的颜绾,飞身朝殿外而去。
    顾平和列风一进长乐宫便见两道身影从殿内掠出,两人相视一眼,皆是面色骤变,一个迅速追了上去,另一个则是连忙迎上了棠观,“皇上……发生什么事了?”
    “追。”
    此刻,棠观神色里的冰冷已被急怒完全覆盖,眸底尽是血丝,一个追字仿佛从喉口生生剜出,沾满了甜腥之气。
    第一五一章小产
    颜绾半倚在无暇肩头,耳边是哗哗刮过的风声,依稀像是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当初无暇带着她在京城上空走哪飞哪的时候。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
    “放我下来。”
    无暇身形一顿,闪身避开几个巡逻的禁卫,蹙眉低声开口,“小姐,棠观已经发现你的身份,你……”
    颜绾低垂着眼,尽管苍白着脸,尽管呼吸微微有些急促,但口吻里却没有丝毫波动,“如果你还当我是小姐,就立刻放我下来。”
    听她口吻如此坚定,无暇抿唇,最终还是停下,轻轻落在御花园一角,扶着颜绾靠在树边坐了下来,“……”
    借着月色,颜绾抬眼看向面色同样不大好的无暇,郑重其事的开口,“是谁?”
    无暇沉默了片刻,“萧娴……她手上有玉镯,而你没有。”
    萧娴,萧娴……
    竟是萧娴。
    颜绾自嘲的勾了勾唇,“那日你们擅自出了宫,就是回风烟醉见她。”
    “……是。”
    “风烟醉突然撤了人手,萧娴是故意的。”
    “……是。”
    “如果我没猜错,毁人容貌,祁允的出现,还有玉戒一事,都在她的算计当中。”
    被颜绾那样复杂的眼神看着,无暇有些艰难的启唇,嗓音带着些沙哑,“是。”
    颜绾垂眼收回视线,唇畔依旧挂着嘲意,腹部传来一阵阵钝痛,偶尔也夹杂着撕裂的尖锐,让她颊边血色尽失。
    “哈……”她突然仰起头,抑制不住的笑出了声,因为疼痛,那出口的笑声都在颤抖,听得无暇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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