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几个女人都早早起了,在院子里做着活儿,眼神却都往院门口飘。
    终于,大宝小宝两个从外头跑进来,边跑边喊:“爷爷和爹回来了!”
    紧跟着林家几个男人出现在院门外的小路上。
    院子里的气氛一下子鲜活起来,打水的打水,倒茶的倒茶,做饭的做饭。众人提着一夜的心放下来,脸上也有了笑容。
    他们几个还扛了两头狼回来,狼身上都是血迹,已经死了。
    玉秀小心地凑上去看了看,那狼大得很,虽已死去,看着仍是威风凛凛的,让人胆怯。家中的小狼近来已经长得比一般的家犬都大了,可跟这些狼一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林潜洗了脸和手,凑过来指着其中一头道:“这是我猎的,狼皮给你做衣服。”
    玉秀看了一眼,忙摇头道:“我可不敢穿这个。”
    赵氏听到了,笑道:“傻孩子,一张狼皮少说也值个十几两,阿潜这头皮毛完整,毛色均匀,又油光水滑的,怕是得要二十两,就这样,那些大户人家还抢着买呢。”
    玉秀仍是摇头,道:“不如娘收着吧?”
    赵氏道:“我这里还有一头呢,你要是不穿,就放着,以后送人也行。阿潜武馆的事,不是都由他那个师弟在张罗吗?虽说是你们两人合伙,可眼下人家出的力更多,那咱们就得谢谢人家,这狼皮在他看来或许不值什么,也是咱们的一片心意。”
    玉秀听了,觉得有理,便道:“改日皮子制好了,我给萧师弟做一件披风吧。”
    林潜听了,有点不高兴,可这是他娘和他媳妇儿做的决定,没有他反驳的余地,只得在心里记下,等将狼皮披风给萧楼时,一定要和他好好切磋切磋。
    接下来两日,家里自然是杀猪宰羊忙成一片,连两个小孩子,也被指派了剥花生米的任务。
    除夕夜,一家人吃了一顿团圆饭,又守到半夜,才各自回房睡下。
    正月初一这天,吃过糖水蛋,赵氏把众人聚在躺屋里,道:“年前我就和你们爹商量好了,过完年就分家,趁着今天你们大哥大嫂也在家里,我先说一说这个家该怎么分,等正月过完,你们便搬出去吧。”
    底下几人互相看了看,面上都没什么喜意。
    林二林三也就罢了,他们是真的不太想分家。至于他们二人的媳妇儿,若说她们也不想分,那必定是骗人的,毕竟没人不想在自己家里当家做主。可真到了要分的时候,两人心中又觉得有些复杂。
    说实在的,她们二人嫁来这么久,赵氏这个婆婆真的是没话说,一没让她们立规矩,二没苛刻她们的用度,甚至连大声说一句重话都没有,家中那些小姐妹,哪一个不羡慕她们有个好婆婆?
    可心里虽感激赵氏的好,眼下若让她们说不想分家,她们又说不出来。
    赵氏继续道:“你们大哥当时分出去时,家里给了他十六两,那是给他娶媳妇儿和盖房子用的。你们两个,当初娶媳妇儿时,也都花了八两银子,按理说,眼下再给你们八两就够了。可我和你们爹念着你们还带着孩子,花销大些,打算再给你们十五两,顺便趁着正月里,把你们两个小家的院子建起来,这屋子里你们用惯的东西,到时候都可以搬走,你们看怎么样?”
    林二看了他兄弟一眼,小声道:“娘,我不想分。”
    林三也道:“我也不想分。”
    他们二人的媳妇儿低着头,没说话。
    赵氏笑道:“早晚得分的,趁下完我和你爹还干得动,帮你们把房子盖了,若等我们老了,你们不仅什么都分不到,还得养我们哩。”
    说着摆了摆手,不让两个儿子再说话,转头对林潜道:“老大,我知道你的本事比你两个弟弟大,家里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分给你的了,你和玉秀就吃点亏吧。”
    林潜摇摇头,表示无事。
    玉秀忙道:“我和阿潜的份,娘之前早就给了,怎么能说吃亏呢?再说,弟妹她们这几年在爹娘面前服侍,功劳比我大得多,自然要多给她们一些。”
    赵氏听了,含笑不语,这件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这日下午,玉秀和林潜就下山了,他们明天还得去玉秀娘家拜年。
    初二一早,夏知荷起来打扫了院子,将院门打开,便抱着小面团在堂屋里等着,小狼趴在她脚边,有点蔫蔫的。
    这一日看起来和从前许多年一样,但夏知荷知道,今年和以往每一年都不一样了。
    今天上门的,不再只有村里来讨糖的小孩,还有她的女儿和女婿,以及女儿肚子里她的小外孙,就跟去年大年初二时,她对玉秀设想的情景一样。
    很快,玉秀和林潜就上门了。小狼看到两人的身影,哧溜一下爬起来奔过去,在玉秀脚边绕来绕去。
    玉秀不得不停下来,安抚了好一阵,才能够走近屋里。心里却庆幸之前没把小狼带上山,不然它见了那两头狼,不知会吓成什么样。
    几个人坐定后,闲聊了一会儿,夏知荷道:“你们年前就上山了,不知道村里出了一场闹剧。”
    玉秀道:“怎么了?”
    夏知荷摇着头,道:“月萍被罗家赶回来了,说她偷人。”
    玉秀一惊,道:“怎么会?和谁?”
    夏知荷叹道:“张春花的儿子,李川。”
    ☆、第65章 三好有孕
    李月萍是腊月二十八被罗家人送回来的,送来时整个人披头散发,双目无神,木着一张脸。
    她家一家子人都等着她被抬做二房,做罗家的亲家呢,怎么甘心她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人送回来?
    王氏逼问了一番,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来,就让丈夫李柏带人去镇上要个说法。
    李柏本觉得没脸去,当初让女儿去做妾,已经让他在村里抬不起头来了,可想想小儿子李海都二十五了,还娶不上亲,才不得已豁出去脸皮。眼下看看这一屋子的人,三四个娃娃嗷嗷待哺,小儿媳妇的肚子也鼓起来了,家里日子越来越难,人却越来越多,他咬咬牙,出门去找他兄弟。
    这会儿琴婶子一家才从村民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她想起当初夏知荷让自己去提醒王氏,结果反而被王氏奚落了一阵的事,感慨万千,叹道:“自作孽,不可活!”
    李靖学院已经休假了,他和三好两人昨日都回了村子,眼下李靖仍在屋内读书,三好在院子中跟她婆婆一起挑豆子。
    李柏和王氏上了门,开口就要李松陪他一起去镇上。
    琴婶子听他这话,实在忍不住,道:“当初你们把月萍送去的时候,我当家的曾上大伯你家里去,想要和你一起去把月萍接回来,大伯当初借口不在家躲了,眼下还走这一趟干什么?人活着回来不就好了?”
    王氏恨声道:“什么叫人活着回来就好了?我们月萍可是给罗大户生了儿子的,当初说好了生儿子就将她抬成二房,眼下什么也不说就将她送回来,当我李家没人吗?他二叔,你可得给你侄女做主啊!”
    琴婶子哼了一声,道:“当初你们把女儿送去做妾的时候,我当家的就想着给她做主了,只是你们不稀罕而已!”
    “你——”王氏叉了腰就要骂,可一想自己是上门来求人的,只得强行忍下这口气,拿起袖子抹了抹眼角,嚎道“他二叔,你去看看你侄女吧,罗家把人糟蹋成什么样了!眼下连她二叔都不管她了,这是要让她去死啊!我苦命的女儿啊!”
    琴婶子听了,心头起火,又不是自己家把她女儿往火坑里推的,现在在她院子里这么哭,给人听见还以为她家欺负人了!
    她撸起袖子,正打算把这两个臭不要脸的赶出去,一直默不作声抽着旱烟的李松站起来,道:“走吧,我和大哥走一趟。”
    王氏立刻停了嚎叫,看她眼角,哪有一滴眼泪。
    琴婶子道:“当家的——”
    李松摆摆手,“你在家等着,我出去一趟就回了。”
    三好见状,轻轻托着琴婶子的手,道:“娘,爹既然这么说了,就让他去吧,爹的性子您还不知道么?不给他走一趟,怕不能安心呢。”
    琴婶子也知道这理,只叹口气摇摇头,道:“那你早去早回,家里等你吃饭。”
    王氏却又往屋里探了探头,试探道:“大郎和二郎都不在家吗?”
    她这两个侄子,一个是秀才,有身份,一个是铁匠,有本事,若能让他们两个也一起去,那这一趟胜算又多了不少。
    琴婶子瞪了她一眼,道:“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就别让小辈们跟着去丢人了!”
    王氏吃了一鼻子灰,讪讪道:“弟妹怎么说这样的话,等月萍成了罗家二房,咱们一家子都跟着沾光呢。”
    这种人,到这时候竟还做着美梦,琴婶子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也不想再与她说话,拉着三好一起进了屋里。
    见人都走了,王氏呸了一声,才离开。
    这一行人,李柏和他四个儿子,还有李松以及族里其他人,共十来个,浩浩荡荡去了镇上。
    罗大户家早有准备,门口处守着好几个官差。
    平头百姓最怕见官,这十几个人一见那官差,气势就弱了,委委缩缩不敢开口,最后李松道明了来意。
    官差不曾开口,罗大户家的家人道:“我们夫人说了,知道你们定会上门要个说法,所以让我等在这里,让你们弄个明白。那萍姨娘之所以会被赶回去,都因为她在府中不安分,偷了人,那人你们也熟,就是我们家里的护卫,你们村的李川,现在他也被夫人辞退了。”
    李松一听是这个原因,再也没脸说什么,站到一旁去。
    李柏仍不甘心,期期艾艾道:“我那女儿乖着呢,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是不是府上弄错了?”
    那家人斜了他一眼,鼻孔看人,道:“家里那么多下人都看见了,那么多双眼睛,总不至于大伙都看错了吧。”
    李柏又道:“那我那小外孙,当初不是说生了儿子就抬二房吗?怎么……”
    家人哼道“您老人家还真敢想,现在还想着二房的事呢,跟你们说吧,我们家夫人说了,要不是看在小少爷的份上,早报官了,偷人的罪名可是要下大牢的!看见这些官爷没有?要不是我们家夫人拦着,他们已经去村里拿人了!”
    看了眼威风凛凛的官差,李柏咽了咽口水,干涩的嗓子再也说不出话来。
    最后一行人又灰溜溜回了村里。
    王氏听得他们的说辞,尖叫一声,冲进后院草房里,将李月萍从床上拖下来,劈头盖脸就挠了上去,“赔钱货!你这赔钱货!臭婊子!烂了心肝的骚蹄子!老娘送你去罗家,就是让你去偷人的吗?!”
    李月萍尖叫连连,抱着头无处躲藏。
    李家人就在前堂听着,没人去劝一句。
    最后是新进门的四儿媳听不下去,悄悄推了推李海。李海这才去了后边,将他娘拉出来。
    三儿媳钱氏转了转眼珠子,道:“娘,有一件事我不知该不该和您说。”
    王氏哼了一声,没好气道:“有屁就放!”
    钱氏缩了缩脖子,道:“听我嫂子说,当初说给月萍的那户山民,似乎就是如今娶了李玉秀的那个。你看那李玉秀,如今住着大院子,穿着好衣裳,那天我还看见她头上带了根金簪子呢。您说,要是月萍当初懂事些,别闹得人尽皆知,这些东西不就都是咱们家的了么?”
    王氏听了,心里邪火更旺,正要再去后院将人打一顿,就听得一连串噼里啪啦,前门被人打进来了,门外站着的赫然是张春花一大家子。
    张春花辛辛苦苦供着李川,是指望等他出息了让自己享福的,哪想儿子才在罗大户家做了不到一年,就被人灰头土脸地赶回来了,她一再逼问下,才问明了原因,当下就带着一家人打上门来。
    “那个臭婊子在哪里?!你们家教出来的好女儿!骚娘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臭德行,癞□□想吃天鹅肉,竟敢连累我们家李川!骚婊子!快出来!老娘剥了你的皮!”
    王氏又岂是好惹的?放下就与她对骂,后来两家人更是打了起来,让村里人看足了热闹。
    这边,琴婶子家里倒是出了一件好事,她儿媳杨三好刚被大夫诊出有孕了。
    听得这个消息,李松也不闷闷地坐着抽烟了,而是在屋里踱来踱去,干瘦的脸上藏不住喜色。
    琴婶子更是喜得要落下泪来,双手合十不住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李流撞了撞他哥,道:“恭喜大哥大嫂。”
    李靖则是看着三好的肚子出了神。
    三好敛下眼睫,轻轻抚着自己的小腹,在心里默念:“宝宝,希望你是个男孩,若不幸投生成女儿家,来这世上就要受苦了。”
    饭桌上,三好道:“娘,年后我就不必跟相公去县里了吧?”
    琴婶子道:“你若还想去,跟着去也无妨。”
    三好轻轻摇头:“在县里开销可不小哩,光房租一个月就要六百文,省下这笔钱,家里做什么不好?况且我到时候若开始害喜,不但不能照顾相公,反而还得拖累他,既如此,不如就呆在家里,相公仍可回书院住着,也省得每日进出不便。”
    琴婶子点点头,觉得她说得有理,家里实在不富裕,想到每月要出去那么一大笔钱,她心里其实心疼得很,明年该给李流说亲了,家里的花销能省就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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