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前往寝殿面圣,在赵世面前将昨日的情形说知。可夏嬷嬷跟她的那些对话,自然尽数省略未提。
    只说是因正好在含章殿内“狭路相逢”,又不肯随萧利天回辽,所以夏嬷嬷便欲杀害而已。
    听她说完,赵世冷笑道:“朕知道,你们虽然不说,心底或许也都在暗中责怪朕铁石心肠……可如今你也看清楚了,萧利海虽然死了,遗患何其之多!昨儿这贱婢原本不是辽人,却竟也能为她如此尽心。”
    云鬟犹豫片刻,道:“此人看来有些过于偏执,依我看来,天底下似她这般狂执的,倒是也少。”
    赵世方斜睨着她,笑道:“你又怕朕迁怒谁?你放心……”
    抬手捋着胡须,皇帝道:“萧利天跟这贱婢都做的好梦,朕着实不甘心,不如就看看,到底是他们诡计得逞,还是……”
    云鬟不解他这话的意思,等了会儿,他却仍是不说。
    云鬟只得问道:“太子殿下的案情,还要圣上指示,要不要继续查下去?”
    殿内万籁俱寂,顷刻,赵世道:“此案就此了结罢,你的罪,那薛君生的……朕都也由此赦免了。”
    云鬟略有些意外,听赦罪之说,才又松了口气,道:“谢主隆恩,不过……”
    赵世挥手:“好了,不必再提了。”
    云鬟想到白樘叮嘱的话,踌躇道:“既然案件了结,小民也不必再在宫内出入了,还请圣上下旨,小民这就出宫去了。”
    可知先前她这一介“白丁”,人在皇宫内晃来晃去,可知早有许多流言蜚语,不胫而走?
    赵世淡淡道:“你急什么?难道还怕另有人出来掳走了你不成?”
    云鬟正欲再说,赵世道:“何况如今他也不在,你就在宫内走动,权当替他陪朕了。”
    云鬟想这话的意思,指的是赵黼,心中不禁困惑:“那夜因太子跟太子妃之事,皇太孙方失了心神,做出犯上等事,实属意外。先前又有流言散播,不知圣上到底是何心意?”
    原先萧利天带了赵黼逃走,皇帝只命人追击,却并未下旨意提起只言片语,朝堂上也并未提起此事,甚至太子夫妇的死,也只说是急病。
    甚至近来坊间流传说赵黼人在辽国,皇帝竟也是安然不闻似的。
    云鬟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问,赵世长长叹道:“朕的心意?”
    轻轻招手,云鬟会意走到近前。赵世低声道:“朕近来听到加急密报,说辽太子意图不轨,萧西佐已经废了太子,且有意改立太子,你猜他们传说,谁是萧西佐看中的人?”
    云鬟听皇帝语声阴森,又这般郑重其事,心中早猜到他要说的是什么,暗中屏息。
    果然,赵世道:“就是他!”
    他瞥着云鬟,道:“你可怎么说?你难道不信?”
    暗中攥紧双拳,云鬟道:“我信圣上的密报或许是真,但是……”
    赵世问:“但是怎么?”
    云鬟道:“就算辽帝看好了殿下,可也要殿下看好他们大辽,圣上觉着他会留在辽国么?”
    赵世静看不语,云鬟道:“我是不信的。”
    皇帝道:“你,何以对他这般有信心?”
    云鬟想了会儿,摇头道:“我便是信他。”
    良久,皇帝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看看他担不担得起你这份信任罢了。”
    云鬟出了寝殿,抬头却见眼前天际,云气翻涌,如千瓣莲坐落于巍巍宫阙之上。
    忽然想起昨夜告诉灵雨的话,可虽然看似笃定地安抚灵雨,可知她的心中也是七上八下,曾经她极想逃开囚禁自己的牢笼,若有可能,甚至跟赵黼老死不相见最好。
    又哪里会想到,曾经唯恐避之不及的人,有朝一日却会在她的心里驻扎,也会因不知他人在何处、是否安妥而难过。
    又想到萧利天的为人,夏嬷嬷的所做,赵世心意深不可测……千头万绪。
    云鬟举手揉了揉双眼跟太阳,拂袖出宫。
    上次本要去寻白清辉,却偏扑了个空,便先往大理寺而去。
    幸清辉正在,忙迎了她进内:“先前听说你来寻我,正我在外间有事,倒是让你白走一趟。”
    云鬟道:“如今我已经闲了,多走几趟也无妨,原本是陶然跟我说起你家里的事,故而我不放心。不知如何了?”
    清辉微笑:“多谢记挂。不过大概是我多心了……”
    清辉素来便当云鬟、季陶然等知己一般,尤其是对云鬟,这些家中犯难私隐的事也不肯瞒她。
    何况当初也多亏了云鬟跟赵黼两个,才让顾家跟柳家的婚约告吹,不然的话岂不是连白府都要牵连了。
    清辉道:“先前小勋在我家里歇着,原本只为近便妥帖照料,谁想竟叫我无意听了那样的流言,我原本还以为小勋果然有意?谁知他也是满头雾水。”
    清辉因见识过顾芍的手段,心中惊悚,不由怀疑是不是顾芍所为,生恐更闹出事来,谁知自从顾芍回了府内,如今一切倒也风平浪静。
    清辉道:“近来听闻顾家正在为她另外张罗亲事,且我又极少再跟她相见,应该已经无事。”
    云鬟见这般说,也便安然。清辉又问宫内的情形,云鬟悄悄地也说了。
    冰月过时,眼见将到了年关。
    期间云鬟又求了几次欲出宫,赵世或者置若罔闻,或者假作糊涂不理,云鬟猜不透他是何等心思,不敢强求。
    话说这日,正是休沐,蒋勋来至白府,竟是满面惶急。
    书房内相见,清辉道:“是出了何事?”
    蒋勋握着他手腕,低声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谢先生便是崔家姑娘?”
    清辉挑眉,并不格外惊诧:“你打哪里知道?”
    这自然是默认了。蒋勋叹道:“是张姑娘告诉我的。”
    清辉道:“张将军家的小姐?”
    蒋勋皱眉道:“是,然而她知道也就罢了,只是我听她的意思……大概另也有人猜到了。”
    清辉复问何人,蒋勋道:“岂不正是这府内的那位表姑娘?”
    眼前陡然浮现顾芍那寒意森森的脸,清辉心里竟有几分冷意:“她又怎么会……”
    先前只因顾芍跟蒋勋的传言,张可繁找不到可议之人,正顾芍来寻她说话。
    可繁不免有些旁敲侧击之意,顾芍是个极狡黠的性情,三言两语,引得可繁更加心神不宁。
    顾芍在同可繁相处之时,却又时不时打听“赵云”此人,可繁原本还守口如瓶,怎奈被蒋勋之事弄得恍惚,不觉有失防范。
    一日,顾芍道:“你如何只顾问蒋公子?难道是看上了他不成?只是你若看上,也是白挂心。”
    张可繁正因她前一句而怦然心跳,听到后一句,皱眉问:“怎么白挂心?”
    顾芍噗嗤一笑,道:“你是不受用了?我们的终身,都是家里做主,哪里是你看上就能得了的?难道真的像是你表姐说的那样儿,要有个意中人就成么?”
    张可繁疑惑:“表姐?”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云鬟。
    果然,顾芍道:“可不正是你那位赵云姐姐,倒是个不俗的人物,话也有趣儿,只不知为何,我问起别人来,他们都说不知道这个人呢?”
    可繁咳嗽了声,不欲同她细说。
    顾芍却道:“你跟我弄鬼,是不是?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个人?又跟我表哥是认得的,话且说的那样破格,难道,她竟跟我表哥……”因低低地在可繁耳畔咬了一句。
    可繁忙道:“不可乱说,怎会有这种事,亏你想得出来。”
    顾芍道:“不然又是怎么样,哪里来的失踪人口不成,你既然不跟我说真话,我也不把蒋公子的事说给你知,大家撂开手……我回头只问表哥,自然一清二楚。”
    可繁急拉住她:“不是我不跟你说,委实……总之你别疑心她,她是个最正经的人,跟白公子并没什么,她早另有心上人了……”
    顾芍道:“果然被我说中了?那她的心上人是谁,难不成是……蒋公子?”
    可繁被她哄得有些颠倒,便道:“不是。是个……谁也比不上的。”说到这里,不由叹道:“他们本是两心相许,只可惜天意弄人……”
    近来可繁终于寻到机会跟蒋勋相见,无意提起顾芍的事,隐约透出几分来。
    蒋勋虽是男子,却心思缜密细致,张可繁也不及,当即追问。
    可繁也不想瞒着,便将来龙去脉都说了。又道:“我就说了那几句而已,她再问到底是谁,其他详细等话,我一字儿也没提,不至于就猜到了呢。”
    蒋勋惴惴。且他也觉着自己跟顾芍那些流言不会无端传出,毕竟在白府的时候,他连顾芍的影儿都不曾见过,故而思来想去,便想告诉云鬟,不管有没有妨碍,至少让她心中有数。
    两人便往谢府找寻,才知静王府有请,君生陪着去了。
    第495章
    原来云鬟自觉同静王府“八字不合”,只是蒙摄政王爷召唤,怎能抗命。
    幸有个君生主动相陪,——他毕竟曾是静王的心腹人,手腕玲珑,能言善为,有他在,便如服了一颗定心丸,因此两个便一同乘车前往。
    车行摇摇,车外人语喧哗。
    云鬟掀起帘子打量外头街市,却见行人如织,因将年下,百姓们都在采办过年要用的一应年货,显得格外喧腾热闹。
    几个月前那场关乎整个天下的骇然风雷,仿佛并未发生过。
    将车帘放下,云鬟无声一叹。
    对面君生默然端详她一举一动,忽地说道:“你好像有些忌惮静王府,不知是为了哪个缘故?”
    云鬟听他问的新奇,便道:“你的意思是有好几个缘故?不如你替我说说看。”
    君生轻笑:“其一,王爷性子绵密,只怕朝中京内没什么能瞒得过他,你怕犯在他手里?”
    云鬟哑然失笑:“好,还有呢?”
    君生道:“其二么,先前京内那样一场大风雨,地覆天翻,人心惶惶,最后得利的竟是静王殿下,偏偏你跟皇太孙是那个‘交情’,是不是也有这宗忌惮?”
    云鬟若有所思,微微点头。
    君生继续说道:“这第三么,我猜,是因为静王妃。”
    这下儿云鬟却是着实地意外起来,不由定睛看向君生。
    君生道:“你只怕不解我从何知晓?当初皇太孙还是世子的时候,家里要替他选世子妃,岂不是看中过沈王妃?后来之所以告吹,别人不知,我是知晓的,原来是世子当面贬斥过人家。王妃的为人,我如何会不清楚,面上是个滴水不漏最和善的,心里的算计,却是比世人都清醒……你大概也是因为这一宗过往,所以愈发不肯进王府?”
    云鬟见君生是因此而推断出来,不由道:“你只说中了一半儿。”
    君生道:“不知可否告诉我另一半,让我解惑?”
    薛君生是天生的柔美相貌,双眸看人的时候,宽和宁静,透着些柔软温情。
    人看着这般眼神之时,通常便会不由自主地信他任他。
    云鬟却并不是因这幅皮相而信他任他,只是因为曾几次三番、一同“过命”的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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