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提崔家父子自回侯府,只说云鬟跟清辉两人上车而回,清辉心中原本想的是董锥跟邓雄两人的纠葛,可因见了崔钰,不知怎地心里竟有些不自在。
    只是云鬟不曾开口说及,清辉思忖片刻,才道:“往后行事,要越发留意了。”
    云鬟竟道:“嗯,我知道。”
    清辉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云鬟道:“你是说……方才见过钰儿的事……”
    清辉一笑:“你既然自有警觉,就不必我多言了。”
    两人目光相对,各自了然释怀。
    只听得车行辘辘,清辉不觉又想董锥之案,便道:“董锥跟邓雄原本兄弟情深,两人对桐花儿姑娘的情意,也算是极真的,只是因为一点误会,竟弄得不死不休……且不知世间还有多少误会不解之处,弄得有情翻做仇人,甚至闹得如今这个下场,岂不叫人可惜可叹?”
    云鬟心中一动,默然片刻,道:“这邓校尉也叫人不解,既然对桐花儿情深,怎地轻易就抛却了?虽然是世间安有双全法,也不至于用这样令人切齿痛恨的法子……董锥变得如今这样,虽有几分是性情使然,因起,却是邓校尉的‘无情’。”
    清辉道:“邓雄那人,天生性直,是个很钻牛角的,一旦认定了,便不肯回头,其实两人虽是一水一火,却也都是自有一股执拗,怪不得他们昔日那般气息相投,最后又是这般惨烈收场。其实上天本给了他们一次机会,他们两人重逢京中,若肯将昔日的情形说个明白,这死结未必不会解开,可偏偏两个人竟都隐瞒不提……”
    清辉轻声一叹,殊不知云鬟听着他的话,胸口忍不住砰然乱跳。
    第364章
    云鬟回至刑部,向白樘回禀查案的经过以及结果,白樘听罢,也并无什么特别表示,只令她自退。
    本以为就此太平无事,然而过不两日,忽然御史上了一道弹劾折子,指明说是演武场一案之中,刑部擅自插手兵部之事,矛头直指白樘,且说他身为刑部尚书,明知故犯,罪不可赦。
    朝堂上仿佛还因此有一场极为激烈的争辩。
    正是吃中饭的时候,柯宪跟季陶然两人跟云鬟一桌儿坐着,邻桌便有人说了此事。
    柯宪忍不住道:“按理说,三个案子相互关联,何其高难,也多亏有你,白少丞,世子相互配合,不然若换了别人,也难以查明真相。这些御史真是吃饱了撑的,消停些不成么?”
    季陶然在旁悄悄说道:“话自然是这样说不错,要不然邓校尉不就白死了么?连崔小公子也是白生死未卜……是了,还有个石主事呢。但是御史并不管人死没死,他们看的是合不合规矩,若按照他们说法来讲,倒的确是他们占理,只望别真个儿波及白尚书罢了。”
    云鬟听到这里,食不知味,低低问季陶然:“尚书回来了么?”
    季陶然道:“饭前尚未听说回来,这会子不知道。”见她似要起身,忙一把拉住:“好歹吃了饭去。”
    云鬟等不及,又匆匆吃了两口菜,便起身出外。
    季陶然不放心,便也不吃了,出外随她一块儿去见白樘。
    两人还未到尚书房,便见巽风跟周天水两人一前一后而来,周天水且行且道:“风哥哥,你听我说,你别走这样快,我又不会咬人。”
    巽风也不理,只一抬头功夫看见云鬟跟季陶然,便放慢了步子。
    周天水趁机跃到跟前儿,牢牢地握住他的手腕。
    又因看见云鬟,笑道:“小谢,你这是要去哪儿?”
    巽风试着将手抽回,周天水却握紧不放,且又瞪了他一眼。
    云鬟满心忧虑,难以强笑,便道:“想去看看尚书回来了不曾。”
    巽风看了出来,便问道:“可是因为御史弹劾之事?”
    云鬟过意不去,垂头道:“是……不知道……尚书可怎么样了?”
    巽风道:“尚书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儿还应付得。”
    周天水也道:“不过你若是想去看……那就去是了,现在尚书正在房中。”
    巽风忽地哼了声,周天水道:“怎么啦?”巽风却不答。
    云鬟谢过周天水,便仍前去,身后巽风回头相看,周天水见状,便伸手挡在他眼前,遮了视线。
    巽风道:“你干什么?”
    周天水道:“不许看她!”
    巽风道:“休要胡闹。”
    周天水笑吟吟道:“是不是胡闹,你知道的。”
    巽风心头震动,垂眸细看周天水,周天水却又笑起来:“是了是了,且就这样看着我就好,不许看别人了。”
    巽风皱皱眉,无声一叹:“把手放开,叫人看见了成何体统。”转身往外。
    周天水果然听话撒开手,却仍是亦步亦趋跟上,又笑道:“巽风哥哥,我先前说的话,不是玩笑,你别当耳旁风好么?”
    巽风瞥她一眼,眼中大有无奈之意。
    且说云鬟跟季陶然两人来至尚书房外,听得里头鸦雀无声,两个不敢擅自前往,便站住了。
    彼此相看,季陶然小声道:“若是不想进去,咱们且回去好了。”
    正徘徊中,却见离火从内出来,看他们在外间,也不格外惊讶,只道:“若是有事,且请入内罢了。”
    季陶然咳嗽了声,对云鬟道:“你去罢,我在这儿等着。若是尚书骂你,你……”
    云鬟苦笑道:“无妨,可知我巴不得尚书骂我几句呢。”
    云鬟入内,才要行礼,却见案桌后空空地并不见人。
    正诧异中,忽地听到几声轻微咳嗽,从里间传来,云鬟不敢擅动,便道:“尚书大人?”
    唤了一声,却并无应答,云鬟有些不安。
    才要过去看,却见人影一动,正是白樘徐步走了出来。
    惊鸿一瞥里,他的脸色略有些异常地白,竟透出几分薄胎细白瓷似的颜色。
    云鬟不敢乱看,便只袖手低头。
    白樘自回桌后坐了,淡淡问:“你有何事?”
    云鬟道:“听闻有人弹劾尚书……然而演武场以及军机阁那案子,却是我插手的……”
    白樘道:“当时那般说,是想你知难而退之意,然而你并不在意。可知虽是你插手,却也是我默许的?”
    云鬟蓦地抬头,却见白樘举起手来,在唇边微微拢着,竟又咳了声。
    顷刻,白樘放手,复道:“我并无责怪你的意思。何况御史弹劾,也并不全是为了此事。若无别的事,你且去罢。”
    他的声音有些微微地沙哑,比起平日来似觉有一丝无力……
    云鬟疑心他身子不适,待要问,又觉逾矩,只得答应了声,徐徐后退。
    将转身之时,却又忍不住抬头看向白樘,却意外地看见他正也望着自己。
    目光乍然对上,云鬟一愣,不由问道:“尚书……可还有吩咐?”
    白樘垂眸看向别处,语声格外轻淡:“并无。”
    云鬟吁了口气,才又拱手行了一礼,复退出了。
    才出门,就见季陶然整个人贴在门口,俨然正在偷听,姿势有些难看,壁虎般地趴在墙上。
    云鬟本正疑虑,见状却哑然失笑,低低道:“做什么呢?”
    季陶然抖抖衣袖,道:“我怕尚书责骂你,心想着若是听见动静,便入内救场也。”
    云鬟叹道:“可惜尚书并未责骂我,若是痛骂我一场,我心里或许好过些。”
    季陶然笑道:“得亏不曾,不然我的心里就不好过了。”
    离火自廊下回来,手中却捧着一个药罐,见他们去后,便进了屋内,谁知却见白樘伏在桌上,手捂着嘴,肩头咳的微微颤抖。
    离火叫道:“四爷!”将药罐一放,匆匆掠到身边扶住,却见白樘手心里一团耀眼猩红。
    又过两日,京内各部都陆续歇了年休。云鬟也得以清闲在府中,休养生息。
    只是她忙碌惯了的,忽然闲了下来,竟有些无所事事,却只乐了晓晴,平日里她去刑部,只晚间才得着人,如今总算能镇日相守。
    灵雨因知道他们都休了假,便也时常过来探望,又说些世子府内的闲话,倒也和乐。
    在暖烘烘地炭火气息、以及满城连绵不绝、喜气洋洋的爆竹声里,过了除夕,便是新年。
    云鬟因做了刑部官员,年节里倒也有几家要相酬的,她能推脱的便自推脱,素日交好的,便过去应一应。
    这一日初八,却是崔侯府做请。
    云鬟自然知道这日子,崔印因交游广阔,年下安排也络绎不绝,每到初八日,便请京内素日跟他相交的官宦等人,每次都有几十人之众。
    因上次曾见过崔钰的缘故,云鬟便不欲过去,以免生事。
    谁知这日赵黼过来探问她去不去,云鬟寻思着问道:“莫非也请了你么?我不去,你去就是了。”
    赵黼道:“你不去的话,我去有什么意思?不如明儿咱们两个一块儿吃酒,又自在又好,你觉着呢。”
    云鬟望着他发光的双眼,不由笑道:“那还不如就去呢。”
    赵黼眯起眼:“你说什么?”
    云鬟咳嗽,抓了一把松子握在手里剥着吃,赵黼见她指甲修的干净整洁,且纤纤手指,玉琢一般,看着不好用力,剥起来甚是费事。
    他便握着手,将那把松子自取过来道:“我帮你剥就是了。”
    云鬟见他用的右手,便问:“手如何了?”
    赵黼道:“好多了……就只是刮风下雪的时候,还有些酸酸麻麻地痛。”
    云鬟盯着看了会儿:“不可大意,太医怎么说?”
    赵黼道:“太医说让我不要动怒,要时常心情欢喜。”
    云鬟诧异:“这话从何说起?”
    赵黼笑道:“我怎知道,他们只说这样便好的快罢了。”忽然道:“阿鬟,你可知道我怎么才能欢喜?”
    云鬟虽知道他多半是说笑,然而她毕竟曾亲眼看过这手伤势之重,因此竟不敢松懈,也不便玩笑,道:“罢了,且先不要使力,还是我自己来罢了。”
    赵黼却握住她的手亲了亲,忽含笑道:“这样玉手,如何能做此等粗糙之事?何况若真有心……那上回如何竟然跳车了呢……”
    谁知云鬟闻听,鬼使神差地想起上次在马车里他的那句话,耳根顿时先红了。
    ——未曾进江夏王府之前,云鬟听说过许多说法,比如有人说江夏王天性凶狠残忍,面貌狰狞,王府更是龙潭虎穴,进去者,九死一生。
    然而日子一长,却觉着那些传言,有些对上的,也有些不对的。
    比如赵黼时常凶狠倒也罢了,面貌狰狞倒是未必,九死一生或许有之,龙潭虎穴么,倒也见仁见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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