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晴道:“好的很,柯爷也好。”
    柯宪搓搓手道:“我不大好,今儿我看见小谢戴着的那副护手套,甚是羡慕,如何我也得一双那么精致呢?”
    晓晴白了他一眼,道:“柯爷府里不是有个会做女红的婶子么,自管让她做去,如何却来指使别人。”
    柯宪嘿嘿笑了两声,便不说了。
    两个吃着饭,柯宪便琢磨道:“我们结了这件案子,你说侍郎大人会不会知道?”
    云鬟道:“侍郎大人这几日忙的很,不过……迟早会知道的。”
    柯宪笑道:“那侍郎会不会嘉许咱们?”
    云鬟见他一脸期待,便道:“侍郎等闲不会随意嘉许人的。至多只说一个‘好’字罢了。”
    柯宪悠悠然道:“那也使得,可知上回咱们遇见侍郎,他竟叫出我的名姓来,叫我甚是受宠若惊呢。”
    云鬟笑道:“知道。”
    两人闲话片刻,柯宪忽地又想起来,便道:“侍郎手头如今办的这件儿联尸案,已经有了眉目了?”
    云鬟摇头:“具体不知。”
    柯宪道:“我现在盼着侍郎叫咱们也加入其中,那必然也是一个势若破竹,很快结案。”
    云鬟笑道:“罢了,你是喝多了。只顾说些大话。那案子棘手的很,不是咱们能够碰的,明儿还是老实去看卷宗是正经。”
    柯宪摇头道:“谁说的,只要有助破案,难道还分品级高低?当初我没考入刑部做推官的时候,曾跟杜兄耿兄他们推演案子,还曾说过那饕餮案,你也是知道的。”
    云鬟听见“饕餮”二字,心头一动。
    柯宪也想起此事来,便道:“我还是那句话,这案子底下必然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你且想,京城里人多眼杂,要养那样大的一个畜生,还要做的悄无声息无人知晓,连三法司都无可奈何,你只管猜猜看,这背后的人来路该何等不凡,又是何等可怕。”
    云鬟忙道:“柯兄,不必说了。”
    柯宪却越发兴起,道:“我是不怕的,我平生最大的志愿就是破解此案,若这案子在我手上告破,死也瞑目。”
    云鬟喝道:“柯兄!”
    柯宪才笑道:“罢了罢了,玩笑而已。不说了如何?”
    云鬟方叹了口气,心中转念,便道:“你可知,前儿我因何买了那觱篥?”
    柯宪道:“是了,你如何会买那西域的奇异乐器,我当时问你,你还不答呢。”
    云鬟皱皱眉,然而才低声道:“我曾见过那饕餮。亲眼见过。”
    柯宪呆了呆,本来想笑,以为云鬟是在哄他的,可是对上她的眼神,又笑不出,不由屏住呼吸:“你当真?”
    云鬟点了点头:“若你亲眼所见,就会知道……那种凶兽,绝不是咱们寻常人所能招惹的。委实……太可怕了些。”
    柯宪生生咽了口唾沫:“那是什么模样儿的?”
    是何模样,对云鬟来说自然是历历在目,可是偏找不出任何言语来形容描绘,想了半天,便只说道:“总之,当时我看到那兽的时候,依稀仿佛,也听到了有觱篥的声音。”
    柯宪眨了眨眼,恍然:“所以你才买了那觱篥?”
    云鬟一笑,却并没有再告诉他,她甚至连凶兽出现之时,黑暗中所响起的那觱篥的曲调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两人因说了这番话,不知不觉便一个时辰已过。
    柯宪酒力发作,又知道时候不早,便忙告辞,云鬟怕他醉得厉害,就叫阿留亲自送了回府。
    云鬟盥漱完毕,想起方才跟柯宪所说,便起身,从桌柜子里又将那觱篥拿出,才要吹奏,忽然想起先前梦中所得。
    默默地出了会儿神,手指弹动,轻按下去,才吹了两声,忽然竟有些心神不宁,忙便停下。
    不觉夜深,外头的风越发大了,隐隐地竟仿佛有些虎啸龙吟的声响。
    云鬟不知不觉竟握紧了被子,心头无端慌得厉害,虽知道不可能,可是眼见那窗纸上影子晃动,就仿佛那凶兽随时都会破窗而入一般。
    因一念心动,那夜跟凶兽劈面相逢的一幕便也不停在眼前出现,记忆如疯了似的,总是要定格在那一幕,那饕餮气咻咻地喘息,跟那熏人欲死的气息,近在耳畔眼前。
    逼得她拉起被子,死死地蒙住头。
    不知过了多久,正不得安眠,忽不知哪里涌入一阵风,呼呼更响。
    云鬟恍惚里察觉,犹豫欲看,翳风穴似被轻轻抚过。
    顿时间,便不由自主地意识昏沉起来,起初还有些不安惊惧,身子却仿佛坠入一个安稳牢靠的所在,被紧紧地包围护着。
    饕餮的影子才在脑中渐渐退散,云鬟陷入沉睡酣眠之中,再无知觉。
    此后数日,云鬟跟柯宪仍只在公房内安稳地看卷宗。
    这段时日里,山西那杀妻案也有了结果,经过反复侦讯查问,那男子总算承认了其实妻子并不是他所杀,而是被人强奸之后杀害。
    他因素来夫妻恩爱,却无能为力阻止爱妻被害,又不想事情传出去,让亡妻再背负被辱之名,所以索性承认是自己所杀,乃是存了个同生同死之心。
    从这两件之后,刑部中人看待“谢凤”之时,眼神越发不同,轻视不屑者越少,多数是敬而重之,连一应上司等,也无不客客气气,丝毫不敢以势压人。
    这天云鬟递交了卷宗,便往回走,正过廊下之时,忽地前方走出一道影子来,将她拦住。
    云鬟抬头,却见面前站着的人,身材高大,髭须微露,下巴上显得有些青郁郁地。
    双眸锐利,人物齐整,面上两三分憔悴,却掩不住天生那股冷傲。
    云鬟扫了一眼,便淡淡地垂首行礼道:“张都司。”
    这人果然正是张振,见云鬟如此,便笑了两声,目光又在她脸上跟身上转来转去,却见她生得秀丽绝伦,大非寻常男子可有的姿色,只气质清冷淡定,却又不是一般女子该有的气质,分毫娇柔脂粉气都不曾有,反而大有木叶风肃。
    面容虽秀美,双耳垂却并没有耳洞,身形虽卓然挺秀,可是那……
    张振目光何等锐利,云鬟隐隐察觉,便不同他多话,迈步要走之时,张振忽地低头道:“那天跟世子去我家里的,是你,对么?”
    云鬟仍是面无表情,长睫都不动一下儿,若非张振对自己的眼神有十万分自信,必会以为自己是猜错了。
    张振见她不做声,便又靠近几分,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的脸,问道:“谢推府,你到底……是男是女?”
    云鬟抬眸,双眼更是清风朗月般的明澈,冷冷瞥了他一眼,置若罔闻,迈步自去了。
    张振在后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半晌,唇角才微微一挑。
    手指摸了摸下颌上因几日牢狱之灾而生出的短短髭须,喃喃道:“这个人,倒是有趣。”
    且说张振出了刑部,迎面便见蒋勋迎着:“张大哥。”
    张振走到跟前儿,拍拍肩头叹道:“你在里头呆了几天,我也呆了几天,咱们跟这刑部可都极有缘的。”
    因见张可繁不在,便道:“你自己一个人来的?”
    蒋勋神情有些失落,却仍微笑道:“是。然后,我也是顺便向张大哥道别的。”
    张振诧异:“道别?”
    蒋勋点头道:“是,我已经向兵部请命,再过几日,便会去云州。”
    张振皱眉看了他半晌,低低问道:“你去了……那张繁呢?”
    蒋勋本是想笑,眼圈却微红起来,道:“繁弟……跟我说了,以后不会再跟我见面儿,我心里也想过了,这样的确不大对,所以,不如且就这样吧,横竖如今他没有事,张大哥也好端端地,我于愿已足。”
    张振本一颗心都在可繁身上,先前也巴不得蒋勋离她远些,可是此刻听了蒋勋这几句话,却竟有些不是滋味。
    先前因张振被白樘派人押入刑部牢房,张瑞宁虽然知道白樘行事从来妥帖,但如此雷厉风行不由分说,却也大出他意料,因此竟亲来探问究竟。
    两人一番秘谈之后,张瑞宁便出了刑部,自此便严明府中看紧门户,不许任何人擅自出入。
    这件事,张振却还不知道。
    故而张振别了蒋勋回到将军府后,骠骑将军见了他所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捆起来!” 两边士兵上前,即刻把张振五花大绑。
    第296章
    且说张振回到将军府,入内拜见父亲,一句话未曾说完,便已经被捆翻在地。
    张振忙道:“父亲,这是怎么了?”
    张瑞宁冷梭着他:“你这畜生,尚来问我?枉你这把年纪,又在军中担任要职,却竟这般不知轻重,差点儿害人害己,惹出弥天大祸,你莫非以为在刑部关押几日,便已经万事大吉了?”
    骂了几句,便又喝令左右:“都还愣着做什么?快给我狠狠地打死!”
    张瑞宁身边儿这些人,自都跟张振相熟,然而碍于老将军颜面,不敢明目张胆地放水,只得依言将张振压在地上,举起杀威棒,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
    张振也自知行事有些差池,这一次若不是蒋勋从中拔刀相助,又加上白樘顾惜将军府的体面,只怕张可繁的名声扫地,连带将军府也颜面无存。
    因此张振虽然被打,却仍是强忍着疼痛,不敢出声。
    一直打了三四十的几军棍,里头夫人闻讯,急急忙忙出来解劝,张瑞宁才勉强息怒,叫停了手。
    此刻张振已经被打的皮开肉绽,走不得路了,叫了两个军汉扶着进了里屋。
    张可繁在内虽然听说,却因近来被看得紧,竟不得出来探视。
    这边儿,张夫人因心疼儿子,便哭哭啼啼,怨念不已。
    张瑞宁道:“且不必哭了,我曾跟你说过,好生看着女儿,偏是不听。先前差点闹出大事。如今不给他们一个重重地教训,以后更加做出来,谁也挽救不得。”
    张夫人拭泪道:“其实也怪不得振儿,都是可繁忒会胡闹,先前你也纵的比我厉害,如今偏只埋怨我。”
    张瑞宁无话可说,负手走了几个来回,便说道:“儿女之事,终究是债,我想了这几天,只想出一个法子。”
    张夫人问道:“什么法子?”
    张瑞宁道:“为今之计,只有将他们兄妹的亲事各自安排妥当为妙。振儿如今是没成亲,若是成亲,只怕行事会更稳重些,可繁也是同样,镇日胡闹,心都野了,若再传扬出去,只怕终身是患。”
    张夫人怔忪道:“话虽如此,仓促里如何找合适相衬的人物?”
    张瑞宁忽地叹了口气,说道:“振儿么,倒还其次。只是可繁……原本想她跟晏王世子……不料竟闹得如此,我看世子的心思全不在可繁身上,难道牛不喝水强按头?只是京内这些高门公子哥儿里,一时想不到会有什么合适的。”
    张夫人也跟着出了会儿神,忽然道:“前日可繁病了那几日,还是晏王世子亲来探才好了的,就只看这一则,难道他们是没缘法的?”
    张瑞宁见左右无人,把夫人拉了一把,低低道:“当初可繁偷偷跑去云州,足见深意,世子尚且全然不动,若真有心,早就来提请了,何至于拖延这多年?他虽是皇孙,可我们这般人家,难道还要不识相地求着不成?”
    夫人长叹了声,又想起一件事来,道:“是了,可繁病好了后,我见她常常拉着振儿,私下里鬼鬼祟祟地,有一次,听她连叫了几次什么’蒋大哥’,甚是关切似的,那倒不是个什么人?”
    张瑞宁欲言又止,却又满心烦乱:“罢了,不提此事。”
    又两日,有人前来张府探望张振,却正是赵黼。
    此刻张振因臀上之伤,只能趴伏在榻上,赵黼进了门来,见他是这样,便笑道:“张兄,我看你是流年不利,上回探你是在刑部大牢,如今探你,又是这个榔槺之态,下回却不知又是怎么样呢?”
    张振转头瞅着他,道:“世子如何不说,你是单挑我狼狈不堪的时候出现的?倒好像我一倒霉,世子就会立刻出现。我素日好端端地时候,从不曾见你这样勤快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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