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婉就问:“我们都有福气,那婆婆呢?”
    “我自然也算是有福气的老太太了!”
    大家就都笑了。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铁石回了军中。不过他将自己的驻地迁到了三坡堡,这里正是自安平卫到虎踞山间的递铺——离虎台县最近的一所,他自从大漠回来后便加这里扩建了,又增加了驻兵。
    宁婉初一得知便急忙问:“你可是因为我才迁到了此处?”
    “我哪里是因私废公的人?”铁石便义正辞严地说:“安平卫东北一带都是我的驻地,如今土匪尽灭,虎踞山的地位便没有先前重要,只要保持与东北诸属国道路通畅便可,是以我迁到三坡堡,此地与安平卫虎台县成三足之态,向东能防土匪复燃,向北拒夷人于外,正为要冲。”
    “可是那里也离我们家最近呀?”
    “近又怎么样?古人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我选驻地也是一个道理,难不成一定要离家最远才好?”卢铁石没说的是,他去了一次大漠固然觉得一切都很平静,但是夷人的首领不比汉人的帝王,他们做起事更加随意,只以眼下的平静根本不能就此确定夷人近期不会进犯。他对媳妇说的话不过是安她的心罢了,而在行动上,他已经将兵力更倾向虎台县方向了。
    就算媳妇的梦是无稽之谈,但是防范夷人总不会错的。
    第302章 慈爱
    自铁石移驻三坡堡后,虽然还是在外驻军,但两下来往着实方便起来,他每几日便回家里住一日,甚至平日练兵时还会突然带着新建起的骑营跑回家中吃午饭呢,毕竟一时辰就能骑马到达的距离对于骑兵真不算什么。
    一早送了铁石出门,宁婉便抱着松儿去了春晖堂。婆婆最爱孙辈,当初有槐花儿时每日一早便要见孙女儿,现在有了孙子也是一样的亲香。
    这时候天气已经冷了,可春晖院里却格外暖和,建宅子的时候不但砌了火炕,还设了火墙,倒座的灶里晚上加一块石炭坯子,一早上火炕和火墙还热乎乎的,早起添上一锹石炭就可以做早饭了。
    宁婉进来就正赶上了早饭,其实钟瑞院里也一样有厨房,但是家里人少,她便只偶尔做些小吃,一日三餐都在春晖院里用,人多既热闹又吃得香。
    婆婆已经带着槐花儿坐在桌前了,见了她进门就笑道:“刚听了盛儿过来说松儿醒得晚,不想你就来了。”
    宁婉已经将松儿身上的襁褓解下,又替他脱了外面的衣裳,只留一套薄薄的小夹袄放在炕专门为他准备的褥子上,“才打发盛儿出门,他便醒了,吃了奶我便抱他过来。”
    松儿解了束缚就开心起来,他又是闲不住的,张着嘴吚呀呀个不休,小胳膊小腿也都动了起来,正是最最可爱好玩的时候。
    婆婆便将松儿抱在怀里,槐花儿就伸了手指让松儿抓着玩儿,又兴奋地笑道:“小弟弟好有力气呀!”
    “松儿能吃能睡,长得快,力气也就大了。”
    “那他的力气也不如我大!”
    “那当然了,槐花儿比小弟弟大两岁多呢!”
    祖孙三人在一处乐滋滋的,宁婉便解下斗篷,向吴婶道:“若是我晚了,只管让婆婆和槐花儿先吃饭。”
    吴婶就笑道:“本来也正要把饭送上来呢,夫人就来了。”说着让人摆饭。
    一时饭来了,宁婉摆了筷子就道:“婆婆和槐花都先吃饭,让松儿自己玩一会儿。”
    婆婆和槐花儿都不舍得,一同说:“我们还不饿呢!”
    宁婉就将羊乳羹分盛了出来,“这是要趁热喝的,一会儿凉了就有膻味了。”又因槐花儿一向喜欢喝羊乳羹,便笑着说:“今天这羊乳里加了杏仁,味儿特别好呢!”
    槐花儿就松了小弟弟的手,“我喝了羊乳羹再来陪你玩儿。”说着便坐到了娘身边喝羊乳羹,她如今汤匙用得很好早已经能自己吃饭了,喝了一匙却又回头说:“奶奶乖,先吃了饭再陪小弟弟。”
    婆婆便笑了,“我的大孙女最疼奶奶的。”就听了孙女儿的,先放下小孙子来吃饭。好在松儿固然是个脾气大的,但只要吃饱喝足了并不吵闹,自已一个人在褥子上怡然自得地玩着。
    宁婉吃着饭,眼睛却一直瞧着儿子,突然便放下碗,“松儿翻身了!”
    婆婆和槐花儿听了赶紧回过身,就见松儿已经翻了过去,正俯卧在炕上昂着头“呀呀”叫着,小胳膊小腿儿拼命地扑腾,模样十分好笑。
    槐花儿就咯咯地笑了,“小弟弟,这样多不舒服呀,赶紧翻回来呀!”
    婆婆就慈爱地笑了,“你当他不想翻回来吗?他是翻不回来了,你瞧他的小脸都憋红了。”说着将松儿抱起重新放好,就道:“这孩子真活脱脱地与他爹一个模样,还不到三个月就会翻身了,就连第一次翻身翻不回来也是一样一样的!”
    槐花儿就得意地说:“我就不会这么笨,想怎么翻就怎么翻。”说着到一旁的炕上打了几个滚给大家看。
    婆婆和宁婉就都笑了,叫了槐花儿回来吃饭,没一会儿见松儿又翻了过去,大家再没心思吃了,都围着他看热闹。
    正开心着呢,婆婆突然捂着胸口道:“我怎么不大舒服呢。”
    宁婉赶紧扶着婆婆躺下,一迭声地叫人拿酒化了苏合香,又让万氏和盛儿带了小儿女回钟瑞院,再打发人请大夫,突然又想起来一事,见屋里人都被打发走了便急忙到院子里叫人去找铁石回家。
    这几年婆婆就没怎么犯过病,因此宁婉心里竟有些慌,将事情吩咐了坐在婆婆身旁轻声劝慰道:“不要紧的,吃了药就好了。”
    婆婆面色雪白雪白的,气息微弱,却不再嚷着胸疼,只笑着劝她,“婉儿别害怕,我不行了,你赶紧把装老衣裳给我换上,别让我穿不上衣服去见阎王爷。”
    明明婆婆看起来比自己嫁过来那夜要好些,不过宁婉非常害怕,她觉得婆婆可能真的不行了。但是她还是勉强笑着,“婆婆,哪里有你说得那样严重,你只管把药吃了好好歇一会儿,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我心里明白着呢,这一次真是大限到了,吃药也没有用。再者我也没什么不知足的了,就是走了也安心,你先帮我穿上衣裳,打理得整整齐齐地我们再说话不迟。”婆婆就握了宁婉的手轻轻捏一下,又向一旁的吴婶说:“儿媳妇年轻没轻过这些事儿,你还有什么不懂的,赶紧将装老衣裳拿出来吧。”
    吴婶正拿着药,眼泪啪地就掉了下来,想说什么声音都哽住了。
    宁婉见状赶紧上前接了药喂婆婆服下,又嗔着她,“吴婶,婆婆身子不舒服随口说的话,你怎么能信?快把眼泪收了。”
    婆婆吃了药神色略缓,就又说:“就是神药也只能治得了病,却治不了命。你们赶紧把衣裳拿出来给我换上,就算我没事儿也只当冲喜了,并不是坏事儿。”
    辽东这边的习俗就是如此,老人早早就打好了寿材,做好了装老衣裳,也就是寿衣。这些东西放在家里并不忌讳,反让老人看了心情宽慰,知道自己的后事儿必能办妥帖了。婆婆的这些东西还在好多年前就备上了,宁婉也曾见过,甚至还在婆婆得了诰命夫人之后帮着重新绣了合身份的寿衣和铺盖添进去,这也是表达孝心。
    寿村寿衣备好了,待人病重了定然要在咽气之前穿好装老衣裳,只有如此才算真正将寿衣穿了去。而且活着装老衣裳还能冲喜,如果将邪崇冲走,人就能还阳。
    因此到了此时宁婉怎么也拧不过,只得与吴婶将寿衣拿出来替婆婆一一换上。婆婆现在是五品诰命夫人,须按品级穿戴,所谓依制殓服。穿好衣裳再穿上鞋子,左脚鞋面上绣着蝉,右脚绣着蛾,正合“一蝉一蛾,飞过奈河。”的说法。
    这时便有虎台县的大夫过来了,诊了脉退出屋子就摇头不肯开方子,“先前老夫人的病还可养着,如今油尽灯枯却已不支了。”原来当时铁石请名医到家里给婆婆诊脉时他也曾来过,且平日也知道婆婆的病,再三拱手道:“小人医术不精,老夫人情况着实无力回天,还请夫人另请高明吧。”
    宁婉的心就似从高空中一下子落了下来一般,虽然也知道不好,但大夫说了却又不一样,此时便道:“无论如何还请先生写个方子,尽力一试。”
    那先生就道:“非是我不肯写,而是此时已经药石罔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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