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叶明珠这当会早就没有再绣她的蝴蝶了,反而是抬了头,望着叶明月,面上神情颇有些变幻莫测的意思。
    方才她听得叶明月说了那样的几句话之后,心中立时便晓得,叶明月只怕在刺绣这事上面是十分的精通的。且随后见她劈丝手法娴熟,垂了头刺绣的时候,纤细白皙的手指拿了绣针在白色的布帛上轻轻的挑动着,极娴熟又极优美,恍然便是一副临窗刺绣仕女图。
    叶明珠见了,心里便觉得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她眼高于顶,素来便不大瞧得上府里的这些个妹妹,嫌她们生的不如何便罢了,腹内又没有什么才学,又惯是为一些衣裙首饰,胭脂水粉之类的小事争吵,如何能与她相比?可这会猛然的来了一个叶明月,纵然是叶明珠心里不愿意承认,可叶明月确然是生的好,晓露芙蓉似的,娇美妍丽。又有一管娇滴滴的好声音,任凭是谁听了,心里都要生起无数的爱怜来。
    这样的人,叶明珠一开始还安慰着自己,便是她生的再好又如何呢?没有才学,只有容貌,那也只是个腹内草莽的花瓶而已,看久了自然就会生厌的。但自己可就不一样了,才学女红,哪一样都是会的,而且都是学的那样的好,不然也得不来京城双姝之一的这个名号了。
    但若是叶明月非但是生的美,而且也是才学女红什么都会的话,那自己这京城双姝之一的名头岂非是要让位了?更何况叶明月又有一个礼部郎中的父亲,庶吉士的哥哥,又有一个那样疼爱她,舍得在她身上花大把银钱的母亲,长此以往,旁人说起这武安伯府里的姑娘时岂非只会晓得她叶明月,而再也不会提起她叶明珠了?
    叶明珠想到这里,不由的就紧紧的捏紧了自己的衣袖子。
    现下也只能希望着叶明月先前是在说大话而已,而实际上她的刺绣功夫也是不如何,不过是在口头上逞强罢了。
    而这时钱夫子那里已经是在白绢上绣好了一尾锦鲤,正用小剪子剪断丝线,然后伸手抚平了白绢上的褶皱,又侧头端详了一端详上面自己绣着的那尾锦鲤,只满意的唇角微翘。
    她绣绷上的这尾锦鲤,栩栩如生的仿似就不是绣出来的,而是刚从外面的水池子里捞了一尾锦鲤出来,现贴了上去的。且说不定下一刻就会扑腾着又跳回水里面去一样。
    她自认这已是将锦鲤绣到极致了,叶明月拿什么来和她比呢?
    于是她便笑着抬了头起来,然后一眼就见到叶明月还垂了头坐在那里不紧不慢的绣着。
    钱夫子的面上的笑容忍不住的就越发的深了起来。
    而屋里叶明珠、叶明玉等人见钱夫子已经绣好了,便自各自的位子上起身走过来观看。
    叶明玉瞧见了钱夫子手里绣绷上绣的那尾锦鲤之后,当先就赞叹着:“夫子的这尾锦鲤哪里像是绣出来的呢?简直就像是拿了一尾活的锦鲤现贴上去的一样,只不过是多着一层白绢而已。夫子您绣的这锦鲤已然是绣绝了,我再想不出这世上还会有什么人绣的锦鲤能越过您去。”
    言下之意自然就是说叶明月纵然是绣的再如何的好,可她绣的锦鲤定然也是会比钱夫子差的。
    且说完这话之后,她还特意的抬头望了一望叶明月,面上满是幸灾乐祸的神情。
    叶明月恍若未闻般,依然是半垂了头,手中捻了绣针,不紧不慢的坐在那绣着。
    叶明珠此时也看到了钱夫子绣的这尾锦鲤,心中也只想着叶明月断然是不会赢的了。叶明兰则是一张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来。叶明蓉则是有些着急,站在那里不住的搓着手,不时又望一望叶明月,看她是否绣好了。
    片刻之后,叶明月终于是绣好了。不过她自己却并没有过来,只是将手里的小绷递给了站在她身旁的黄鹂,示意她拿去给钱夫子。
    黄鹂双手接过了小绷来,而后便朝着钱夫子这里来。
    钱夫子身后站着叶明珠、叶明玉等人,这当会虽然众人面上神色各异,可心中都是在着急看到叶明月到底是绣了个什么样的锦鲤出来。
    一时黄鹂将叶明月绣的锦鲤递了过来,两张小绷摆在了一起。
    两个人绣的锦鲤通身上下都是金红白三色,只不过钱夫子绣的锦鲤是身上只有金红两色,鱼鳍和尾巴则是白色的,而叶明月绣的锦鲤则是身上有金红白三色,鱼鳍和尾巴同样也是白色。
    这两尾锦鲤,若论起配色来,都是同样的淡雅。论起形态来,都是鱼身排针密,瞧着就有一种浑厚感,鱼鳍和鱼尾用线细,排针虚,有一种轻薄透明感。看上去也是一样的栩栩如生,仿似都是刚从窗外的水里捞了条锦鲤出来,现贴上去的一般,瞧着确实是不相伯仲,不晓得该说到底是谁绣的好。
    可也说不上是为什么,纵然是配色和形态两个人都是做的一样好,但将两尾锦鲤放在一起比较了,再多看两眼,总还是会莫名的觉得叶明月绣的那尾锦鲤似乎更逼真灵活一些。
    最后还是叶明珠发现了这其中的原由。
    原来钱夫子绣的那尾锦鲤,眼珠的部分全都是用黑丝线绣成的,而叶明月绣的那位锦鲤,漆黑的眼珠里却是混入了几针白丝线。
    但就是这几针白丝线,却让她绣的那尾锦鲤瞧着就是更加的逼真灵活,仿似她们都能感受到这尾锦鲤其实是个调皮的性子,不晓得偷偷的做了什么坏事,正在那里偷摸的暗自乐呢。
    一时众人都没有说话。
    叶明蓉毕竟年幼,说话直接一些,又是真心的关心叶明月,于是她当先便拍手笑道:“我五姐姐的这尾锦鲤绣的比夫子的好。”
    钱夫子看了叶明月绣的锦鲤之后,面上原本就已经很难看的了,这当会又听了叶明蓉的这话,面上一时就越发的难看了,简直就阴沉的要滴出水来一般。
    她是绝对不信叶明月的绣艺竟然比她还要好。
    凭什么呢?叶明月不过是一个小姑娘罢了,便是自懂事起就学刺绣,那又能学多少年?自己可是比她大了有个二十岁的。
    于是钱夫子当下就沉着一张脸说着:“我不信这是你绣的。你这样小的年纪,如何能有这样精湛的绣工?”
    “夫子这话可就说差了。”
    叶明月坐在临窗的玫瑰椅中,正端了盖盅在喝茶。闻言她便将手里的粉彩花卉盖盅端在手中,笑道,“方才这屋子里这么多的姐妹和丫鬟都在,夫子自己也在,你们可都是瞧见了我并没有出这屋子一步的,也是亲眼看到我劈丝刺绣的,夫子如何说不信这尾锦鲤不是我绣的?”
    顿了顿,她将手里的盖盅放到了手侧海棠式样的雕漆几上,然后复又抬眼望着钱夫子笑吟吟的说道:“若是钱夫子怀疑我年纪小,如何绣工却比你还好的这事,难道夫子就没听说过这样的话?这世上,原就有人要聪明一些,有人要笨一些。有人在有些事上就有天分一些,一点就透,学了一年,足抵得上旁人十年。而有人在有些事上就要笨一些,便是学了十年,也抵不过旁人学一年的功夫。夫子,却不晓得你是属于哪一种人呢。”
    叶明月真当是要么就不开口说话,什么事都默默的受了,要么一开口说话,就专拣人的痛处死命的戳。
    她这番话,只将钱夫子给气的死去活来的,一时她蜡黄了一张脸,竟然是不晓得该说什么的好。
    叶明珠站在旁边,面色也不大好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论起来她也是苦练了好几年的绣艺,钱夫子偶尔也能称赞她两句,但她自己其实也晓得自己在绣艺上面是没有什么天分的,再如何的学也不过是这样罢了。以往倒也还罢了,因着叶明玉、叶明兰等人绣的比她还差,她自然能有一丝优越感。可是现下叶明月的绣艺却是这样的好,好的都能将钱夫子给比了下去,更遑论是她了。
    叶明珠的心中就觉得非常的不舒服。
    而叶明玉的心中则是更加的不舒服。
    她原是想着要看叶明月是如何的吃瘪的,不是想看她在这里耀武扬威,洋洋自得的。
    于是叶明玉就说着:“绣的好不好并不是由着你来说。咱们这里有我,二姐、四妹和五妹,得由我们四个人来说。”
    一壁就又说着:“我觉得是钱夫子绣的好,你们觉得呢?”
    叶明蓉自然是毫不犹豫的就站到了叶明月那边去,同时还气鼓鼓的说着:“明明就是五姐姐的这尾锦鲤绣的更好,明眼人都瞧的出来的,三姐姐,你怎么能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叶明玉梗着脖子,对着她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压根就不理睬她,只是将目光望向了叶明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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