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段似梦非梦的出宫之行并没有打乱什么,等到太医院那边都打点妥当后,皇后终于又将皇帝请到了坤宁宫来,锦一则被派去请小皇子。
    东西六宫墙院高深,门户重重,整齐排列在后三宫,棋盘格似的,而东侧的东二长街由南向北,深邃得像是能延伸到到天上去。
    于长街之上驰骋的骏马筋骨劲健,鬃鬣迎风,四蹄翻腾,溅起的雪花如同火光。可骑马的不过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约莫七八岁,站在平地上恐怕还没有那匹马高,模样倒是生得贵气,神色自如地坐在马背上,竟有几分君临天下的意味。
    若是换作平日,锦一准会花上两柱香的时间才走得完这截路程,可今儿个运气忒好,本来只是奉命来请他去一趟坤宁宫的,谁知正巧让她遇上了这个小祖宗在学骑马。
    也不知这小皇子是是哪儿来的兴致,大冷天儿的,不好好在暖和的屋子里呆着,偏偏往千里封冰的外面钻,不是成心找罪受么。
    托了他的福,她只用了一盏茶的工夫,就已经循着这条街来回跑了无数次了,而且还丝毫没有要结束的意思,但她实在是喘得厉害,没有力气再跑了,扶额倚着墙休息。
    可她的身子才将将挨着墙,就又听得一道焦急的声音,是跟在小皇子身边的老嬷嬷。
    “我的小祖宗,您可千万当心些啊!”程嬷嬷上了年纪,体力自然是跟不上的,只能站在原地使嘴皮子,又气急败坏地教训起他们来,“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护好小皇子!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你们几个脑袋都赔不起!”
    于是四五个站得东倒西歪的太监宫女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又开始去追赶来去似风的马儿,嘴里还不停地喊着“殿下当心”活像一出闹剧。
    锦一用手遮着双眼,痛苦地哀叹了一声。真不知道自己是撞了什么邪,单是这个冬天走的路都比往几年合起来还要多。
    可程嬷嬷都已经发了话,她也不能干站着不动,只好一边用手压着隐隐作痛的小腹,一边往人群走着,隐约间却觉得马蹄声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近。抬头一看,这才发现长街另一端的骏马此刻正朝着她奔腾而来。
    它的速度太快,撕裂了空气,卷起一阵强风,仿佛一眨眼就能冲到她的跟前来。锦一被这气势唬住了,整个人紧贴着墙根,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它踩得稀巴烂。
    好在还隔了一步宽的距离,加之那匹马是从锦一的身旁呼啸而过,并没有出什么岔子,她紧绷着的身子也放松了些,可脚后跟还未挨着地,又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惊呼声。
    锦一赶紧转过身子,却只能从空隙之间瞧个大概,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人,也没什么心思去探寻,因为明明刚才还好好的马像是受了惊吓,骤然停了下来,前蹄高抬,直往后仰,发出不安的嘶鸣声,似乎想要把背上的人给摔下来。
    一切发生得毫无预兆,马背上的小皇子也始料未及,抓着缰绳的手没握牢,被甩了出去,而后像断了线的纸鸢,直直地往地上坠。
    “……”锦一瞪大了眼睛,连发呆的时间都没有,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奋力朝摔下来的小人儿扑过去。
    伴着一记沉闷的扑通声,她的头又往雪地里埋了几分,吃了一嘴巴的冰雪。
    因着覆了一层皓雪,摔在地上也不见得会有多疼,只是这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在她的腰上,像是能生生把她坐成两截,痛得她龇牙咧嘴。
    不过这人肉垫子也算是当得值得,毕竟人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就算不是她的责任,可若真要出了什么事,那也得拿她的命抵啊。
    在场的人先是被吓得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随即反应了过来,立刻蜂拥而上,把小皇子扶起来后又转头跪在地上,惶恐道:“奴婢参见皇上。”
    皇上?锦一不禁在心里叫苦不迭,碰见谁不好,偏偏碰到个最不能惹的人,不过他怎么这么快就从坤宁宫回来了?
    真是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
    她强忍着痛意,从地上爬起来,跟着一起老老实实地跪着。只是还未完全转正身子,就听见了皇上的骂声。
    “你们这群狗奴才是怎么做事的!没长脑子么!小皇子不懂事,你们也就由着他胡来么!”
    跪在地上的奴才们才真的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不由着他胡来,难道他们还敢拦着这位小祖宗不成么。
    听了这话,小皇子不太高兴了,板着一张小脸,一本正经地解释道:“父皇,儿臣是在学骑马,并没有胡来。”
    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但比起他那成天只知道征逐酒色的父皇,这位小皇子勤奋好学,无日不以诗书相砥砺,就连先帝在世时也很是疼爱这个宝贝皇孙,直夸他有自己当年的风范。尽管孩童的劣性仍在,但大体上来说,的确是可塑之才。
    其实皇帝也疼小皇子,不过要是就这么不了了之的话,怀中的女人又得给他置气了,于是只好加重了语气,“既然没有胡来,那为何还吓着了惠母妃?还不快道歉!”
    “父皇,分明是因为惠母妃先吓着了莫将,莫将才会像发了疯似的乱跑,您为什么要怪在儿臣的头上?”
    他小小的身子站得笔直,气势一点也不落下风。皇帝见他如此顶撞自己,脸上挂不住,正欲发火,一直站在旁边的一人不急不缓地开了口。
    “皇上,娘娘受了惊,不宜再受什么刺激,还是先回永和宫为好。”
    既然有人打圆场,于是皇帝也就顺着台阶下,故作生气地拂袖离去,只留下一行人和一匹马。
    原本还焦躁不安的马儿在萧丞的安抚下变得乖顺听话,他把缰绳交由他人,自己踱步走到了小皇子的跟前。
    他一句话还没说,可小皇子的腰杆已经渐渐弯了下去,不见之前的理直气壮,而是小声地替自己开脱道:“大伴,这回我真的没做错什么,你可不能再罚我了。”
    正文 第25章 陈年事
    皇帝器用萧丞,加之皇后也信任他,所以命他伴在小皇子左右,教授四书章句和古今政典。
    虽然有时候这位老师严厉到不近人情的地步,不过小皇子对他还是依赖至极,只有在他的面前才会像个七岁的孩童,对他大概就是个又爱又怕的感觉。
    见他迟迟不说话,即便小皇子身正不怕影子斜,但也被弄得心底越发没有谱。明明是那个女人有意要害他摔下马,怎么像是他做错了事似的,于是不满地嘟囔道:“我还差点摔着呢……”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简直和某人的行径如出一辙。
    萧丞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这个只及自己腰高的小娃娃,对于他积极的认错态度早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只说了一句“殿下言重了”便牵着他的手往前走,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道:“薛公公还想跪着不走么?”
    “这……这就来。”锦一最后再揉了一把腰,而后站起来快步朝他们走去。
    既然小皇子罚不得,那总得有人尝尝教训,宫女太监们心里也清楚这一点,于是此刻还苦巴巴地跪在雪地上,就算人都走光了,只要萧丞没让他们起来,他们也不能擅自起身,也不知道这一跪要跪多久。
    所以奴才永远是最吃力不讨好的角色,因为主子惹出的事端都得由他们受着,还不能吭声叫苦。
    可是凡事总有例外。看着只有锦一一人能够免于受罚,他们又是羡慕又是恨,不知他是怎么攀上东厂厂公这根高枝的。
    锦一哪里管得着别人在背后说什么,顶着他们包含了千种情绪的目光,来到了萧丞和小皇子的身边。
    大概是在此之前他刚好问到小皇子是否伤着了,所以她一靠近就被小皇子指着鼻子,颇为嫌弃地说道:“喏,就是他。浑身都是骨头,硌死我了。”
    “……”锦一万万没想到自己拼死拼活接住他,还会被倒打一耙。
    萧丞斜觑了她一眼,见她悄悄瘪了瘪嘴,看上去很委屈的样子,眉峰微抬,竟认同道:“确实硌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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