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帝王一眼就看见那压金的红色裙角,再往上,宝蓝色的上袄,乌压压的头发盘着白花。
    他压根就没看其他人,径直走向秦茶,微弯腰,“想好回答了吗?”
    秦茶低着头,字句柔软又坚定。
    “回陛下,臣妇想好了。”
    皇帝保持着弯腰的姿态,饶有兴味的样子,“哦?”
    “臣妇管不了身后事,能留得生时清醒,就已是万幸了。”
    旁边一群人懵逼地听着他们打哑迷,年轻的帝王听见回答倒是低声笑了,然后他突然伸手把跪在地上的世子妃一把抱起来,笑吟吟地说,“朕就是问问你,你倒是不贪心。”
    世子妃:???
    皇帝:“别想了,你生时人和身后事,都是朕做主。”
    世子妃霍的抬头,“陛下!”
    年轻的帝王堂而皇之地抱着美人坐在正中央的软榻上,他一手揽着世子妃的腰,一手撑着下颌,懒洋洋地开口,“开宴。”
    所有人:……!!!宗教礼法呢!呢!呢!
    那人在秦茶耳边*似地低声问,“你知道我今天见你想到什么吗?”
    秦茶维持着自己屈辱的表情不说话,一边又偷偷地把手藏在袖子里戳长羲的腰。
    “一树梨花压海棠。”
    他面上一本正经地看着其他人,嘴唇却贴着秦茶的乌发,沙哑地重复:
    “压海棠。”
    秦茶想了想自己鬓间的白色梨花,和一身海棠绣花纹的衣裙。
    哦,压什么海棠,就是耍流氓。
    ☆、第70章 番朝天阙(六)
    【二更】
    林花宴的全程,皇帝都抱着面如死灰的世子妃,饶有兴致地看着其他人表演,时不时皇帝还会亲手夹菜喂怀里的美人,丝毫不顾忌别人的目光。
    直到林花宴的重头戏,择花。
    每个人会把身上佩的花摘下来放入福袋亲手递给君王,君王若是欢喜,留下谁的袋子,谁就是这一年的林花头筹。
    像是温玉“昭仪”的份位,再往上便是仅次于皇后的贵妃。
    抱了世子妃一个多时辰的帝王终于松开手,对她说,“你去挑个袋子来。”
    世子妃恍若未闻,一动不动。
    皇帝一点都不介意,却是说,“那朕替你拿吧。”
    说罢他一把抱起秦茶站起来,把她温柔地放在了地上,然后几个大步走到一群莺莺燕燕的女人旁边。
    所有嫔妃吓得齐齐福了身子退了几步,又忍不住偷偷去瞄这个俊美的帝王,他低着头在一排福袋里挑挑拣拣,修长的手指在花纹复杂的乱色中衬得清冷白皙,却又骨节分明翻云覆雨。
    他侧脸的神色颇为认真,这种样貌简直致命。
    偷看的嫔妃很多都看晃了神,没能把目光收回来,直直地盯着帝王挑了一个深蓝金边的福袋,然后又踱步回燕王世子妃身边。
    高大的男人把福袋递给容色清艳的女人,他的神色在抱了女人一个多时辰之后显而易见地愉悦起来。
    “朕觉得这个最衬你。”
    世子妃大概被逼至绝境了,她非但不接过皇帝手里的福袋,反而神色挑衅至极地冷笑起来,“是吗,臣妇不觉得。”
    皇帝破天荒的并没有生气,“你这样子,朕还挺喜欢的。”
    然后他伸手,动作温柔地把世子妃头上的白色梨花取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入福袋,之后就拿在手里没放下过。
    其他嫔妃:……我们手里的袋子现在这是给、还是不给?
    燕王世子妃眉眼却是几分厌恶的倦怠。
    “陛下这是喜欢死人的花吗?”
    年轻的帝王挑眉,“在朕眼里,这是你的花。”
    世子妃冷淡地继续:“臣妇这是为亡夫戴的花。”
    这种回话方式搁平常人早死八百回了,皇帝竟只是冷下脸,冰凉地警告世子妃,“你要是再这样和朕说话,就不是简单地抱几个时辰就能让朕心情好起来。”
    “朕的心情不好,你也不要想好过。”
    最后皇帝是直接拂袖离开的,听水榭走了主角,剩下的女人一脸嫉恨地盯着燕王世子妃,到底是有所顾忌,只是刮了几个眼刀子就走了。
    温昭仪离开的时候倒是顿了顿脚,讽刺地扔下一句,“燕王妃托我留你一句,要是想你那同样孤寡的弟弟过的好,就给燕王府留点颜面。”
    秦茶很配合地脸色发白了。
    温昭仪而后说,“你心里头是喜欢皇帝,我的眼睛看得出来,搁这儿玩欲推还迎的把戏,你这朵莲花手段还嫩了些,我劝告你,小心阴沟里翻船。”
    秦茶:……厉害了唐安的病人!看来她的药下的不够猛演技还不够炉火纯青!
    然后半路还被某个不长眼的宫女撞了下,顺势手里被塞了一把刀。
    ……可以的燕王妃很强势。
    被月色带回皇帝寝宫的秦茶认真地思考了再次自杀的可行性,觉得这个反应才最符合听说了燕王妃留言的白莲花式反击。
    然后历经生死磨练艰难困苦的秦茶叫月色出去拿糕点,然后很心机婊地换了一身白裙渲染氛围,而后面无表情地把匕首直接捅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捅肚子的原因是因为这样最容易死不了。
    刚端了一盘糕点进来的月色被这一幕惊呆了,手根本端不住盘子,“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响亮的粉碎,伴随而来的是她惨绝人寰的尖叫声:“夫人!夫人!”
    年轻的帝王刚从御书房处理完政事回来,刚到门口,就听见这声尖利而又惊恐的呼喊,他顿时心里漏跳一拍,然后直接冲了进去。
    他在惊慌失措。
    一入门就看见身穿白裙的女人面带解脱的微笑靠坐在塌下,鲜血刺眼地染红了她一大片衣裙,他那一刹那一片空白。
    死亡。
    熟悉的死亡。
    她的死亡。
    曾无数次折磨他令他疯狂的死亡。
    他知道自己占有欲强到爆炸,他知道自己掌控欲无与伦比,他把爱的人紧紧攥在手心里,把她护在自己眼里不让她离开分毫,那是因为——
    他经历过失去。
    他经历过绝望。
    他经历过最遥远的分离。
    “陛下……”
    她喃喃地叫着他,长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去的,他伸手去触碰她的脸颊,发现她的体温都在变冷,这种触感仿若点开他爆炸的开关,他一把将秦茶狠狠搂进怀里。
    “生时身和身后名……只能选一样……”她涣散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他,又仿佛透过虚无,虚弱得飘渺,“我选了……但是陛下您贪心了。”
    对方:“你敢死一个试试?我说过你他妈全部都是我做主!语文学不好?你是不是语文学不好!”
    自认为自己发挥优秀却完全接不上长羲台词的秦茶:…………
    但是她仍然很敬业地留下美丽的死前泪水,继续台词,“我很恨你,陛下。”
    长羲抱着她,鲜红的血也染了他一身,他抬起头喝醒了月色:
    “愣着干什么!叫太医!”
    月色仿同一棒打醒,撒了腿哭喊着往外跑叫太医。
    空无一人的大殿上,长羲凶狠地看着秦茶,那目光太过凌厉,一时之间秦茶的低泣声都被噎住了。
    ……等等,长羲好像是来真的?!
    “这几天玩得太开心?忘记原来的我是什么样子了是吗?我很久之前便说过,”他一字一句地说,“你要死,也是死在我手里。”
    “你活着,人是我的。”
    “你死了,人是我的。”
    “你是生是死,都是我的。”
    说到后面他却埋首在秦茶脖颈间,声音格外沙哑,“秦茶,你是我的,都是我的,永远是我的。”
    “以后死,我也会带着你一起,你懂不懂?”
    比体温更灼人的,是眼泪。
    这是秦茶记忆里,长羲第一次流泪,哪怕她并没有看见。
    她稍抬手,揽住长羲的腰,低声无措地安慰他,“我有分寸的,捅肚子不死人的……”
    太医进来了。
    秦茶被急救去了。
    在处理伤势的时候,长羲几次搬出了霸道皇帝经典台词:“医不好你们脑袋全部拿去砍了!”
    然而秦茶笑不出来。
    然后长羲又在她旁边冷笑,“世子妃,朕想贪心就可以贪心。”
    “你寻死一次,朕砍一个府脑袋。”
    “从将军府到简府到燕王府,挨个来,”年轻的帝王极其冰冷地说,“你想血流如注,朕也不介意血流成河。”
    秦茶:…………
    此时需要晕过去。
    秦茶虚弱地闭上了眼睛,她只是想装一下的,却没想到这一睡,真的睡糊涂过去了。
    等再次醒的时候,估摸在深夜,身边睡着长羲,秦茶有些口渴,想摸下去喝水,才刚动了动手,就被睡梦中的长羲条件反射地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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