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那旦角,一张脸早被浓艳的脂粉给涂得看不出原来的相貌,只瞧得出五官不错。
    纤细的手指挽成一朵兰花,轻轻朝上一挑,那姿态真个活灵活现。
    唱腔也是绝佳,声音颇有穿透力,转眼之间便吸引了无数人。
    这唱的是一出西厢记,正在“耍孩儿”那一牌上。
    谢馥手落在栏杆上,顺着那锣鼓的调子,便轻轻叩击,和着台上戏子的唱腔,将后面的词儿给念了出来。
    “虽然眼底人千里,且尽生前酒一杯。未饮心先醉,眼中流血,心内成灰……”
    秦幼惜在后头听着,倒没想到谢馥竟然也熟读戏曲。
    “这《西厢记》我最不喜欢,天底下怕没几个好男人……什么且尽生前一杯酒呀,都是转头成空的事。”
    谢馥没说话。
    她瞧着下面街道上的人群,又望了望那热辣的日头,白晃晃灼人眼。
    戏台上穿着厚重戏服的戏子,脸上盖着那厚厚的一层脂粉,也有一种油腻腻的光闪出来。
    隐隐地,她脑海之中又回出高氏离世前的那一幕来。
    戏台上的戏子,悲欢苦乐,都隐在了厚厚的妆容下。
    上妆?
    上妆。
    抬手摸了摸自己干净的脸颊,谢馥淡淡道:“小南,下去,赏他们。”
    ☆、55.第055章 计与计
    “小姐,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站在门口,正在教训下人,高福猛一抬头,竟然瞧见谢馥走了过来,顿时瞪大了眼睛,显然是没想到。
    谢馥不是去看葛秀了吗?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谢馥走下台阶来,方才与秦幼惜闲谈了两句,便从五蕴茶社告别,一路回来,却没想到会在门口碰到高福。
    眼瞧着高福一脸的惊诧,谢馥倒是淡定了。
    “阿秀蛮好,倒没什么可担心的。”
    要紧的是,现在也轮不着自己去关心她了。
    说张离珠是个脾气傲的,谢馥也好不到哪里去。
    葛秀明摆着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面儿上,好像她没能求仁得仁,都要怪到自己的身上一样,倒叫谢馥觉得这一阵的朋友相处,都是自己错了。
    只凭着捕风捉影的传闻,她就能怀疑到自己身上,一面自怜,一面怨怼旁人。
    完全冷静理智地来想,谢馥觉得这样的人在宫中活不长久。
    可她又是葛秀的朋友,打心眼里希望她能好一些。
    想着,谢馥就摇头笑了。
    高福一脸的迟疑,只凭着这么多年的经验,知道事情怕没那么简单。可这终归是女儿家的事情,他也不好多问,只能笑得越发祥和。
    “姑娘回来得早也好,徐婆今日买了一条好新鲜的鲤鱼,正说若是中午不杀了吃,放到晚上就不好了。你这一下回来,她可不愁了。”
    “徐婆可许久没下厨了。”
    谢馥朝着高福颔首一笑,“那馥儿可等着徐婆的好手艺了。”
    高福点点头:“回头我就跟她说去,您慢走。”
    他让开半步,谢馥走过来,从他身边经过,脚步轻巧得很。
    只是高福心里终究沉甸甸的,伸手招了个小厮过来,在身边耳语了几句,便又挥手打发那小厮去了。
    “二姑娘好,二姑娘好!”
    英俊远远瞧见了谢馥,扑棱着翅膀,在架子上上蹿下跳。
    霍小南指着它对谢馥道:“您看,这小畜牲,天气热了,倒越发蹦跶起来。”
    “只是半句新词儿也没学会,着实太蠢。”
    有关于鹦鹉英俊的好口彩,已经是谢馥主仆几人之间经常的话题了,进门的时候,她只是照旧在英俊喝水的小碟子里倒了一点水,摸了摸它的头,便进了屋。
    “天儿热了,叫喜儿做些冰镇的酸梅汤吧。”
    坐下的时候,谢馥吩咐来一句。
    满月点点头,道:“往年您早早就在念叨了,今年这时候才想起来,奴婢早叫人备下了,就怕您什么时候想起来又没得吃呢。已经叫喜儿端去了,奴婢先给你打个扇子吧。”
    说着,去旁侧的匣子里取了一把画扇来,慢慢给谢馥扇风。
    谢馥瞧一眼外头,霍小南还在那儿逗鸟,也就没唤他。
    “你心思倒是越来越细,做事也越发周到起来,这长进,我都要不认得了。”
    “那是,您是没听上次秦姑娘是怎么说奴婢的。”一想起那一日的事情来,满月还气得跺脚,“说什么奴婢跟在您身边没长进,全是说瞎话呢。这回我要叫她长长见识。”
    纯粹的赌一口气罢了。
    不过能做到这份儿上,比起旁人来,还真不知厉害了多少倍。
    有这丫鬟,谢馥可省心呢。
    不一会儿人,喜儿就端了冰镇酸梅汤上来。
    谢馥喝了两口,方觉得暑气渐渐消下去。
    满月瞧她好一些了,才斟酌着开口:“今日在葛府,葛小姐那般说话,奴婢听着心里着实不舒坦。”
    这只是要起个话头,问问日后的打算罢了。
    谢馥明白,只道:“一时猪油蒙了心,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我自来对人无愧于心,便是当时我将珠花换给她,也不过是为了她好。当时她若觉得我做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便不该接受。一旦选择了,最后结果不好,又怪罪到我身上……我倒不觉得冤枉,只是可怜她。”
    世间人,能不怪罪他人的又有几个?
    人该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偏偏太多太多人只以为那是旁人的过错,而不愿正视那是他们自己做出的选择,甚至因此对他人此前的好心视若无睹。
    这岂能不算是忘恩负义?
    兴许葛秀没这般严重,可谢馥自问做朋友之时,她不曾有半点亏心之处。
    “罢了……由得她去,走一步看一步也好。将来兴许真的就这样阳关道,独木桥。”
    谢馥摇摇头,不想太多。
    “倒是我都不曾得知消息,她却知道皇后到底为什么选中她,着实有些奇怪。”
    皇后。
    陈皇后的一举一动,才是叫人迷惑不已了。
    谢馥回想着当日的一幕一幕,也不禁陷入了沉思。
    此刻,皇后的慈庆宫中,也有人陷入了沉思。
    李贵妃的目光,落在自己涂着鲜艳蔻丹的指甲上,接着缓缓抬起手来,眼底闪烁着暗光,似笑非笑:“皇后娘娘,看来这高胡子是防着您呢。”
    “妹妹这般说,倒叫本宫有些不明白了。”
    被这样直白地指出高拱防着她,陈皇后脸上竟然半点颜色也没有改变。
    比起昨日从乾清宫出来时候的愤怒,此刻的陈皇后已经收敛了那种外放的激烈,将所有的心思都纳入了一颗沉静的心中。
    “我都听外面人传上了,说是自打皇后娘娘您挑中了葛家那丫头之后,其余大臣家的姑娘都怕自己一不留神就入了宫,成了皇上的妃子,所以纷纷开始相看人家。高胡子只怕也只是其中一例,听说正正好看中了李迁家的幼子。”
    李贵妃笑意盈盈,又将两手交叠在一起,放在金线绣满的裙摆上。
    “那孩子您也认得,就是陪着太子读书的那个。臣妾曾瞧过,是个样貌周正,人品也正直的,想来高胡子的眼光还不错。”
    “是么?”
    陈皇后不置可否。
    “倒不是本宫挑中那丫头,只是昨日入乾清宫见皇上,又看见那奴儿花花缠在皇上身边。皇上闹着要几个新人尝尝鲜,我们打理后宫,又怎么能不顺着皇上的意?”
    李贵妃只听着,没说话。
    皇后又道:“当日宫宴,葛家那丫头先挑了一只蓝纱金线芙蓉,后来又在湖心亭里瞧见她,却换了一只浅紫的海棠,想必是谢家那丫头换给她的。一人一只,她一人却前后换了两只,就如此急迫想要进宫吗?所以,本宫不妨成全了她。”
    说着,陈皇后便转头来看李贵妃,笑得优雅:“贵妃妹妹说,是这个道理吧?”
    李贵妃哪里不知道,葛秀只是想嫁给太子,而不是要成为皇帝的妃嫔。
    相比于其他闺秀,葛秀有天然的优势。
    她出身不低,样貌学识都不差,更有父亲即将卸任,出身也正好降下来,正好符合后妃遴选的标准。其他人,如张离珠者,反而没有她合适。
    所以,葛秀可以对自己抱有不低的期待,可惜了……
    这一切,都被皇后给打破。
    说什么顺着皇帝的意思办事,也不过只是借口。
    李贵妃此前与皇后的相处,都算是不错,可她没想到,在这个当口上,皇后竟像是要忍不住了。
    这一次直接让最有可能成为太子妃的葛秀,变成了隆庆帝后宫之中一名普通的嫔妃,分明就是在告诉她,告诉所有人——
    想要趋炎附势的都看清楚了,再靠近太子一系,就是这个下场。
    皇后是厌烦了这些红眼和白眼,要叫所有人知道,如今还没改朝换代,谁是后宫之主,都要睁大眼睛看清楚。
    只可惜,自己还偏偏不能跟皇后争。
    反正隆庆帝蹬腿也只是时间问题,李贵妃自问年轻貌美,有的是时间跟皇后耗着。
    至于那些个小姑娘,倒霉不倒霉就看她们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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