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高福心里有些纳闷。
    他没忍住,悄悄打量了一眼固安伯府人。
    这一位当朝皇后的生母许氏,生了一张很不错的脸,并且因为驻颜有术,显得比她这个年纪的人年轻很多,脸上很难看到几条皱纹。
    最重要的是……
    固安伯夫人的脸上,根本看不到半分的愠怒。
    许氏停在了最上面那层台阶上,看了一眼高府高高挂上的匾额,似是喟叹:“看来高府的门第还是太高,是犬子没福,高攀不上喽……”
    说完,她一挥手。
    “高管家就送到这里吧。”
    “是。夫人慢走。”高福近乎诧异地看着许氏波澜不惊地转过身,唤了固安伯府的轿子,就直接上了轿。
    方才浩浩荡荡一群送提亲礼的队伍,就跟着轿子一路远去,留下高府门口一地跌落的下巴。
    好好的一出好戏,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落地了?
    这不是逗咱们吗?
    高拱一回来,所有事情就摆平了?
    好半天,才有人反应过来:“送礼的队伍都走了,这是高大人拒绝了提亲啊!”
    “是啊!”
    人群一下炸开了郭。
    高福咂咂嘴,有些纳闷。
    身边小厮跟在他身边:“要不要把这些人赶走?”
    高福摇头:“没热闹看,一会儿人就走了。奇怪……”
    “奇怪?”小厮没明白,还以为他有什么吩咐。
    然而高福皱着眉头,没有理会。
    他不是奇怪别的,只是在奇怪:这一位固安伯夫人,对提亲的结果,真是半点也不在意。就好像……
    就好像早就知道会失败,她不过是来跑上一趟一样!
    不得不说,这么多年识人下来,高福还是有几分眼力见儿的。
    固安伯府的轿子没一会儿就回去了,许氏款款进了自家门,还没进屋呢,就听里面兴奋的大喊声:“娘,娘,娘,你回来了,怎么样了?”
    许氏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换上了一身新袍子,一脸忐忑兴奋的陈望。
    陈望拽着许氏的袖子,就等着许氏给个准话。
    坐在屋里的固安伯陈景行闻言哼了一声,瞥了那边娘俩一眼,低下头去摆弄昨天摔碎了的玉璧碎块。
    许氏伸手摸摸陈望的头,在他期待的目光注视之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儿啊,娘……娘对不起你,那高大学士真是半点面子也不给,竟然没答应!”
    “什么?!”
    开什么玩笑,不是说娘出马必定能成的吗?
    陈望不敢相信。
    “您不是说……不是说……”
    “我是觉得你跟那谢二姑娘真是门当户对,天生的一对。可谁知道高胡子就那个犟脾气,你说气人不气人,我连他面儿都还没见着呢,就找他们家的管家把我给打发了,说是这亲事没门儿,叫咱们别想了。”
    说到这里,许氏又是一声叹出来。
    “那谢二姑娘也说了,还想要再孝顺高胡子两年,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啊……”
    “什么孝顺?”
    陈望气得要死。
    “我还不知道吗?摘星楼的姑娘们早就跟我说过了,若是有人上门提亲,愿意嫁的就说什么一切听从父母,不愿意的都说什么要孝顺父母。高府那么多人,哪里用得着她来孝顺!这是她根本瞧不上我!”
    听见这一句,那边的陈景行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自家儿子一眼。
    嘿,没想到这摘星楼的姑娘说话还挺有道理。
    可不是这样吗?
    只是这话说的太白,未免伤人。
    陈望认定自己对谢馥一见钟情,非她不娶,这会儿被许氏一个坏消息砸过来,发热的头脑竟然出奇地冷静了下来。
    他沉默了许久。
    许氏与陈景行对望了一眼,生怕这一根独苗苗受了刺激,出什么事儿,不由得摇了摇他:“没事吧?天下的好姑娘多的是,这谢二姑娘不肯,你就找别人呗。”
    “别人都不如她好。”陈望拧着眉头,开始在原地踱步。
    其实他也知道,谢馥必定看不上自己,又怎么可能嫁过来?
    可他偏偏一眼就相中了她,自打那一日惊鸿一瞥之后,真是眼底心里再没有别的姑娘了。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谢馥“从”了自己呢?
    陈望开始思考难题。
    许氏还想规劝他:“我看你啊,也就是一时的新鲜劲儿。前段时间你还跟我闹,说要纳那个摘星楼的头牌为妾吗?要娘说,你也到了年纪,房里是该有个人了。这秦幼惜人不怎么样,可架不住你喜欢。谢二姑娘得不到,这秦幼惜你就娶了吧,只要你开心,什么都好。好不好?”
    “……不好。”
    陈望忽然站住了脚。
    秦幼惜的美貌当然是全京城都知道的,那风情,那滋味,叫人想到了骨头里。
    可那又怎样?
    一千一万个秦幼惜,也比不过他心尖尖上那个谢馥。
    陈望觉得自己就是着了魔,早几百年要有人在他面前说什么一见钟情,他一定把这傻子痛打一顿,可现在……
    陈望自己就是那个傻子。
    他目光闪烁,一双桃花眼里写满的都是认真。
    忽然之间,陈望扭过头,直直看向许氏。
    “娘!”
    “……怎、怎么了?”
    许氏简直吓了一跳,只因为陈望这眼神太热切,太锋锐,那一瞬间像是什么东西在闪烁一样,有一种奇异的灼热。
    这还是自己那个插科打诨不正经的儿子吗?
    许氏恍惚了一下。
    陈望对自己的状态浑然不觉,两手一拍,已经说出了一句惊天动地的话来:“爹,娘,我已经认定了她,除了她之外我谁也不娶。高胡子是比咱们有本事,可他再大,也是一人之下。您忘记了,还有皇后娘娘啊!”
    “噗!”
    陈景行一口茶喷出了老远。
    许氏头一回忘记自己贵夫人的做派,瞪大了眼睛。
    陈景行有一子一女,儿子自然就是陈望,女儿可是当朝国母。
    一家上下,对陈望都是疼到了骨头里,陈望若提什么要求,皇后都会尽量满足。
    没想到,这个时候,他竟然想到了皇后!
    事不宜迟,陈望是个说风就是雨的人,抬脚就往门外跨:“爹,我们现在立刻进宫去吧!”
    “……”
    陈景行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许氏看着那孩子的背影,也不知怎地有些沉默下来。
    她回头一看陈景行,重重叹了一口气:“这孩子……该不会是动了真心吧?”
    眨了眨眼,陈景行还是说不出话来。
    皇宫,慈庆宫。
    宫中的摆设并不奢靡,透着一股子高贵大气的朴素,也透着一种奇怪的陈旧。
    陈皇后在宫中不少年了,已经过了争宠的那个年纪,比起花容月貌、雍容华贵的李贵妃,显得淡雅又清静。
    人少了,冷了,也就清了。
    不过,好在她还是皇后。
    目光下垂,陈皇后随手一整袖子上绣着的凤纹,唇边挂了浅浅的几分笑意,注视着恭敬在堂下行礼的朱翊钧。
    “儿臣给母后请安。”
    朱翊钧的头低下去,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这是当朝太子,可不是她的儿子。
    想到这一点,陈皇后唇边的笑意浅了几分,不过依旧毫无破绽。
    “太子请起,不必如此多礼。”
    说完,她随意一扫,却没瞧见那雍容华贵的身影,心里不由得奇怪。
    “你母妃呢?”
    往日都是李贵妃带着朱翊钧一起来给自己请安,这么多年,虽路途遥远,也都没有断过。可以说,至少在表面上,李贵妃这六宫宠妃对自己还很尊敬,并没有出什么乱子。
    在没看见李贵妃那一刹,陈皇后心里一沉:难不成终于要撕破脸了?
    下面朱翊钧依言起身,一张有些严肃的脸上带着沉静,嘴唇一抿,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对着陈皇后道:“回禀母后,母妃今晨早起,头晕呕吐,实在不适。儿臣离宫之时已经请了太医诊治,母妃让儿臣向母后告罪,今日不能亲自来母后驾前请安,还请母后恕罪。”
    “哦……”
    陈皇后应了一声,目光落在朱翊钧的身上没有移开过。
    朱翊钧站在漆黑如墨的金砖上,眼角眉梢似乎都被染上了那种冰冷的味道,长睫毛微微遮着一点眼神,以至于自己无法看清那一双深潭一样的眼睛里到底藏着什么。
    方才他说话的语调,没有半分的心虚,也没有半分的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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