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馥越发着急起来,使劲地拍打着门,发出“砰砰”的声响。
    里面的高氏没有半点反应,依旧描眉上妆。
    苍白的脸上转眼点染上几分艳色,依稀间,又是京城里那个倾倒了无数风流贵公子的清贵淑女。
    她画了眉,点了镜台上散落的点点口脂,用指头抹在唇上,只要那么一点,便如梅花染雪,好看极了。
    高氏缓缓转过身来。
    那是谢馥第一次看见她娘亲上妆,明媚端庄,眉眼里透着五分清丽,三分妖娆,两分冶艳。
    高氏美得像是画里出来的人。
    “娘,开开门!给馥儿开开门啊!”
    谢馥在门外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高氏头也没回,三尺白绫悬在梁上,蹬翻了踮脚的绣墩。
    “咚隆”一声响。
    谢馥觉得整个世界都随着那绣墩一起倒下。
    她死死地抠着门扇上的雕花,最后喊了一声:“娘——”
    她脸上还带着淡淡的隐香,娘亲的镜台上放着她新买的白色泥娃娃,圆圆的脸蛋涂得红红的,像极了美人脸上的胭脂。
    ……
    然而她娘悬梁了。
    院子外面终于听见了动静的谢家人冲过来,把她从门口拽开,谢馥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一天,是四十五年十二月十四。
    皇帝驾崩,裕王登基。
    高氏毫无征兆地离她而去。
    冬天没有雪,反而下了很多雨。
    谢馥一身孝服坐在游廊的台阶上,呆呆看着放在地上的泥娃娃。
    一只精致的缎面牡丹绣鞋忽然伸过来,一脚将泥娃娃踹开。
    “骨碌碌……”
    泥娃娃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白白的身子落在泥水里,脸朝下,那一团胭脂一下变得脏脏的。
    谢馥慢慢抬起头来。
    谢蓉穿着一身素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怜悯而嘲讽。
    “真不好意思,没瞧见你在这儿。踢了你的泥娃娃,不要紧吧?”
    谢馥看着她,没说话。
    谢蓉冷哼了一声,也没指望谢馥说话:“瞧瞧你,真可怜,没了你娘,你算什么东西?”
    她歪着头,朝谢馥笑着,仿佛很开心。
    丫鬟秋月提醒:“大姑娘,外头雨大风大,还是快回去吧,免得受寒。”
    谢蓉看了谢馥身上单薄的衣衫一眼,眉梢一挑,拢了拢肩上的狐皮坎肩,“走吧。”
    她优雅地从谢馥身边离开。
    那只泥娃娃还躺在泥水里。
    谢馥走过去,把它捡了起来,短短的手指摸着泥娃娃的头。
    泥娃娃的眼睛被水打湿,有墨迹氤氲开来。
    谢馥用力地擦着,倔强地咬紧了牙关。
    “不哭,不哭,外公就要来接我们了,不哭……”
    作者有话要说:  又见面了,新朋友&老朋友~
    ☆、第002章 有馥
    “那一年江南下了好久的雨,发了大水灾,外祖父遣来接我的人被阻在道中。我险些以为要在绍兴待上一辈子……”
    京城,内阁大学士张居正府后园。
    花厅里热热闹闹坐满了人,水榭里却安安静静。
    谢馥靠雕栏而立,身材纤长,葱白的手指把玩着手里的泥娃娃。
    唇边那一抹笑意,怎么看怎么讽刺。
    葛秀站在她身后,微微叹了口气。
    “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当年的事来?”
    有关于谢馥的事情,这两年来,随着大学士高拱重新入主内阁,柄国执政,渐渐为人所知。
    可她还是头一次听见谢馥自己说。
    谢馥没转身,随云髻旁的折花玉簪映着天光,苍青而剔透。
    “今月淮安府暴雨半月不止,水患陡生,多像当年?眼见着又是大计了……”
    大计?
    葛秀略一抬眼,打量着她。
    “各州府县正官都要带人来京朝觐述职,在所难免。你是担心你父亲谢大人要来?”
    “倒也不是担心,不过想到一些故人。”
    谢馥终于回过了头来,一张素面朝天的脸,透着一种出尘的轻灵气。
    葛秀呆呆看着她容颜,忍不住再次叹气:“真不敢想,你若上了妆,会迷倒多少风流才俊。”
    “不上妆就不能迷倒了吗?”
    谢馥眨眨眼,莞尔,少见地开了个玩笑。
    葛秀微微张大嘴,半晌才反应过来,一跺脚:“好呀,我夸你一句,你还要开染坊了不成?!”
    谢馥一下笑出声来,眼见葛秀上来就要捉自己,连忙摆手。
    “别闹,咱们出来时辰也不短了,一会儿厅里那位主人家可要不高兴的!”
    “也是。”
    葛秀的手一下停住了,恨恨地看了谢馥一眼,只拽她一把:“你也知道那主人家难伺候,估摸着大家伙儿都在等咱俩呢!”
    后园花厅。
    京城的名媛淑女、公子纨绔们,早已经落座有一时了,可最后一轮的义募还没开始,难免让人不耐烦。
    “这到底还开不开始了?”
    一只手将茶盏撂在茶几上,滚烫的茶水溅开些许。
    站在前面的侍女浑身一抖。
    厅内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左面第二把黄花梨圈椅,刑部尚书家李迁的幼子李敬易,惯来脾气火爆,两眼睛朝前面一瞪,险些吓得端茶的侍女趴在地上。
    “说啊!”
    侍女垂首,可怜巴巴地回答:“回禀公子,女宾们那边还有贵客没落座,我家小姐说了,还得等人齐了再开。”
    “贵客?”
    李敬修一下就笑了,他手一比坐在自己左手边,也就是头把圈椅上的那位爷。
    “你家的贵客什么身份啊,能贵过太子爷不?还有让太子爷来等的份儿不成?!”
    侍女哆嗦得更厉害了。
    太子朱翊钧就坐在左边,穿着一身玄色便服,腰上佩一块云龙纹玉牌,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贵气十足地往茶盏上一搭,才把这茶盏端出来。
    还没来得及拂开茶沫,就听见李敬修那一张婆婆嘴说开了。
    朱翊钧有些头疼,却是头也没抬一下,揭开茶盖,说一句:“茶还不错。”
    “太子爷!”
    李敬修指望着朱翊钧出来说上两句公道话,没想到他不痛不痒地说一句“茶还不错”,气得李敬修险些倒仰过去,一句话就漏了馅儿。
    “我约了摘星楼的幼惜姑娘,可不能等了。”
    “能让张家小姐等的,未必不是贵人。”
    朱翊钧不咸不淡,抿了口茶,淡香在舌头尖上徐徐绽开,像是一口吞了烟波浩渺一西湖一样,舒服。
    李敬修噎住,有些奇怪。
    “还能有什么贵人?”
    眼珠子一转,今日义募品茶名单上的名字,一个个从他心里冒出来,忽然,他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
    脖子一缩,李敬修像是老鼠忽然见了猫一样,也不顾旁边侍女诡异的目光,三两步就扒到了花厅中间那十二扇的鎏金大曲屏上。
    花厅分了左右两边,男客在左,女客在右,中间用大屏风隔起来,只留下少许的空隙。
    李敬修从这空隙里,就能瞅见女客们那边的情形。
    今日是张居正嫡孙女张离珠小姐生辰,恰逢淮安府大水。
    离珠小姐忧国忧民,便借生辰的机会,办上一场义募。
    皇上赏赐的宫廷珍玩,五湖四海的奇珍异宝,名人字画,各家名作,层出不穷。只由众人出价,价高者得,而募来的银钱最后将发往淮安府灾区,施于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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