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么?天天那日子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能不瘦么?”
    看墨妄担忧的视线,她噗嗤一声,又笑了。
    “不过师兄不要担心。瘦是瘦,有肌肉,你别小看我这身子骨,如今老结实了!”
    行军打仗吃苦受累,人瘦一圈是肯定的,可也正如墨九所说,她整个人精神抖擞,身体也得到了很大的锻炼,加上年龄的增长,完全度过了青春期的墨九,少了一点美萌的婴儿肥,人就像脱胎换骨了似的,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女人,比往昔更娇美可人,亦更添妇人的风韵。而且,她并不像普通妇人那般,将开疆拓土当成男人的天性,也从来不把自己当女人使唤,在战场上,她铁血无情,根本就充当着男人的角色,所以,天生女性的柔美加上她身上散发的英气与阳刚,就养成了墨九式的美——独一无二。
    或许有人比墨九长得好看,但绝对无人有墨九的气质。
    那自信、那气势,那身上自带的光芒,是从骨子里有的,不是谁人可以模仿得来的。
    当然,当今世上,也惟墨九一人有这样的底气,做这样的事情,睥睨于众生。
    墨妄念之,心尖微微一窒,赶紧耷拉下眼皮,装着喝水的样子,不再去看墨九的脸——
    又一次阔别数月,见到她,没有丝毫的陌生,反倒让他更加难以自持。
    “师兄你在想什么?”墨九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神思。
    “嗯?”墨妄放下茶盏,抬头。
    “我问你话呢,怎么不吭声?”
    “问我?”
    看他一脸茫然,墨九噗一声,又笑,“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我问话都没听见。”
    墨妄有些惭愧,神色微涩,“小九说什么了?”
    “我问你,怎么身子骨看着比以前……”墨九的脑袋猛地往前一凑,恶狠狠地盯住他,“看上去更弱了一些?怎么回事?萧六郎开的药,你没有老实吃,对不对?”
    她一句接一句的询问,像个大家长。
    墨妄失笑,“钜子吩咐,我敢不从命吗?只是,身子一旦亏损得狠了,也非一朝一夕可以调理好的。”
    “唉!”墨九想到他长达三年的昏迷,深以为然,甚至觉得如今他可以坐在面前,与她秉烛夜谈,已是上天的眷顾,确实不可急功近利。
    想到这里,她将袖子里的药方掏出来,“这次回来,萧六郎又换了药方,本来是准备明儿让灶上煎了再给你端来的,你既然来了,就自个儿拿去瞅瞅。久病成良医,萧六郎人在远方,从钟大夫的医案来判断到底隔了一层,你自个儿得多感受感受,并适时的反馈。”
    中医调养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中,得不停根本当时体质调整药方。
    为了墨妄的病,墨九也真没少操心,三年来长期让弟子来往……
    墨妄知道她的心意,默默收下药方,抬目道:“前方战事要紧,你们都多照顾自己,我这里其实不打紧的了。那样艰难的日子都挺过来了,现下生活这么好,还有什么是熬不过去的?”
    “话是这么说。可谁让我挂心你啊?”
    墨九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在他面前还像当年的小丫头。
    野性,率真,纯粹,不留半分城府。
    墨妄看着她的神色,唇角扯了扯,却没有展露完整的笑容,迟疑一下,突然问:“临安那边的情况,不知如何了?想来用不了几日,就可攻陷皇都了。只不知,大汗会怎样处置那些人。”
    那些人?哪些人?
    “你是指?”墨九想一下,不待他回答,又笑了,“你还是关心着她的吧?”
    方姬然。
    墨九知道他心眼里,也是对方姬然念着旧情的。
    要不然,也不会有千连洞那件爆炸事故了。
    不仅墨妄,还有一个织娘,嘴上不说,心里也始终念叨着。
    这三年来,每次墨九回来,她都会支支吾吾扯东扯西说半天不着点儿,其实就是想打听方姬然的情况。
    可墨九能说什么呢?
    从兴隆山盗去四个侍女玉雕的方姬然,对宋熹来说,俨然是一个大功臣。她如今已经是宋熹后宫里的女官,在谢青嬗死后,宋熹没有立后,又对后宫嫔妃不太眷顾的情况下,方姬然不是东寂的女人,却成了南荣后宫最有权势的一个女人。
    这些事,平常墨九也不爱提。
    但这次回来,可能萧军离临安近了,她总能从墨妄和织娘的眼睛里,看到某种奇异的目光。
    他们一个是母亲,一个是青梅竹马,又过了长达三年的时光淡忘,伤疤好了,总会忘了痛。
    可墨九沉浮两世,该心狠的时候,绝对不会含糊。
    “师兄,很遗憾。你们能原谅。我不能。新仇旧恨,都得和她清算的。”
    灯火摇曳中,墨九的脸,美而妖冶,似乎还带了一点狠戾的光芒。
    墨妄凝视着她,久久没有回答。
    过了好久,才听他重重一叹。
    “让她从千连洞拿走仕女玉雕,原就是我的罪过,我本不该问你这句话。”
    “师兄不必自责了。当时事发突然,谁能料得到?而且,你在我这里,永远不会有罪过一说。”墨九宽慰着他,等气氛稍稍缓和,眸子亮了亮,又意气风发地道:“再说,任她拿走,又有什么干系?就当让他们帮保管两年吧,反正还得开乾坤二墓,等到现在,咱们一窝端了也好。省事!”
    “是,也就差乾坤二墓两个仕女玉雕了。”墨妄突然叹口气,“但愿你们顺利,若不然。我难辞其咎。”
    “你这人就是,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放心吧,丢不了。我不仅要把仕女玉雕全都拿回来,还要你养好身体陪我一起去开神龙山的祭天台。”
    她说得一本正经,没半分玩笑的戏谑。墨妄知道,如今的墨九,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需要他的羽翼来呵护的小寡女了,她有了坚硬的翅膀,有了高飞的力量,她的背后还有这个天下最强大的男人——北勐大汗萧乾。
    “师兄,你怎么又在发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我告诉你啊,不许为她担心,知道没有?”
    “我没有。我只是——”墨妄闭了闭眼,声音幽幽一沉:“只是想到一事。”
    “何事?”
    “远在神龙山的墨家总坛。”墨妄道:“其实,自打你登上钜子之位,墨家总坛实际上已算迁至兴隆山了,可神龙山虽然荒废了,到底是祖宗留下的基业……申长老前些日子去了一趟神龙山,特地来函说,好多建筑都有残破,需要修补,尤其是老祖宗的墓地,受到山洪袭击,发生了大面积坍塌。我拔了些经费下去,准备重新修缮一下。”
    “应该的。”墨九沉默一下,突然又抬眼,“祭天台尘封已久,也需要重新打扫干净了。”
    墨妄一怔。
    尘封已久,那是因为无人可以打开。
    这一次,真的可以集齐八个仕女玉雕,顺利打开期待已久的祭天台,拿到千字引吗?
    没有答案!
    ……
    ……
    景昌八年,有一个极寒的冬天。
    大抵为呼应时事,凛冽的北风夹着鹅毛大雪锐不可当地刮向了临安大地。
    正月初一,过新年。
    这一天,对南荣是一个重要的日子。
    新年头日,适逢皇太子宋昱八岁生辰。
    登基以来,这是景昌帝为太子第一次大肆贺生。
    从宫中到城中,整个临安一片喜气弥漫。
    精美的花灯,将繁华的夜下城池,照得如同白昼。
    人们纷纷走出家门,走上街市,在满城花灯照耀中,感受这座曾经富饶得令天下人心向往之的都城最后的风光。
    就在一个时辰前,斥候快马从早已关闭的崇新门而入,挥舞着小旗,高喊着急报,为南荣带来一个令人震撼的消息。
    萧乾亲率大军,已逼近临安,与左相苏逸率领的南荣禁军在运河岸边展开了激战。
    一旦苏逸兵败,萧乾等于一只脚已踏入了临安城。
    只等他另外一只脚迈入,届时——
    临安不保,南荣将亡!
    坑深354米,大结局(四)重画江山
    亡国前的最后风景有很多。看小说到
    因人不同,景况有异,每个人也都揣着不同的心思。
    这一夜的临安城,狂欢而热闹。很多文人雅士,为它提上了许多大气磅礴的诗词,悲莫悲兮,留下了无数的千古绝唱——
    老百姓们也有自己庆祝新年的方式,长街短巷里,有年轻漂亮的小姐,有老态龙钟的老叟,有算不了国运算不了自己却举着算命薄走来走去的算命先生国。舞龙的、舞狮的,卖牛皮糖的,卖糖葫芦的,该看热闹的看热闹,该卖小吃的卖小吃,这场面……竟然有一种大悲之中淡然的凄凉。
    是的,再多的笑声也抵销不了即将亡国的担忧。
    但身为无力小民,他们也许只是想让南荣亡国亡得更加从容,更加有风骨一点吧?
    毕竟,南荣一直是那样风雅的一个富饶之地。
    当然,在这场狂欢的背后,也有忧国忧民的义士,于茶楼酒肆间,挑灯看夜市,跳出世俗之外,为国而叹。
    “不知苏丞相可否将萧乾挡在临安城外——”
    “王公在痴人说梦矣!唉!”
    “也并非不曾赢过。这三年来,不都各有胜负吗?苏丞相是一个有本事的人。”
    “非苏丞相无能,怪只怪萧乾太强!”
    这句话算是一个较为悦己的总结。
    不管是宋熹还是苏逸,都是当世有才之人,假以时日,他们这样的搭配,自当为南荣再创一个太平世界。然而,强中自有强中手,他们偏偏遇到了萧乾这样的对手,亦神、亦魔,将排兵布阵演练得出神入化的人,也是一场业障了。
    “老汉我只愿,苏丞相能让南荣……再多撑几日!哪怕几日,也好。”
    “当初恨朝廷,现南荣要亡了,我竟与王公一样,不舍。”
    家国的意义,对人一生都是极为重要的。
    平常时,我们只顾及小家,可一旦国将不国,那时才知,有国才有家……
    亡国之奴,又哪里好做?
    但事情到此,临安百姓心里也早就放弃了赢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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