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全走了,邱老爹和邱忠将借来的桌子凳子抬了回去,和邱忠道,“待会叫上阿实阿勤两口子过来吃饭,一桌子饭菜,我和艳儿得吃到什么时候?”
    邱忠一只手撑着桌子,一只手腋窝下夹着两根凳子,小径窄,邱生走在前边他在后边,垂眼只看得见桌面,摇头道,“不了,轮着老二媳妇做饭,这会儿该生火了,天儿不热,能搁上几日,你和艳儿慢慢吃。”
    拗不过邱老爹坚持,最后,三房一家都过来了,四方桌能坐八人,邱老爹在边上加了根凳子,凑合着坐一块。
    下午,沈聪上门提亲送了银簪子银镯子的消息不胫而走,来家里串门的人顿时多了起来。
    邱老爹一大老爷们不好招待一群妇人,何氏又留了下来。
    串门的人当中,数李氏态度最积极,邱老爹在院子里帮陈师傅打下手,一群妇人坐在屋檐下闲扯着,李氏也在,手里提着个针线篮子,斜眼道,“听说沈家上门聘礼重,没想着,艳儿还是个有福气的……”
    邱艳半垂着眼睑,想到那个高大挺拔的汉子,面色绯红,随即,眼里又闪过一阵失落,他瞥了自己眼后便再未看过她了,邱艳自认为长得不错,为何他眼中,半点欢喜都看不到?
    “哟,艳儿这神情,莫不是想沈家小子了,真是女大不中留哦。”李氏见邱艳红着脸,面色犹如雨后春水,波光潋滟,心里骂了句下贱胚子见着个男的就挪不开眼,嘴上却状似玩笑般的打趣道。
    何氏端坐着,她不如严氏会说话,帮腔道,“小嫂子说的什么话,姑娘家面皮薄,提起亲事,不好意思罢了。”
    本是打圆场的话,换做旁人不会多想,奈何李氏闺女没皮没脸不害臊跑到人屋里闹事人尽皆知,这话听在李氏耳里,成了何氏拐着弯作贱他她闺女,脸色立即不太好看起来,“听说沈家小子送了银簪子呢,咱家里穷,一辈子买朵绢花戴头上都舍不得,什么时候见过银簪子?邱生兄弟拿出来大家开开眼界如何?”
    邱老爹帮陈师傅拉着墨线,闻言,抬眸不好意思道,“都是些寻常人家提亲送的那些,没什么好看的……”
    邱生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氏哑着嗓门打断,“话不能这么说,寻常人家谁送得起银簪子,邱生兄弟拿出来我们瞅两眼就好,咱人多,还能帮你鉴鉴真伪。”
    邱艳心底冷笑,最后一句怕才是李氏真正的目的,她垂着眼睑,脸颊微红,瞧得留意她的李氏心里又暗骂了句,真是个会勾引人的小妖精。
    李氏起了头,附和的人多了起来,邱生一脸窘迫,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婶子,我爹向来好说话,您别为难他,婶子也说戴朵绢花都舍不得没见过银簪子,是真是假,您也认不出来啊。”邱艳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眼神灿若繁星,一脸懵懂。
    李氏一下脸色僵硬。
    她抽了抽嘴角,没料到邱艳会拿她的话搪塞自己,她自己都不认识真假如何辨别?可要顺着邱艳的话说,心底一口气又不顺,佯装笑了两声,“我眼皮子浅认不出来,这不还坐着这么多人吗?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总有人会分辨真假吧。”
    邱艳抬眸,挑了挑眉,追根究底,一群人不过想看她的笑话而已,邱艳哪会如她的愿,这话换做别人她可能没法子反驳,而李氏,前些日子两人才在山里闹了一通,她自然不惧,反而嘴角笑意更甚,“我三伯母还在,婶子说这话委实不该,我爹真拿出来,不是叫我三伯母难堪吗?”
    何氏可是邱艳亲伯母,人家都没介意银簪子是真是假,李氏一个外人眼巴巴的上前提这事儿,却是不妥当,村子里藏不住秘密,谁家芝麻大点的事儿都有人知道,上回山里,邱家人可说了,邱艳和刘家和李氏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李氏开这个口,明显想看笑话,至于笑话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一时之间,众人看李氏的神色变得隐晦起来。
    何氏见她说话的时候到了,出声道,“沈家有心,簪子实打实的银的……”
    李氏嘴角一抿,斜了何氏眼,阴阳怪气道,“是我眼皮子浅,想看看,不想艳儿还是个护食的。”
    站起身,不忿的离开了。
    见她步伐夹着怒气,邱艳学着她语调状似自言自语道,“家里就我和我爹,谁知道有没有人打其他主意?”
    走出院门的李氏身形一僵,转过身,怒气冲冲的瞪着邱艳,质问道,“你什么意思?骂我居心不良?”
    邱艳站起身,眨眨眼,无辜道,“婶子说的什么话,我随口说说而已,怎的您会这般想?”
    李氏在村里向来是个来事的,在场的人谁不知道?不过心里都存了心思,想看看沈家送的银簪子到底是真是假,依着沈家家境,哪有钱买银簪子?多半是假的。
    人就是这样,再眼红再看不起又按捺不住一刻好奇的心。
    李氏冷哼了声,调转身子走了回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也懒得继续和邱艳磨嘴皮子了,酸言酸语道,“沈家小子那种人,出门大家在行,讨姑娘家欢心却是不会的,我瞧着,什么银簪子银镯子,说得好听,肯定是假的,充充面子罢了。”
    邱艳低头不言,不管真假如何,有胜于无,终究是沈聪对她的一份心意,而且,她瞧着盒子十分陈旧了,说不准是沈聪娘留下来的。
    想入非非间,面色红得好似盛开的桃花,看在李氏眼里,心底又生出股无名火,“假的就是假的,难怪没脸拿出来,说出去真是丢咱村的脸,一个假的银簪子而已,就把你迷得晕头转向的,还有没有女儿家的矜持了?”
    李氏一番话说得十分重了,女儿家不矜持,和家里长辈也有关系,何氏目光闪了闪,不悦道,“艳儿多大年纪?怎么不知羞了,你不依不挠左一句沈家小子右一句沈家小子,要艳儿怎么说?若非沈家上门提亲了,不知情的还以为你存了什么心思呢。”
    何氏不懂说话,可她是邱艳亲伯母,李氏那番话明显不把她放眼里,当着她指骂邱艳没教养,她如何忍得下,她这时不说话,说出去,旁人也会埋怨她任由艳儿被一个外人欺负。
    邱老爹也来了气,憋着火,脸色铁青,来者是客,又不好和李氏撕破脸,想着若沈聪在,一言不合直接将人扔出去了,哪有李氏说话的机会,想着,对这个女婿更是满意了。
    李氏说的话的确过分了,邱艳小小年纪没了娘,邱老爹毕竟是男子,李氏方才一番话,可是拐着弯将邱艳几个伯母怪进去了,照理说,娘不在了,一些事儿该有几个伯母教导,李氏暗骂何氏没把邱艳教好,何氏怎么可能不生气。
    这下,李氏是真的告辞走了,灰头灰脸的模样。
    大家没见着沈家送的聘礼,心里多少有些遗憾。
    私底下,关于沈家送的聘礼是假的在村里传开了。
    过了两日,何氏娘家侄子在赌场欠了银子被人打瘸腿的事儿也在村里传开。
    “那怪那日她那般护着那个小贱人,原来是有所图呢,哼,那个小贱人就知道勾引人,还不准人说,上回王家少爷不就被勾得没了魂儿?不要脸的下贱胚子……”小河边,李氏边搓衣服,边暗暗和旁边人骂邱艳。
    不远处,何氏端着木盆,咬牙切齿的瞪着李氏,何家的事儿已经过去好些时日了,她那日过去帮邱艳的确存了心思巴结沈聪,无奈,沈聪饭没吃就走了,不想李氏拿着这事儿说事。
    何氏目光怨毒,李氏脊背生凉,回眸,看清是她,不屑的嗤笑了声,“是艳儿三伯母啊,我记得阿实阿勤都成亲了,怎么洗衣服的活儿还要你亲自做?那样子的儿媳妇,换做我,铁定要好好收拾收拾。”
    何氏咬着唇,着实不想和李氏待一块,转过身,毫不犹豫的走了,听李氏在背后呸了句,何氏气得脸色发白,又不好发作。
    谁知,又过了两日,李氏在菜地偷菜被人抓了现形,庄户人家,菜地都连着一大片,中间用石头做了标记,李氏爱贪便宜,摘菜常常跑到人家地里,不过多是趁没人的时候……
    这回,她左右观望没见着人才去旁边地,谁知,会突然来人。
    “好啊,我就说菜地的韭菜怎么被人割了,原来是你……”肖氏站在不远处,双眼冒着火光,如果不是右手伤着,恨不得亲自上前找李氏拼命,即使这样,她也不会放过李氏,指使旁边两个儿媳,“上前抓着人,看我不抽她嘴丫子,敢偷我的菜,不抽死她……”
    离晌午还早着,菜地里没人,肖氏这两日心里憋着火没处撒,又不敢上门找邱生邱艳的麻烦,在自家门口石墩子上指桑骂槐,邱生邱艳跟没听见似的使得她愈发气闷,现下,可算找着出气筒了。
    肖氏嗓门大,不一会儿就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严氏站在最后边,勾了勾唇。
    李氏万万不该将邱艳和她扯上关系,邱艳有没有教养不是她一个外人能置喙的,至于肖氏,只为了耳根子也能清净几天……
    ☆、第018章 面色绯红
    肖氏得理不饶人,命两个儿媳左右架着李氏两只胳膊,抬起泛疼的左手,甩了李氏一耳刮子,嘴里碎骂道,“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偷我家的菜,看我不打你……”
    一边打一边骂,起初抱着看热闹心思的妇人也被肖氏的凶狠吓着了,敛了眸中戏谑,忙上前劝架。
    再打下去,李氏满口黄牙该保不住了,村子里菜地连成一片,偶尔见旁人地里菜长得好又或者家里来个人菜不够,摘其他地里的菜乃常有之事,不过,自己摘别人的行,别人摘自己的心里不舒服罢了。
    拉扯间难免碰到肖氏的右手,气得肖氏跳脚,大声嚷嚷道,“让开,瞧我怎么收拾她,人老珠黄的不要脸,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以为不说没人知道你本性就能为所欲为了是不是,落在我手里,照样收拾得你服服帖帖……”
    众人听着总感觉有那么丝不对味,又说不上来,被莲花拉着凑热闹的邱艳听着这话嘲讽的扯了扯嘴角,肖氏隔日便朝着她家指桑骂槐,这会儿了那口气还没撒完呢。
    李氏被打得双颊通红,脑子发晕,从肖氏手里逃脱,趴在地上咳嗽起来,哇的声,吐出一口血,众人嫌恶的别开脸,暗道肖氏果真泼辣,竟把人打成这副样子。
    一时之间,众人对李氏偷菜一事揭过去了,反而略微怪肖氏下手太狠,不留情面。
    刘家的人闻声而来,冲在最前边的乃李氏闺女珠花,珠花容貌平平,瓜子脸,塌鼻梁,风风火火,步子摇曳生威,薄唇一张一翕,骂的是打她娘的人。
    内容不堪入耳,莲花鄙夷了声,轻轻扯邱艳衣袖,嘀咕道,“瞧瞧那副样子,跟泼妇没甚区别,难怪要倒贴人家。”
    村里几十户人家,年龄差不多的姑娘多,面上大家都和和气气,暗地都有自己的小圈子,莲花邱艳柳芽关系好,珠花和方翠她们一伙的,打小面和心不和,珠花人长得丑,说话难听,莲花一直看她不顺眼。
    邱艳微微一笑,垂下头,小声嘀咕道,“且看着吧,今日这事儿,珠花名声更坏了。”
    李氏尚且不能在肖氏手里讨着好处,何况是珠花,肖氏可不会看珠花是晚辈便嘴下留情,尤其,刚才珠花一番话,把肖氏得罪了。
    如邱艳所料,珠花人还未到跟前,肖氏已讽刺开了,“老的不要脸当小偷,小的也是恬不知耻的,见着男人两只腿就七魂丢了三魄,真想嫁人,晚上爬到人床上岂不更好?不要脸的狐媚子……”
    一番话说得珠花面红耳赤,她已到了说亲的年纪,肖氏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听耳边传来交头接耳声,珠花脸上火辣辣的烫。
    李氏瞧肖氏这般损她闺女,用力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肖菊,我和你拼了!”便咚的声扑向肖氏,骑在肖氏身上,拳脚相加。
    这下,场面又乱了起来。
    两人被分开已是一会儿的事情之后了,肖氏疼得脸白如纸,发髻散了,衣衫上沾了不少泥和草屑,脸上也有……
    李氏好不到哪儿去,额头鼻子尽是血,胸前衣衫被撕破了大片……
    两人,半斤八两,都没讨到好处。
    严氏这会儿站了出来,满面阴冷,“李兰花,你偷菜在前,我二弟妹气不过失手打了你两下,你竟想杀了我二弟妹,好歹毒的心思,前几日骂我家艳儿,接着又损我三弟妹,我邱家是惹你什么了,要你挨个挨个对付?”
    严氏在村里出了名的好脾气,这会儿凝着眉,一脸严肃,在场的人顺着她的话细细一想,别说,李氏还真把邱家人得罪得差不多了。
    李氏捂着嘴,肖氏两个儿媳不是善茬,拉扯间又甩了她一耳光,此时,口中尽是腥甜的味道,咽了咽口水,察觉里边有颗牙齿松动了。
    打松她一颗牙,竟然是失手,李氏恶狠狠的瞪着严氏。严氏什么人,哪会给她反驳的机会,冷冷道,“我二弟妹打了你是她不对,我代她向你道歉,然你不对在先,还打人,这事儿,总该给个说法。”
    在场的人连连点头,方才肖氏面色惨白不像是装的,肖氏右手脱臼大多数人都清楚,被李氏一打,右手怕又伤得严重了。
    邱艳和莲花默契的往后退了几步,默不吱声的转身离开,直到走出去老远,莲花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拍着胸口道,“难怪你总说邱家最厉害的是你大伯母,我可算明白了,三言两语就让珠花娘哑口无言,可不就是厉害的?”
    邱艳斜眼,挑了挑眉,不置一词。
    今日之事,李氏挨了打,珠花名声坏了,改日,还得乖乖上门向肖氏赔罪,那会,才是肖氏作威作福的时候呢。
    一切,亏得有严氏在,否则,肖氏先打人又骂珠花,多少站不住理,她的大伯母,岂是一般人比得过的?
    邱艳猜得不错,第二天,莲花就来她家说了珠花爹带着珠花娘给肖氏赔礼的事儿,“院子里正热闹着呢,你二伯母看病花的银子刘家给不说,菜地的菜刘家还得赔呢。”
    两人打架抱作一团压了不少菜,肖氏的意思全算在刘家头上,珠花爹心里有气也只得应下,谁让珠花娘偷菜被抓着了。
    莲花以为邱艳会巴巴问更多,不想她只是嗯了声,莲花觉得无趣,凑过去,手伸到邱艳发髻上,取下她的绢花,拿在手里把玩,“怎么你都不好奇,难不成说亲后都会变?”
    邱艳噗嗤声,一把抢回自己的绢花,嗔道,“说什么呢。”
    “我可没说错,你瞧瞧柳芽,整天在邱家,不出门和我们玩,你呢,从沈家上门提亲后常常一个人咧着嘴笑……”
    邱艳面色一红,瞪莲花一眼,“我什么时候偷偷笑了?”
    “还说没有,瞧瞧你这般,真该照照镜子,面若桃花,满目风情,告诉我,你是不是想沈家哥哥了?”莲花凑到邱艳跟前,打趣道,“那人我也见过一回,心里怕得要死,也没仔细瞧瞧长什么样子了……”
    邱艳呼吸一滞,温和的脸有些许紧张,抿了抿唇,故作镇定道,“其实,长得还好。”
    莲花见邱艳绯红着脸也没多想,心里为邱艳不值,邱艳人长得好看嫁给那样子的人,怎么看都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想着邱艳尚且如此,轮到她,不知配给什么样的人呢,怅然道,“也不知我娘给我找个什么样的人家,希望对方高大威猛容貌英俊才好。”
    话完,见邱艳脸愈发红了,以为她害羞,抵乐抵她手臂,“有什么害羞的,总归咱都是要嫁人的。”
    邱艳含糊不清应了句,拍了拍发烫的脸颊,也不知为何,心底不想莲花知道沈聪的样子,她和莲花打小一块长大,什么事儿都会说,到沈聪这边,却不想了。
    邱艳觉得沈聪使得自己小家子气,不免心烦意乱,站起身,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邱艳抬头望了望日头,院门开着,何须敲门。
    站起身走出去,却在门口瞧着那抹身影时,睁大了眼。
    男子一身藏蓝色衣衫,身形笔直,面色冷清,眉目淌着威严,犹如道路两旁的白杨树,高大而不可侵犯。
    她胸口一颤,红唇微启却不道说什么。
    “艳儿,是谁呢……”莲花跟着出门,顺着邱艳目光望过去,只觉得村里怎会有这般好看的男子,明明冷着脸,却盖不住俊朗的五官,黑沉的眼底仿若千年老井,黑得深不见底。
    心不受控制的跳了两下……
    邱艳则局促不安的搅着手里的衣襟,胸口蔓延起无数的喜悦,嘴角微微翘着,声音不由得软了下来,“你来了?”
    声音娇柔做作,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好在,对方并未察觉不妥,手伸向身后,牵着个小姑娘出来,眼底冷峻散去,露出化不开的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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