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如今苏家当家做主的是苏上,苏烈兄妹的父亲,曾经的苏将军。现在苏家镇守北疆的却是苏上胞弟镇北将军苏让,因为苏上当初在北疆和戎狄打过仗,受过很严重的伤,不得不回京休养。
    齐慕阳见到苏上的第一眼,最引注意还是那右脸上狭长的一道疤痕,十分显眼可怖,看着让人心惊。
    “慕阳见过苏伯父。”齐慕阳面色不变,恭敬地向苏上行礼问好。
    苏上端坐在正堂前的大椅上,一身锦蓝劲装,腰间系着暗黑腰带,身材魁梧,眼神凌厉,身上带着一股气势,如刀剑一般惊人,看见齐慕阳并没有因为他脸上的伤疤露出惊讶之色,心里点了点头,说道:“无须多礼。”
    短短四字,齐慕阳却觉得一股压力扑面而来。
    苏烈兄妹进了正堂,也都十分老实,行礼问好。尤其是苏筝再不敢多言一句,老老实实站好,抿着嘴唇,袖中的手不停地转动,一看便知在苏上跟前很不自在。
    “慕阳这次来是特意感谢苏表姐的救命之恩。”
    苏筝听到齐慕阳这句话,脸色未变,眼中露出一丝鄙视,嘴一撇,不屑道:“哼,脸皮还真是厚!”
    当初她和三哥说亲戚关系,喊表弟,表哥的时候,齐慕阳可是没有回应,不爱搭理,现在还上赶着喊表姐。
    虽说苏筝说这话的声音很小,但是正堂里面的人都还是听见了,齐慕阳脸色不变,依旧带着笑容,十分有礼地望着苏上。
    苏烈拉了苏筝一下,使了一个眼色,示意苏筝少说话。
    苏上听着齐慕阳道谢,只是点了点头,看见齐慕阳并不为苏筝的话感到尴尬,神色如常,依旧一副泰然自若,不动如山的样子,转念又想到齐慕阳前不久还亲手杀过人,脸色放缓,目光落在小女儿苏筝身上,面色一肃。
    “筝儿,你当初和你哥险些害了齐贤侄,这件事我是才知道,你可曾向你表哥道歉赔过罪?”
    当初苏筝和苏烈兄妹抢齐慕阳的马车,害得齐慕阳受伤,这件事苏家人并不知情。若不是因为这起命案,苏上还不知道这中间还有这一茬。
    苏筝一听父亲提起这件事,微一抬头,看见苏上严肃的表情,面色一紧,心里发虚,急忙分辩道:“我和三哥已经赔罪了。”
    “表哥,都已经原谅了我们了。”
    说这话,苏筝望向齐慕阳,目光焦急,示意齐慕阳赶紧帮忙说两句。
    齐慕阳看见苏筝这般神情,刚才在外面还那般得意,趾高气扬,现在却是这副表情,看来她还真的是怕父亲苏上。
    “伯父,这件事已经过去,苏表哥和表妹也已经和我道歉赔罪,还望伯父不要责怪他们。这次我过来是特地感谢表姐的救命之恩。”
    苏筝连连点头,望着苏上,说道:“父亲你看,齐表哥他也这么说。”
    苏上冷哼一声,瞪了苏筝一眼,他自然清楚自己这个女儿是什么性子,要不是因为菩提寺一事,只怕这件事还一直瞒着。不过,齐家少爷居然会在菩提寺遇到追杀,这件事还真是让人疑惑。
    更加让人惊讶的是,眼前这个看着弱不禁风的少年居然还亲手杀了那个人。
    “茉儿救你,倒不如说是贤侄你自己救了你自己。”
    苏上摇了摇头,脸上疤痕微微一动,看着十分吓人,手扣了扣一旁的案几,直视齐慕阳,意味深长地说道:“贤侄能亲手杀死那个人,这是贤侄的本事。”
    茉儿?
    难道她叫苏茉?
    齐慕阳脑中刚刚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却又听见苏上最后一句话,眼神一沉,微微低头,扯了扯嘴角,能杀死那个人的确是他的本事。
    要不然那个死不瞑目的人很可能就是他了。
    想起那一幕,齐慕阳色平静,不过那眼神却是有些躲闪,如果可以他不愿再想起那一幕。就算他一直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是他心里依然十分清楚,他杀了人。
    杀人,曾经离他多么遥远的一件事!
    但是现在他却亲手杀了人,活生生地一个人死在他手里,死不瞑目,仔细想想,这的确是他的本事。
    苏筝坐在一旁,看见齐慕阳低头那一瞬,神色变化,额前长发遮掩,目光深邃,白皙的脸庞俊朗坚毅,她有些惊讶。齐慕阳这个冷淡的高傲鬼,居然还会流露出这副落寞的神情,还真是稀奇。
    不过,看这副长相的确是不差,比邢表哥都要好看许多——
    苏筝脑子里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连连摇头,甩掉这样荒诞的想法,不禁瞪了齐慕阳一眼,他怎么可以和邢家表哥相提并论!
    “伯父谬赞了,若不是表姐舍命相救,慕阳现在可能就是一具死尸。”
    齐慕阳摇了摇头,扯了扯嘴角,他一点也不认为他有多厉害。在那个时候,居然还要女子相救,而他却躺在地上,什么也做不了,实在是没用。
    一具死尸?
    苏上听见齐慕阳这话,不禁笑了,他倒没想到齐慕阳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看来他心里还真是十分清楚,想到因为这件事站出来为齐慕阳撑腰的人,问道:“听说贤侄拜在崔太傅门下,如今是崔太傅的关门弟子?”
    齐慕阳点了点头。
    其实他也没有想到崔太傅会说出这样的话,不过他很清楚,崔太傅当初说这个话,承认他是崔太傅的关门弟子,就证明崔太傅是想着帮他。
    毕竟崔太傅的关门弟子可没那么容易,仔细说起来他唯一的一位师兄可是身份贵重,早逝的前太子。
    “你可是听见了,你齐表弟进了仁和书院,现在还拜崔太傅为师,你到现在却连仁和书院都进不了。”苏上话题一转,望着苏烈,板着脸,训斥道。
    苏烈没想到会突然提到他,听见苏上这训斥的话,心里很是尴尬,讪讪地低下头。他也知道他考了仁和书院很多次,却到现在都还没进仁和书院,父亲很是不满。
    要知道苏家虽说是武将世家,但苏上却是希望苏烈争一口气,进仁和书院,不要再被人称作莽夫。
    苏家两兄弟苏上,苏让共有三子三女,并未分家。苏让一家都前往北疆,苏上的大儿子苏克也早就被打发到北疆领兵打仗,进入军营。现在苏家也就苏烈一个男儿,苏上自然是盯着苏烈,指望着苏烈能进仁和书院。
    苏上一看苏烈低着头不吭声,心里更加不满,他就知道他这个小儿子性子最直,练武也只知道用蛮力,不肯动脑子好好想想。
    他之所以让苏烈进仁和书院,其实还是为了苏家考虑。虽说现在苏家还镇守边疆,握着兵权,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收走这兵权,要知道先帝和当今圣上可都是重文轻武,一心想着削去武将兵权。
    “贤侄,你表哥他愚钝,脑子一直不开窍,若是你能帮着指点一下,让烈儿进仁和书院,那伯父就十分感激。”
    苏烈一怔,他虽然性子直,但却不是真的蠢笨,听父亲这么说,他并没有觉得丢脸,让齐家表弟指点自己学业,毕竟齐慕阳可是被崔太傅收做关门弟子,这学业肯定不差。
    就算是向齐慕阳请教,他也觉得无妨,说不定他还真的能进仁和书院。
    “伯父言重了。”
    齐慕阳听见苏上这句话,眉头一挑,望着苏上,立即说道:“表哥若是有意,慕阳自然会鼎力相助。不过,倒是慕阳有件事想要拜托苏伯父。”
    “何事?”
    苏上一早就看出齐慕阳有话要说,神色犹豫,不过齐慕阳不说,他自然不会问。现在听见齐慕阳说这话,倒没有惊讶,只是有些好奇,想要知道齐慕阳究竟想说什么。
    齐慕阳起身向苏上恭敬地行了一礼,开门见山,直接说道:“慕阳十分敬仰苏伯父,知道苏伯父武功十分厉害,千军万马中来去自如,希望苏伯父能教慕阳几招。”
    “敬仰?”
    苏上笑了笑,直接摇头说道:“贤侄,你这话可是在说谎。我可没那么厉害,我这脸上的伤,便是证据。”
    “不过,听贤侄这话,你是想学武?”
    齐慕阳郑重点了点头,他自然想要学武。他不知道还会不会发生菩提寺的事,他只希望下一次他不会再那般无用。
    “你要学武?”苏筝嗤地一声笑了,十分不屑,她才不相信齐慕阳还会练武,而且还是跟着父亲练武。
    苏烈却是有些欢喜,眼睛一亮,急忙说道:“这样倒好,齐表弟指点我学业,我教齐表弟武功。”
    齐慕阳听见苏烈这话,却是眼神一闪,心里有些窘然,他是想要跟着苏上苏将军学武,不过若是苏将军不答应,跟着苏烈学武,想必也不差。
    “你当真要跟着我学武?”苏上笑着追问了一句。
    齐慕阳看着苏上那眼神,心里感觉有些不对劲,但还是点头应是。
    苏上起身,望着齐慕阳点了点头,眼神一凝,嘴角一勾,脸上的伤疤蠕动,说道:“贤侄既然敢亲手杀人,那我就收下你这个徒弟了。”
    怎么感觉有些可怕?
    齐慕阳心里一紧。
    第50章
    血,火热的鲜血,鲜红一片,疯狂地朝他涌来,一遍又一遍地将他淹没。
    在那鲜血中,隐隐浮现出一张人脸,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他,人脸上满是伤痕,中间那一道狭长的刀伤将人脸劈成两半,那般清楚,甚至能看见那缝隙中翻腾着的血肉。
    那张人脸似笑非笑,忽地冲向他,张开血盆大嘴,似乎要将他吞掉——
    睁开眼,屋子里还是漆黑一片,唯有窗户那散着淡淡的光,朦胧飘渺。
    齐慕阳坐直了身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听着屋外传来的鸟鸣声,心慢慢平静下来,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恶梦,掀开被子起身,换上白色的练功服,准备洗漱。
    一头长发披散在背后,并未束起,脚步轻盈,在这朦胧黑夜中并未发出碰撞的响声,想必早已习惯了这样突如其来的惊醒。
    水有些凉,齐慕阳洗过脸,束发,望着天边那一抹微白,天快亮了。
    又一场恶梦过去了!
    齐慕阳一身白衣劲装,腰间勒着黑色腰带,白皙的脸庞,棱角分明,眼角处透着一丝淤青,精致的丹凤眼眼神凌厉,身上透出一股气势,不同于以前那个瘦弱单薄的身子,现在的齐慕阳步履矫健,动作敏捷,正快速地朝着后山跑去。
    夜色朦胧,还要过一段时间,天才会放亮。夜色下山路曲折难行,山间薄雾笼罩,晨风冰冷,寒意袭来,齐慕阳却提着刚从山间凉亭那的水潭打了两桶水,一步一步朝着山上走去。
    清晨时分,山间鸟雀欢呼雀跃,兴奋地叫着,声音此起彼伏,时远时近。
    水潭前一间屋舍的门“嘎吱”一声打开了,崔太傅走了出来,望着齐慕阳提着两桶水朝山上走去的背影,不禁摇头笑了笑,可还真准时。
    想到齐慕阳自从菩提寺那起杀人命案,回了仁和书院,一边习武,一边读书,两年如一日,这份坚持倒是值得他收齐慕阳做弟子。
    山风阴冷,崔太傅却浑然不觉,看着远处那渐行渐远的黑影,怔怔出神,个子倒长高了许多,只怕快要赶上世尘,世尘这般大的时候,可还没有这么高!
    世尘?无尘?
    崔太傅低头苦笑,现在他在相国寺诵经念佛,相安无事,何必再想那些往事,已经如此就随他去罢。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崔太傅长叹一声,转身回了屋子,身子微微佝着,头上的白发又添了几缕,看着有几分孤独和寂寥。
    齐慕阳并不知道崔太傅因为他想起了在相国寺的无尘大师,也不知崔太傅心中的那些往事,他现在只是想着赶紧到山顶,这样他就能喘口气,歇息一会。
    当初他去苏家想要学武,最后真的得偿所愿,苏将军苏上愿意教他,收他做徒弟,这里面的苦楚只有齐慕阳心里自己清楚。
    不过,他并未后悔,即便现在眼角处还疼着,手心的茧子结了厚厚的一层,身上添了无数伤口,现在双腿酸痛难耐,浑身吃痛,但他依旧不曾后悔跟着苏上学武。
    似乎只有这样,他做那个恶梦的时候才不会害怕,才会那般平静。
    两年一如往常,没有人再过来追杀他,他待在书院读书,去苏府学武,但他并不确定是不是还会有下一次,也不确定下一次那个惨死的人会不会是他。
    当初菩提寺的案子了结,可是那个人的身份依旧不明,谁派他来的,依旧没有个答案。
    这平静的日子,也不知还能有多久……
    齐慕阳望着两只手上的茧子,没有血腥味,但如果有人想要伤害他,他不会在意手上再次沾满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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