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不来找我们...”萧妃落泪道,“同胞兄弟,血脉至亲,他为什么不来找我们。非要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因为。”穆陵攥紧手心击向案桌,“他不仅要活着,他还要夺回一切,他想像一个皇子那样活在权利的顶峰,他不想再悄无声息的游走在世上。所以,他只有取代我,用我的血给他的前程铺路。”
    ——“陵儿...”萧妃拉住穆陵的衣袖,深深凝视着他左脸长长的刀疤,“他是做错了,他做错了,可是...可是...”萧妃不忍说下去,孱弱的肩头急促的耸动。
    “母妃。”穆陵对峙着母亲哀痛的绿色眸子,“您,是要成全另一个儿子么?”
    程渲身躯一颤,和莫牙对视了眼。
    “不是。”萧妃没有丝毫犹豫,她是心痛悲苦的长子,但...她并没有被情绪左右,“你是太子,你才是齐国的储君。本宫只认你是太子。从前是,将来,也不会改变。”
    穆陵少许放下心,低低喘出一口气,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母亲会站在自己这边,手心手背都是肉,何况,唐晓孤苦,才出生就被抱走,颠沛流离吃尽苦头,母亲心肠柔软,对唐晓的愧疚刻骨铭心,有那么一刻,穆陵生怕母亲会劝自己让出一切,补偿给这个可怜的兄长...
    ——但是,母妃没有。
    “您会...怎么做?”穆陵犹豫着低声问道,“母妃心痛,陵儿知道...”
    “怎么做...”萧妃恍然垂目,“你们说,我该怎么做。”
    程渲动了动唇,但是没有吱声,莫牙左右看了看,这会子也不该他说话,莫牙有大智慧,但更是个有人情味的。
    ——“娘娘...”福朵哀求似的看向穆陵,“殿下,让娘娘好好想一想,千万别逼她。”
    “我怎么会逼母妃。”穆陵低声道,“母妃生我不容易,她做什么决定,都是对的,一胞所生,那人身上也是母妃的血...”
    ——“陵儿。”萧妃忽的扶住案桌摇摇晃晃的站立起身,福朵赶忙搀住她的臂膀。
    “我在。”穆陵声音铿锵。
    莫牙和程渲抬起头看着萧妃那双美丽微凹的眼睛,绿色的漩涡蕴着痛苦,更藏着坚韧。
    萧妃灼灼望着自己的儿子,纤长分明的指节按在了穆陵宽阔的肩上,一字一句用尽力气,“本宫要你,答应一件事。”
    ——“母妃请说。”
    ——“等你做回太子,本宫要你,保你兄长一命。”
    “母妃...”穆陵欲言又止。
    萧妃捂住儿子半张的唇,“他是要你死,他饱含不甘深仇,觉得人人都欠他许多,他是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但是...他毕竟是我的孩子,你的兄弟...当是顾念他受的许多苦...陵儿,母妃求你...保他不死!”
    穆陵深目看向静坐不动的程渲,像是希望她指引自己做出正确的决定,程渲皓齿咬唇,对穆陵狠狠点了点头。
    ——纵火深仇程渲都可以不找唐晓偿命...穆陵闭上眼睛,指尖按进手心的肉里,“我...答应母妃,他一定会有自己的去处。”
    “母妃当你答应了!”萧妃握住穆陵冰冷的手,“陵儿?”
    穆陵包裹住母亲的手,微微颔首。
    “本宫会...”萧妃叹出一口微弱的气息,“会找寻时机把他带出皇宫,也许是这里,也许是别处...本宫会和他一一说清,希望他悬崖勒马,甘愿让出一切各归各位。一切悄悄完成,不会惊动旁人...陵儿...”
    ——“他不会甘心的。”穆陵摸了摸腰间的短剑,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上林苑里唐晓凶狠的欲念,毒辣的眼神,大宝船上,他拿着匕首划破自己的脸,刀锋刻骨灼心,穆陵此生都不会忘记,“母妃想说服他?绝不可能。”
    “我是他母亲。”萧妃声音颤抖,“他再毒辣,也是我的孩子,要真是说服不了...离了皇宫,总还有别的法子...”萧妃说着瞥了眼穆陵腰间的短剑,“你只要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保他不死。”
    ——“五哥仁心,不会要他死的。”程渲终于开口,大眼注视着藏着仇意的穆陵,“五哥,萧妃娘娘一直盼着两个孩子都活着,如今心愿达成,你一定不会让她再伤心一次,是不是?”
    ——“是。”穆陵凝望着程渲。
    萧妃揪着的心略微松了些,穆陵对自己尚且会敷衍些许,但对修儿却永远不会。面前变作程渲的修儿,初心不改,善良玲珑的心肠让人动容,萧妃心存感激,对程渲点了点头。
    萧妃说了太多的话,软软的坐在了木凳上,执起茶盏喝下几口。
    ——“娘娘体虚,凉茶还是不能喝的。”莫牙皱了皱眉,提起茶壶给她加了些温水,“还是要顾着自己的身体。”
    “莫牙。”萧妃端详着这个爱惜自己身体的少年,“你之前说,刺墨,是你的老爹?”
    莫牙坐了下来,点头道:“原来也不知道他就是刺墨,老爹一直说我们是莫家神医...刺墨,刺莫...真是骗得我好苦。”
    ——“你的针灸和易容神术,也是刺墨教授?”萧妃追问。
    “额。”莫牙拨弄着手指,“世上也该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教导我了。他养我长大,教我医术...刺墨,他就是刺墨神医。”
    莫牙面容俊美,并不像是刺墨的子嗣,萧妃闭眼想了想,又道:“刺墨有没有和你说起过,他为什么要养你长大?”
    “我也想知道。”莫牙小拳头敲了敲桌面,“可惜上回急着跳海见程渲,不然我可得好好问清楚许多。等再看见老爹...非得问个一清二楚。”
    ——“刺墨孤单,在蜀中就没有什么朋友,岳阳…”萧妃目露惆怅,“他一定很寂寞。莫太医纯良直白,你陪在他身边,他倾尽心力教导你,培育你,漫长的岁月也会过得容易些吧。”萧妃爱怜的看着莫牙,“想到这么多年有你陪着刺墨,本宫也能少许释然些。刺墨现在…人在哪里?”
    “老爹在…”莫牙对老爹生出些愧意,低着头道,“老爹去了北方,等了结了岳阳的事,我和程渲就会去找他。”
    “北方…”萧妃低咛,“听说北方寒冷,南方去的人…受得住么?”
    “天寒心热,只要有人情在,在哪里都是好的。”穆陵道,“我也想能再见刺墨,没有他,我也不会好好的站在母妃您眼前。”
    “他答应本宫的,他做到了。”萧妃眼眶又湿,从怀里摸出一块满是旧色的平安符,许多年过去,平安符上的字迹早已经磨花,它日日贴身放在萧妃的怀里,遵守着主人的承诺,守护着主人心上的故友,“两个孩子,都好好活着,都活着…”
    萧妃含着热泪转身看向福朵,“福朵,本宫的两个孩子,都还活着。”
    福朵潸然落泪,不住的点着头,“是,是,娘娘福泽深厚,两位殿下,都活着。”
    ——两位…殿下…穆陵没有发声,他的神色有些阴郁,荒原一样的脸上让人无法洞悉他的内心,他并不是一个冷酷毒辣的男人,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放过唐晓。
    ——“娘娘还在呐?”老姑子看见偏屋亮着灯,忍不住探了探头,“都快到子时了?娘娘是有事么?”
    “子时了?”福朵恍然一惊,脸色有些紧张,“娘娘就要回去了,师太再稍等片刻就好。”
    “不急不急。”老姑子忙不迭应着,“就是唤娘娘一声,怕您们耽误了时辰。”
    见老姑子去了后院,福朵凑近萧妃,“娘娘,都要子时了,这个时辰回宫,怕是瞒不住,明天要是有人问起…可得想好说辞。”
    萧妃淡然道:“本宫到了今日这个份上,晚归宫中也不会掀起什么浪头。又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城外祈福,和师太秉烛夜谈…怕什么。”
    “娘娘说的是。”福朵点头,“不过时辰的确不早,娘娘还是要早些回宫歇息。”
    “母妃还是赶紧回宫吧。”穆陵道,“我就在岳阳城里,安置在…”
    ——“不要告诉母妃你住在哪里。”萧妃挥开挥袖,“有什么事本宫会与莫牙说。我们母子同在天子脚下,还怕不会再见?”
    穆陵垂下头,原本以为母亲会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惊吓,这会儿见母亲倒是沉着冷静,穆陵也有些惊讶,看来自己一直低估了看似柔弱的母亲,她孱弱的外表下,是一颗强韧不屈的心。她忍辱负重得到今天的荣光,但还是保持着最初的清醒。
    ——蜀人坚韧,果然不假。
    福朵搀起萧妃,正要迈开步子,萧妃忽然抽出纤细的手腕,绿眸幽然看着程渲——大难不死的,修儿。
    程渲亭亭玉立不染纤尘,一身白衣温雅清丽,身旁的莫牙锦衣裹身,腰束衿带衬得身姿秀拔,两人并肩站着,犹如一幅清淡美好的水墨画卷。
    所谓璧人,说的就是这对新新的眷侣。
    要是程渲还是那时的修儿…站在自己面前的,该是她和自己的陵儿才是。萧妃心底唏嘘,但看着眼前的俩人,却别有一番欣慰。
    ☆、第125章 几时醉
    所谓璧人,说的就是这对新新的眷侣。
    要是程渲还是那时的修儿…站在自己面前的,该是她和自己的陵儿才是。萧妃心底唏嘘,但看着眼前的俩人,却别有一番欣慰。
    ——“娘娘?”福朵见主子站着不动,又低唤了声。
    “程渲。”萧妃温声道,“都是成亲了的姑娘,怎么还不绾髻?”
    程渲低下头,随即又抬了起来,嘴角露出小小的黠气,“没有八抬大轿,也没有聘礼媒人…成没成亲,真是不好说呢,娘娘见笑了。”
    “嗨?”莫牙急的要跳脚,“你说你不介意的。怎么,要变卦不承认么?”
    莫牙即刻露出的孩子气让萧妃有些忍俊不禁,穆陵看着莫神医直白的性子,对视着福朵低低笑了声。
    ——“娘娘您看,我夫君就是这副样子。”程渲憋着笑。
    萧妃示意程渲到自己身边来,揽过她的肩,细细端详着她崭新的脸,和蔼道:“齐国女子出嫁,不是母亲就是族亲替她绾发送嫁,你无父无母,魏玉又早早过世…不如,本宫替你绾发?”
    程渲有些惶恐,退后着步子摇头道:“程渲不敢,娘娘千金贵躯,怎么可以给我绾发送嫁…我受不起。”
    ——“程渲。”穆陵沙声道,“你叫我一声五哥,你是我妹子,母妃替你绾发,有什么受不起的?是不是,你不想认我这个五哥了?”
    “五哥…”程渲吐了吐舌头,“你帮着你母妃折煞我呢。”
    穆陵把程渲不听话的身子往母亲身边推了推,“都是出嫁的女儿家,不绾发,难怪你夫君不乐意,快些绾发,母妃还要赶着回宫。”
    ——“噢…”程渲只得听话的端坐下,一只手摸向松松的发髻,抽出一支素朴的牛角簪子,满头青丝如瀑散落,溢出沁人的淡淡芬芳。
    程渲把牛角簪子搁在桌上,萧妃绿眸掠过,注视着这支不起眼的簪子,若有所思,“这支簪子,有些特别。”
    穆陵执起那支簪子看了看,笑道:“程渲拿着个当宝贝,那时我要送她根玉簪,她还舍不得换下,说这是她义父送她的东西。”
    ——“这是我及笄那年义父送我的生辰礼物。”程渲回看穆陵,“五哥,等你回去宫里,能把寒玉衣给我么?”
    穆陵把簪子塞回程渲手里,低声道:“寒玉衣本来就是五哥送给你的东西,你还活着,当然还是要留在你身边。”
    说话间,萧妃已经替程渲绾好新妇的发髻,执起牛角簪戴好,满意道:“这样才好,莫牙才放心。”
    莫牙瞪着眼睛只看不说话,隔了会儿鼻子里低低哼着道,“这模样,倒也不错…多谢…娘娘。”
    程渲摸了摸梳好的发髻,回眸笑盈盈道:“多谢娘娘了。”
    ——“走了。”萧妃软软的把手搭在福朵肘上,“回宫去。”
    穆陵戴起斗笠,目送着母亲走出庵堂,直到轿夫的步子再也听不见,三人这才走了出来。
    已过子时,秋夜万籁俱寂,空空荡荡的岳阳长街上,只听得见这三人沉缓有力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踩着干净的青石板,脆声回荡。
    ——“五哥。”程渲打破沉默。
    ——“我在。”
    程渲抬头看了看隐约可见的月色,“你重回储君大位,真的会放过唐晓么?你会…怎么处置他?”
    ——“我答应了母妃。”穆陵冷峻发声,“怎么处置?从哪里来,就回去哪里…如果他愿意今生不踏入岳阳…我不是一定让他死的。”
    “他的脸…”程渲低下声音,“已经和你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穆陵扬唇,左脸的刀疤映着月色,“你忘了我脸上的疤么?这一生,我都不会让他再取代我。”
    “还有一只神蛊呢。”莫牙得意道,“到那时,再让他做回唐晓不就行了。”
    “我动不了他的。”穆陵回望皇宫方向,“就算我有杀心,母妃心疼儿子,是一定会保住他的,与其让母妃伤心惹得不快,倒不如…遂了她的心意。”
    ——“程渲说的不错,你是个有仁心的人。”莫牙踢着脚下的石子,看了眼负手行走的穆陵。
    “她真这么说?”穆陵含笑看着望天的程渲。
    “神婆子,你怎么不吱声了?”莫牙甩了甩程渲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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