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要干什么?”杜成蜡黄色的脸上汗津津的,低沉的嗓音中夹杂着剧烈的气喘,“为什么来这里?”
    马健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挤出几个字:“你怎么来了?”
    “马局,你约骆少华出来喝酒。”张震梁皱着眉头,“最初我没在意,后来发现那个饭店在绿竹苑小区旁边。”
    马健被激怒了:“你他妈又对自己人上手段?”
    张震梁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没有回答。
    杜成上下打量着马健,忽然上前一步,从他衣袋里揪出一副手套。
    “你要干什么,你他妈疯了吗?”他指指马健手里的警棍,“处决林国栋?”
    马健劈手夺过手套:“和你无关!”
    “他疯了,你也疯了吗?”杜成转向马健身后的骆少华,“你知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
    骆少华低下头,咬着牙,一言不发。
    四个人站在楼道口,一方怒目而视,一方沉默无语。几秒钟后,声控灯悄然熄灭,随即又重新亮起。
    几乎是同时,一阵清脆的脚步声在楼道中响起。
    四个人齐齐地向楼道里望去。一个年轻女孩站在台阶上,一脸惊恐地看着堵在门口的他们,似乎也被吓到了。
    杜成上下打量着女孩,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去看马健和骆少华。
    震惊。不解。失望。
    两个人的脸上是同样的表情。不一样的是,骆少华似乎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
    突然,杜成的脑海里亮起一道闪电,他一下子意识到马健和骆少华此行的真正目的。随即,他的五官就扭曲起来,牙齿也咬得咯吱作响。
    女孩紧张地看着门口的四个人,犹豫着迈下台阶,想从他们中间穿过去。马健死死地盯着她,似乎想在她身上寻找渴望已久的答案。
    女孩战战兢兢地走过来,看都不敢看他们,经过杜成身边的时候,缩起肩膀,似乎想尽快逃离这四个奇怪的男人。
    杜成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女孩一惊之下,尖叫起来。
    “震梁,带她出去!”杜成依旧死死地盯着马健和骆少华,径自把女孩推向张震梁。
    张震梁应了一声,拽起不停踢打的女孩,向园区外走去。
    “你干什么?”
    马健面色大变,低喝一声之后陡然暴起,伸手去阻止张震梁。不料,刚一起身,他就被杜成一拳打在脸上。
    马健被打了个趔趄,几乎摔倒,在骆少华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再抬起头时,面前是杜成愤怒至极的脸。
    “马健,我操你妈!”杜成举起一根手指,颤抖着指向他,“你他妈算什么警察,你们,还他妈是人吗?”
    马健也红了眼,挣扎着要冲过去。然而,骆少华从身后死死地抱住他,马健只能徒劳地挥舞着拳头,对杜成嘶吼着。
    “你他妈认为我就是为了自己?”马健双眼圆睁,拼命撕扯着骆少华抱在腰间的手,“少华跟了他二十二年!你呢?你他妈还能活多久?大家平平安安过个晚年—不好吗?”
    “你他妈放屁!”杜成指向园区之外,“那是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你为了达到目的,就让那女孩……”
    “别说了!”骆少华大吼一声,随后就痛哭起来。
    纠缠的三人之间,一个老人苍凉的哭声显得非常突兀。杜成不再破口大骂,马健也停止了挣扎。
    “你们别打了……”骆少华已经满脸是泪,“都怪我,是我的错……”
    围绕在马健腰间的手无力地垂落。马健直起身来,默默地看着哭得全身抽动的骆少华,伸出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杜成也无语,看着面前这两个曾强悍如雄狮,此刻却脆弱得像老狗一样的警察,心中的悲哀无以复加。
    “你们走吧。”良久,杜成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马健转身看看他,表情复杂。最后他点点头,扶着依旧痛哭不止的骆少华,蹒跚着向越野车走去。
    看着本田crv消失在黑暗中,杜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抬头看看501室的窗户。灯还亮着,厚布窗帘纹丝不动。想必林国栋对楼下这一场激烈冲突毫无觉察。
    睡吧,睡吧。杜成嘴角的纹路变得硬冷。这样平静的夜晚,你享受不了几天了。
    张震梁和那女孩坐在潮汕菜馆里。见杜成进来,张震梁起身迎过去。
    “问过店里了,回答得滴水不漏。”张震梁向收银台努努嘴,低声说道,“看来马健安排得挺周密。”
    杜成嗯了一声,把视线投向那个紧张不安的女孩:“她是什么情况?”
    “她叫陈晓,在一家翻译公司工作。”张震梁笑了笑,“就是林国栋供职的那家。”
    “哦?”杜成扬起眉毛,“他们认识?”
    “对。陈晓今晚九点多才下班,之后遇到林国栋,应邀来他家吃晚饭。”张震梁的笑容渐渐收敛,“不知道马健怎么查到这条线的。不过,他的判断很准确。林国栋肯定不是‘偶遇’陈晓,也许……”
    他顿了一下:“也许林国栋今晚真的想杀人。”
    杜成想了想,点点头,径直向陈晓走去。
    女孩正在喝水,看到杜成走过来,整个人变得更加紧张,几乎抓不住杯子。
    杜成坐在陈晓对面,先冲她笑了笑:“抱歉,刚才我很不礼貌。”
    女孩看着他,不置可否。
    “我们是警察。”
    “嗯,我知道。”陈晓开口了,“刚才张警官告诉我了。”
    “好,震梁刚才跟你谈过了,我也不兜圈子。”杜成直视着陈晓的眼睛,“你和林国栋是什么关系?”
    陈晓的脸腾地红了:“普通同事关系。”
    “普通同事,会在深夜去他家吃饭?”
    “凑巧嘛。”陈晓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下班后,在公司楼下偶然遇到的。”
    杜成盯着她看了几秒钟:“他对你做什么了?”
    “什么都没做啊,就是吃饭。”陈晓举起杯子喝水,一下子被呛到了。
    杜成点燃一支烟,平静地看着咳嗽不止的陈晓,直到对方的呼吸舒缓下来。
    “如果仅仅是吃饭,”杜成指指她的左脚,“至于要脱掉袜子吗?”
    陈晓吃了一惊,低头去看,发现牛仔裤脚和运动鞋之间露出一段棕白相间的袜筒。
    “你把袜子穿反了。”杜成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说说吧,怎么回事?”
    陈晓显得非常尴尬,嗫嚅了半天才低声说道:“我们……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属于什么关系。”
    她抬头看看杜成,老警察没有回应,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林老师对我不错,我知道他对我有意思。但是,我拒绝了。”陈晓低下头,摆弄着手指,“今天下班后,我们偶遇了,我想,大概是缘分吧。”
    杜成无声地哼了一下。
    “我男朋友不在身边,平时都是我一个人生活。”陈晓苦笑,“所以,有个人疼我,也挺好的。”
    “你们已经……”
    “没有。”陈晓断然否定,神色变得更加尴尬,“原来……是可能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停下来了。”
    “哦?”
    “嗯。”女孩皱起眉头,表情困惑,“他好像说……我的味儿不对。”
    杜成一下子愣住了。几秒钟后,他一跃而起,隔着桌子抓住陈晓的衣领,凑过去闻着。
    女孩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躲去:“你干吗呀?”
    “你平时搽香水吗?”杜成面色凝重,“用什么牌子的?”
    “‘蝴蝶夫人’—男朋友送我的。”陈晓既惊讶又害怕,“用完了,所以今天就换了一款。”
    杜成不说话了,沉默着吸完一支烟,随后低声说道:“我知道了,一会儿送你回去。”
    他抬手叫过张震梁,嘱咐他送陈晓回家。张震梁应承下来,示意女孩跟他走。
    陈晓站起来,刚迈出几步,又回过身,犹豫着问道:“警官,林国栋他……”
    杜成正盯着桌面出神,听到她的问话,想了想,一字一顿地说道:“姑娘,以后不要再和他联系了。”
    他看着女孩惊讶的面孔,又补充了一句:
    “今天晚上,你捡回了一条命。”
    第二十八章 遗愿
    听到“笃笃”的敲门声,纪乾坤从成堆的案卷资料中抬起头来,冲着门口说了一句“进来”。
    门被推开,魏炯的半个身子探了进来。
    “是你啊。”纪乾坤笑了,“快进来。”
    魏炯走进房间,反手带好房门,却没有立刻过来,而是站在门口上下打量着纪乾坤。
    “愣着干吗?”纪乾坤心下有些诧异,“坐啊。”
    魏炯应了一声,慢慢地走到床边坐下。纪乾坤摘下眼镜,指指窗台上的电水壶:“自己泡茶喝,给我也来一杯。”
    魏炯顺从地照做。几分钟后,两个人各捧着一杯茶,相对而坐。纪乾坤吹开杯口的茶叶,小心地啜了一口滚烫的茶水,问道:“最近在忙什么?好几天没见你了。”
    “哦,我报考驾校了。”魏炯搔搔脑袋,“去练车来着,嗨,手忙脚乱的。”
    “哈哈,刚开始学车都是这样的。”纪乾坤捧着茶杯,笑眯眯地看着魏炯,“对你来说,哪一项最难啊?”
    “坡起吧。”魏炯不好意思地笑笑,“总是熄火,昨天被教练骂惨了。”
    “那个简单。”纪乾坤放下茶杯,边做手势边说道,“停到坡上之后,踩住离合器和刹车,然后慢慢松离合,感觉到车身振动之后,一点点松开刹车……”
    魏炯一脸认真地听着,似乎在用心记忆。
    “行啊老纪,想不到你还懂驾驶。以后我有不会的,就问你好了。”
    “没问题。”纪乾坤颇为自得,“我是老司机了。”
    魏炯的脸色却阴沉下来,一言不发地看着纪乾坤,眼神显得很陌生。
    纪乾坤觉得奇怪,皱起眉头问道:“你小子今天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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