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人离去后,高昶面色便缓和了许多,像是不愿叫她难过,但眉宇间的愁色却掩饰不住,扶着她问:“胭萝觉得如何?有哪里不舒服么?要不要朕传个太医来瞧瞧?”
    高暧蹲身一礼,缓缓摇了摇头:“臣妹无事,三哥不必挂心。”
    高昶见她目光微滞,也不抬头看自己,显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不由长长一叹,但想了想,还是问道:“胭萝,不是三哥有意要提,只是……白日在清宁宫那偏殿究竟发生何事?你再原原本本说一遍给朕听。”
    “当时的事,日间不都已说过了么?”
    一提起当时,高暧便觉眼前一片漆黑,莫名的心痛害怕。
    “那时不算,朕要亲耳再听你说一遍。”高昶又催促道。
    她自然知道他的用意,更知道他相信自己不会行凶杀人,这么晚了却不顾辛劳,还来细问究竟,足见深情,倘若眼下还做着藩王,说不定会不顾一切替自己辩白。
    只是现下担着江山社稷,处事自然不能由着性子来,只有查明真相才能还自己一个清白。
    她定定神,正要开口,却听殿门“咚咚咚”的响了三下,紧接着便又内侍的声音叫道:“陛下……”
    高昶双眉一轩,大声斥道:“叫什么?朕方才不是吩咐过不许打扰么?”
    外头静了片刻,随即便听那内侍颤声又道:“奴婢不敢,是两位阁老亲自叫来通传,说有边关送来的六百里加急文书。”
    “边关?”
    他登时面现惊色,略一沉吟,便对高暧道:“胭萝也不必过于担忧,朕定会将这事查个水落石出,还你清白。”
    言罢,转身快步而出。
    他这一走,高暧刚刚鼓起的勇气立时又消退了下去,不禁暗自失望,可内心深处却又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呆立半晌,长长一叹,便想回榻上去,慢慢转过身,才刚退了半步,手臂就触到了什么东西,竟像撞在了什么人身上。
    高暧“啊”的一声惊叫,慌忙躲到一旁,抬眼再看,却见竟是徐少卿站在面前,那玉白的俊脸上还稍显玩味的笑。
    “你来了!”
    她惊喜交集,当即纵体入怀,紧紧搂住那让她日思夜想,从没半刻忘却的人,泪水如溃堤之河,再也无法遏制。
    徐少卿将她搂在怀中,轻抚着那柔弱的肩头以作安慰,却在耳畔轻笑道:“这可怪不得臣,其实早便到了,先是碍着翠儿那丫头,后来又不敢与陛下争见,只好等到现在咯。”
    第100章 桃花落
    无理叫屈惹人可是他的独家专利。
    虽是多日未见,可这一来便不正经的毛病却是改不了。
    不过,若真是转了性儿,恐怕也就不叫徐少卿了。
    只是这会儿还有心胡闹,着实让人气恼。
    她嗔怒的一扭身,但双臂仍紧紧搂着,怎么也不肯放松。
    徐少卿嘴上戏谑,但此刻拥着那轻颤的娇躯,不由自主便记起那晚藏身屏风,美人出浴的情景,一时心中怦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正在这时,只听殿门“吱呀”轻响。
    高暧浑身一震,下意识的松开双臂,要挣脱怀抱,却被他一把抓住,就向后拉,平平的飞出几步,只觉触身一片温软,已滚在了绣榻上。
    徐少卿伸手拉下罗帐,又扯过衾被,这兔起鹘落的工夫便将两人遮了起来。
    “公主,公主?”
    翠儿的声音由远而近,像是没瞧见方才那一幕。
    跟着脚步已到近旁,诧异道:“公主已睡下了么?”
    高暧与他挤在被中,眼望着罗帐外翠儿模糊的身影,虽然明知她不敢探进来看,可还是忍不住心头砰砰直跳,暗说好险,若不是他见机得快,便被瞧见了。
    呆了一下,便红着脸应道:“我刚躺下,你也去睡吧。”
    翠儿长出了一口气,喜道:“方才奴婢劝了半天也无用,到底是陛下,这一来公主便好了,定是案子已有了眉目,谢天谢地,这可好了!”
    她也不敢多言,道声“奴婢告退”,便熄灯去了。
    耳听得殿门重又关闭的声音,高暧那颗心才终于放下,但与他在被中相拥而卧的触感立时清晰起来,脸上登时一片火烫。
    但那暖热的感觉说不出的舒适,令人迷醉其中,恍然间竟真有了昏昏欲睡之意。
    “还是这般好,两个人睡,果然比一个人暖和多了。”
    他这话一出口,便觉怀中香暖的娇躯一颤,赶忙将手臂紧了紧,不叫她逃开,暗自笑了笑,却将唇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臣练功落下个病根,一到入冬便浑身冰冷,屋内须加几重炭火才行,晚间尤其难耐,被窝预先暖过,夜里仍是睡不安稳,天不亮便熬不住了。唉,若能夜夜都像这般,只怕日上三竿都舍不得起来呢。”
    这话若是在白天说,左不过也就是叫她羞怒一番,此刻四下无人,又同在被中紧紧相拥,再加上那勾魂入骨的声音,便如催、情之药,霎时间整个人都化了。
    高暧浑身已是火烧似的烫,埋着头,忍不住在他身上用力扭了一把。
    徐少卿轻声呼痛,手上却不肯放松,又在耳畔道:“公主这是何意?难道明知臣这病根,却没丝毫怜悯之心么?”
    她听他越说越得寸进尺,不禁羞怒交集,可转念又想,自从他来这么一闹,心中便不自禁的宽适起来,先前那份沉郁竟也淡然了许多。
    这份心情与旁人在时全然不同。
    或许就是和爱着恋着的人在一起,才能真正忘却烦恼,哪怕只是暂时的。
    她轻叹一声,小心翼翼地探下去,摸到他的手,只觉果然一片冰凉,又朝袖内摸了摸,竟连小臂也凉得厉害,不由吃了一惊。
    自己身子弱,到了冬天,手脚也自寒凉,可也没像他这般吓人,原来他所言是真,并不是在信口胡说,只为挑惹自己。
    她不禁又是诧异又是担心,赶忙握住他的手,急道:“什么邪功夫,竟把人练成这副样子?你莫再练了,好不好?”
    徐少卿将她的手反握住,沉着声音问:“公主是在担心臣么?”
    她微微一颤,只觉那手虽然冰寒入骨,但被他攥着却丝毫不觉难受,反而愈加安适,便又将头朝他胸口挨了挨,轻声应着:“我不止担心,更是怕,若是你有什么不测,那该如何是好?所以……答应我好么?”
    他手上不自禁的又紧了紧,轻吻着那馨香的秀发,心中说不出的怜惜。
    这半生在宫里摸爬滚打,战战兢兢,彼此争斗,尔虞我诈,好不容易爬上如今的位子,可也没觉日子哪里安适,反而强敌环伺,处境愈加险恶。
    也就只有和她相聚时,才有这片刻的欢愉,什么也不用深思,什么也不用提防,只要拥着她,便能体会幸福的滋味。
    所以这幸福他不会让任何夺走,也不容任何人破坏。
    “公主放心,臣这功夫是正宗的内家典籍所著,绝不是什么歪门邪术,只是当年起步时心急了些,贪图捷径,伤了心脉,天幸捡回这条命,却落下了病根,其实与功夫无关,只是冬天难熬些,也没什么大碍。”
    高暧听他这般解说,却仍是有些不放心,又劝道:“你功夫已这般强了,便不用再这般精益求精了吧?我总觉你这病根蹊跷的很,以后时日还长,要我看着你这般苦熬,怎生是个头?”
    他闻言呵然一笑:“公主这话是说要一辈子跟着臣,天长地久么?那就更不用担心了,夜夜拥着公主入眠,什么火炉、暖袋便都不用了。”
    她没留神,话头又被他抓住痛脚,羞得把手一甩:“明明担心的要死,你还有心说笑,真是……真是……”
    嘴上嗔着,心中却是不忍,最后那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徐少卿却似不依不饶,凑近又问:“难道公主不愿与臣像这般日夜相伴,天长地久么?”
    她只觉那颗心一颤,像被揪紧了似的。
    与他长相厮守正是自己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事,又怎会不愿?
    然而现下两人身处宫中,都已是身不由己,像这样时不时的相见,已是难得,想要真正在一起,哪有这般容易?
    思来想去,便忆起那两次由他伴着远行的时光。
    那时节,日日都可相见,时时都可畅谈,反倒更像是厮守,如今想来真是弥足珍贵。
    只可惜,那时候她对自己的心意还不甚了然,更不知他对自己竟是这般重要。
    想着想着,眼角也有些湿润,手上也将他掌心握紧,生怕这一刻的相聚只是南柯一梦。
    即便是一场梦,也希望它真实一些,长久一些……
    “练功夫的事,我是不懂的,你有个分寸便好。若是……若是一辈子都留着这病根,我便一辈子替你暖着,就怕……”
    徐少卿只觉她微温的小手忽然一凉,娇躯也在怀中发颤,忙柔声问:“公主怕什么?”
    她不自禁地朝他怀中贴了贴,颤声道:“我就怕……怕自己没这个福气,再也走不出这皇宫,说不定还会……像母妃那样死在这里。”
    只是短短的两句话,却像费了好大的劲,堪堪说完,已像浑身脱力,瘫软在他怀中颤个不停。
    他自然明白这话中的意思,却不愿往深处说,搂住她想宽慰,一时间竟找不到好的说辞,索性便问:“公主是担心这次的案子么?”
    高暧微一点头,随即又摇了摇:“我原是有些害怕的,淳安县君是个好姑娘,又是太后选定要嫁给三哥的人,却不明不白死在我身边,就算最后查明凶手另有其人,太后怕是也不会善罢甘休。其实我倒盼着能再被发落出宫去,那样便能和你……至少不用像现在这般提心吊胆的。”
    他慢慢向后靠了靠,垂下双眸。
    她也察觉到异状,有些愕然地抬头望着他。
    “公主不必担忧,臣来之前,陛下已有吩咐,以东厂的手段,只要想查,即便宫里的隐秘事也无处遁形,臣绝不会让公主的声名有半点污损,有朝一日,也会堂堂正正的和公主长相厮守。”
    她只觉满心欢喜,可听到“堂堂正正”四个字,脑中却莫名其妙想起那件事来,眼角也不自禁地向下垂了垂。
    堂堂正正,不是偷摸苟且,也不是有名无实,这倒是句实话。
    那晚他喝醉了,被自己无意中撞破那隐秘事,想来他还不知道,此刻这般拥在榻上,总不免面红耳赤。
    徐少卿见她樱唇微颤,媚眼如丝,随即便想起那晚屏风背后的耳热心跳。
    虽是无意中撞见,但斜斜的一瞥间,那腻白如玉般的肌肤,芙蓉初放般的身段,却似烙印在脑海中,再也无法忘却,偶一想起,便浑身火烫。
    凭自己的身手,谅她不会知晓,可此刻温香软玉在怀,又与她默然对视,如兰的气息轻吐在口唇间,不由便有些意乱情迷,下腹间那团火愈发炽烈起来……
    他暗自吃惊,怕被她瞧出端倪,赶忙向后挪了挪。
    高暧却不知他身上起了变化,疑惑道:“厂臣,你怎么了?身子冷么?”言罢,便又贴上去拥住他。
    这次倒是徐少卿局促起来,只怕躲闪不及,真被她碰到了,而自己现下也有些按耐不住,若再这般缠腻下去,说不定真会把持不住。
    可这隐秘事,自己还没想好如何对她开口,若是处置不当,反而招厌,再说这当口也不是想此等事的时候,可不能随着性子来。
    他收摄心神,急忙按住她,翻身坐起。
    “厂臣,你……”
    “臣没事,嗯……今夜还有要事,臣须即刻返回东厂,公主安心歇息,莫要牵挂,案子不久便会水落石出。”
    他说着撩帐而出,但听衣衫裹挟着风声窸窣,便悄无声息了。
    高暧怔怔地望着那兀自晃动的罗帐,出神半晌,这才重又躺下,抚着身旁那褶皱的褥子,残淡的伽南香味丝丝渗入鼻间。
    ……
    清晨。
    看不到日头,天色一片铅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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