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反腿飞踹,想将对方逼退,不想却蹬了个空,跟着颈上一紧,已被捏住了喉咙。
    “本督原无意杀你,事出无奈,好生去吧。”
    昏暗的牢中,那清冷的语声宛如地府冥音,随着“喀嚓”一声轻响,那女子仰面跌倒,微微抽搐两下,便一动不动了。
    外面巷间一阵骚动,先前那档头带着几名番役手持雁翎刀快步奔了进来,只见督主大人漠然站在那里,那小娘们却已躺在地上,似是鼻息全无了。
    方才不是还撕扯衣衫来着,怎的一转眼便下手弄死了?
    “督主,这……”
    徐少卿掸了掸袖子,也不去瞧那地上的尸体,淡淡道:“没什么,想是宵小之徒买通的江湖客,意欲借机行刺本督,功夫不错,可惜了。也不用录案造册,找个地方埋了吧。”
    那档头眨眨眼,哪敢多问,赶忙吩咐狱卒将人抬了出去。
    徐少卿不欲在这里多呆,当下快步出了大牢,回到前院正堂,先净了手脸,在案几后坐了,便有番役端来茶点,又将汇总的案卷奏文呈了上来。
    粗粗翻着,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方才事出突然,必须当机立断,即便让自己深陷危局,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他不是头回杀人,自然不会有什么挂碍,可这次却不同,脑中翻来覆去竟都是那女子死前所说的话。
    那一瞬间他竟有些失措,只因牵扯上了她,便无法自已。
    甜蜜越多,牵挂越深,忧思起来便如江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想着想着,那满纸黑字的卷宗上浮现的竟全是那清丽无邪的笑容,却不知怎的竟又渐渐模糊,慢慢消失不见了。
    他只觉心中涌起一股冲动,再也坐不下去,匆匆叫人收拾一下,离了东厂衙门,一路向西。
    到皇城外,吩咐随从的内侍回司礼监值房候命,自己独个由便门而入,径直去了东苑。
    月色晦暗,沉寂的夜空不见几颗星点,冷风习习,在重楼殿宇间穿梭呼嚎。
    站在漆黑的巷子内,望着对面的景阳宫正门,徐少卿却顿住了脚步。
    夜色静谧,檐下几盏风灯摇曳,望着望着,方才心中那股不安的躁动似乎也平复了许多。
    他不忍打破这份平静,更不想这时去扰了她的心绪。
    单只是这样看着,知她平安,也就够了。
    又望了片刻,幽幽叹口气,正要转身离去,却听那殿门处闷响几声,竟突然打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难产了……qaq很重要的一章
    第97章 长门落
    雾色朦胧。
    风灯泛黄的光像笼在薄纱中,氲腾腾的,愈发显着迷离惝恍……
    几名内侍模样的人从门内疾步而出,垂首躬身,立在廊下。
    天已这般时候了,莫非她还要出去?
    徐少卿心中纳罕,向墙角处靠了靠,侧眼继续朝那头望。
    果然没过多过时,便又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当先是两名挑灯的宫人,其后是一名宫装贵妇,搭手扶着旁边的内侍,其后还有十余名随从宫人。
    徐少卿不禁微一蹙眉,他自来精细,又在宫中当差十余年,各宫主子的身形、举止、做派无不经烂熟于胸。
    此刻也不用多看,只稍稍一搭眼,便瞧出那人正是孝感皇后。
    这女人挑着这般时候来找她,莫非又有什么打算?
    心头一紧,当即便打消了离去的念头,眼见那一行人沿路正朝这边来,他先闪身跃上近处的阁楼,隐在角落里,目送孝感皇后从眼前经过,渐走渐远,这才循着暗处绕到景阳宫背后。
    昏昏夜色,高墙森森。
    站在上头,眼前不远处便是寝殿,里面隐隐还有灯烛的火光。
    他稍有些迟疑,但终究还是觉得不去瞧瞧便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来,于是轻轻跃下,疾步奔到殿后,贴在墙边,暗自运力,在窗棂上悄无声息的轻拍两下,将闩销震脱。
    慢慢推开小半扇,探头向里面望,便远远瞧见供案上香烟缭绕,烛火微颤。
    那纤骨盈盈的背影也是一身宫装打扮,正跪在蒲团上,螓首低垂,双手合十,细语低吟,不知是在诵经还是在祷念。
    单单只是望见细隅一侧,也能想见那清丽无伦的俏脸上此刻阖目庄严的虔诚样儿。
    从前见时,总觉如此一个可人儿,又是生机如火的年纪,却偏偏学那些老僧入定的做派,还了俗还刻意压着自己的性子,不禁便想挑缠一下,惹得她意乱情迷,才堪玩味。
    然而相处日久,相知愈甚,他也自能明白她心中那份悲苦。
    幼时便失了父母关爱,栖身庵堂,十余年孤苦无依,这其中滋味更与谁人说?
    三炷檀香,青灯古佛,虔诚跪拜,默然倾诉,未使不是一种寄托。
    想想这般的她不仅惹人怜惜,也更加可爱。
    不知不觉间,他眼角微润,忽然更无意去打扰这份宁静,可又压不住那颗砰跳不止的心,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去,只想就这么偷偷望着她。
    想了想,索性将那扇窗推开,悄无声息地跃了进去,轻手轻脚地靠近了些,藏在那殿柱边的紫檀双面雕纹座屏后。
    刚要探头去瞧,便听远处殿门轻响,随即就见那叫翠儿的丫头领着几名宫人提了热水沐盆推门而入。
    原来还未沐浴,不过想想那孝感皇后才刚离去,她又是一身郑重的打扮,这也是显而易见,只是方才自己没想到罢了。
    这“沐浴”二字在脑中一闪,他脸上登时一热,有心想回避,可这会儿却也不好走了,只得屏住声息靠着殿柱,隐在那屏后。
    透过两扇之间的缝隙,见那叫翠儿的丫头走到供台边,小声唤道:“公主,时候不早了,沐浴安歇吧。”
    高暧低低地应了一声,又跪了半晌,像是坚执将那段经文念完了,这才起身随着她缓步走到侧旁,想是去拆头髻。
    屏风外,那沐盆早已摆好,几名宫人朝里注了水,冷热掺兑好,又洒了鲜花香料。
    烛火摇曳下,那水面像泛起一层晶莹的晕色。
    他目光微滞,心头的砰跳也陡然加快起来。
    脚步轻响,那萦绕在脑海中,从未有半刻忘怀的身姿已走到了近处,只穿了一袭纤薄的中衣。
    那几名宫人蹲身行礼,便上前开始替她宽衣解带……
    一屏之隔,短短咫尺。
    徐少卿只觉血脉贲张,赶忙侧头避到一旁,不敢再窥那缝隙的另一边。
    听着那衣衫开解的窸窣之声,颗心却像突然癫狂了似的,蹦跳如飞,似是要从腔子里冲出来。
    与她亲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怎的这时却如此不堪,竟有些把持不住。
    他呼吸急促,费了好大的劲才稍稍平复下来,幸而外头的人耳目不灵,也没觉察到。
    却冷不防头上风响,抬眼便见素白一片,竟是她解下的中衣从那头抛过来,搭在了屏风上。
    相距寸许,似还能闻见那衣物上透出的淡淡温香。
    他不由浑身一颤,赶忙又向边上挪了挪。
    却听高暧的声音在背后忽然说道:“你们都下去歇着吧,留翠儿在这里服侍便好。”
    那几名宫人应了声“是”,便都退了出去。
    殿中立时静了许多,水声淋漓潺动,也不知是那丫头还是她自己正将撩水轻轻泼洒着,隐隐还有些沐盆蹭弄的细微涩响。
    那响动一声声传入耳中,便如细丝在痒处不住地挠着,竟似比亲见更加挑惹。
    徐少卿只觉心头那团火愈燎愈高,愈烧愈旺,渐渐真有种难以克制之感。
    暗说这时人已退了,悄无声息的离去丝毫不难,他也有心要走,至少先躲到外面去,也好过在这里做贼似的局促,就像是自己在偷香窃玉,今晚有意进来私窥她寝居似的。
    这话说出去不好听,他原本也没这意思,不过是误打误撞而已,若让她知道,说不定会被看轻了,只道自己一个“奴婢家”对她百般好处,却原来全是因为欲念。
    然而真想到走,那双腿就开始不听使唤,生根似的定在那里,说什么也挪不动一步。
    他不禁暗自苦笑,万万没想到自己堂堂的东厂提督,杀伐果决的人,这时候竟和那些市井毛头小子一般没出息。
    正叹着,却听那叫翠儿的丫头忽然道:“公主,看你这脸色,定是倦得厉害,那孝感皇后可也真是,天都这般晚了,居然还移驾过来,也不知有什么要紧事,不能明日再说。”
    “我也不知她来做什么,翻来覆去都是些平常的话,口气也客气得紧,说自己一个人在坤宁宫寂寞,叫我常去伴着说说话。”
    她低低地说着,语声中果然带着几分倦意。
    徐少卿听到这里,心头一凛,脑中登时一片澄明,方才还在升腾的欲念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女人深夜来此,表面和气,实则绝不平常。
    也幸亏自己今夜来了,若不然还真不知道。
    只听翠儿又道:“公主,不是奴婢多嘴,你回宫也有些日子了,她早不来晚不来,偏生留到今日才说这些话,只怕其中没这么简单吧。”
    “唉,我也瞧出她来得蹊跷,可又能怎么说?到底也是皇嫂,就算不怎么知近,也总不能把人往外赶吧?想想大皇兄走得不明不白,她如今一个人冷清,也是可怜,若只是偶尔去瞧瞧,小心着些,想也没什么大碍,应了也就应了。”
    她顿了顿,便又道:“好了,不说这个了,快些洗了,你也歇着吧。”
    翠儿果然没再说话,其后便只剩水声撩动。
    徐少卿轻轻挑唇,心中暗自盘算着,觉得眼下还是莫去惹她忧心,自己暗中戒备,静观其变,反而更好。
    静默片刻,正想着要不要继续留下去,和她见一面再走,却听那丫头忽然又问:“公主,你怎么了?”
    “没什么,许是我想多了……”高暧应了一句,语声却有些发颤。
    “什么想多了?公主,你可别吓奴婢。”
    “我不是吓你。只是……总觉得今晚殿中有些奇怪,好像有人在瞧咱们似的。”
    她话一出口,徐少卿在屏风后便是一颤。
    怎么?莫非是方才不留神露了什么马脚出来,被她知觉了?
    这却是万万不可能。
    又或者她灵感异于常人,不凭声息也能有所查知?
    只听翠儿惊呼一声,打颤道:“公主,奴婢听说从前的废殿……都……都不清静,难道是……有鬼?”
    “莫胡说,哪来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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