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内侍的声音却又道:“回太后,徐秉笔说有要事急着面驾,片刻也耽误不得。”
    “什么要紧事,这般急不可耐?”顾太后口中嘀咕了一句,狠狠瞪了高暧几眼,才有些意兴索然的不悦道:“罢了,罢了,让他进来吧。”
    那内侍应声而去,不多时便听到了那熟悉而清越的脚步声。
    珠帘撩起,白色蟒纹曳撒的身影飘然而入,背后还多了一件墨色披风,宛如穿花蝴蝶般,轻盈俊逸,优雅到了极致。
    也不知怎的,瞧见他的那一刻,高暧只觉胸中的闷气瞬间消散了大半,竟不如何难过了。
    他还是没去瞧她,披风一甩,拱手道:“臣徐少卿,拜见太后。”
    “免礼,这么急着见哀家,究竟有何事?”顾太后的脸色仍旧不豫。
    徐少卿躬身道:“回太后,晋王殿下入京朝见,先头人等已到城内,臣奉陛下旨意,特来向太后禀报。”
    顾太后张口一讶,猛地弹起身来,原本那张铁青的脸瞬间布满了喜色,颤声问:“昶儿,昶儿来了?”
    “千真万确,晋王殿下的车驾距京城已不足百里,臣估摸着明日晚间便该到了。”
    “好,好,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唉,自从他出京就藩,哀家已五年未见了,如今真是……徐少卿,你多派些人手护着,好让车驾早一些入京,哀家也好早一刻见到昶儿。”
    顾太后说着便急急地站起身来,对身旁的宫女道:“快走,快走,哀家要挑套鲜亮的衣裳,明日好穿。”
    第9章 花盈路
    顾太后带着众宫女急匆匆而去,仿佛一霎间便将其他所有的东西全都抛诸脑后了。
    高暧轻舒了口气,转过头望着徐少卿,感激的点了点头。
    “公主只顾看什么,莫非还不愿走?”
    他直起身,眉眼瞥向珠帘,抬步便朝外走。
    高暧一怔,这才跟了上去。
    出寝殿,过回廊,徐少卿昂然挺立,阔步而行,所经之处,那些宫人内侍纷纷躬身行礼,神色恭敬到了极点,似乎比在太后面前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不禁暗自讶然,心中却也微感快意,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侧后,默默不语的走着。
    须臾间,两人便出了清宁宫,正门的石阶下早停好了一顶黄缎红缘的轿子,七八个着松绿色补服,带三山帽的内监随侍在旁,瞧着应是司礼监的服色。
    高暧颦了颦眉:“我不惯坐轿,相烦厂臣遣个人引我回去。”
    徐少卿微一沉吟,便回首朗声道:“你们都先去吧,叫人知会北五所一声,公主稍时便还驾回宫,及早预备着。”
    众内监唯唯听命,抬着轿子径自走了。
    “厂臣你为何……”
    她哑然望着他,却见那白玉般的俊脸迤迤地转回来,那双狭长的狐眸闪烁着别样的神采。
    “公主可还记得午间和臣说好同去走走,不想却各自被旨意宣了去,实是扫兴得紧。现而今既然公主不愿坐轿,不如便由臣相陪好了,正好也补上早前之约。”
    这话便如烈酒撞头一般,高暧只觉两颊火热,脸儿霎时间便红了。
    “咱们身份有别,厂臣……厂臣怎可这般说?”
    他勾勾唇角,旋即拱手正色道:“公主莫要误会,臣只是见公主心绪沉郁,对宫中情形也尚未了然,所以想随侍左右,以便开解罢了,再说……公主午间不也已答应了么?”
    她听在耳中,思来想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心头一阵火烫烫的,手心也沁了汗,滑腻得难受,莫名其妙有种被他设计了的感觉,但瞧着那言之凿凿,理直气壮的样子,却反倒是自己屈了理,心虚得不行。
    “如此,便有劳厂臣了。”她答应着,声音小得可怜。
    “公主请。”
    徐少卿将手抬过去,高暧慢慢的搭上去,手僵着,还有些抖,两人几乎同时抬步,并肩而行。
    她红着脸,心中忐忑,七上八下的惴惴不安,眼角还向后面瞟着,生怕清宁宫里又有那双眼睛在左近盯着,再编排出什么用心险恶的卑污之言,全然忘了此刻在自己旁边的是个六根不全的人。
    堪堪绕过宫墙的拐角,高暧刚松了口气,却忽然发现徐少卿并没沿她来时的路走,而是进了一侧的月洞门。
    甫一入内,便见一座高愈三丈的大石迎面矗立,形如白鹤展翅,上刻“万寿招运”四字。
    石后左侧是大片樱花树林,一色里许,白矜矜,粉莹莹的,如霜似雪,正开得烂漫无比。
    其右则是数顷碧池,波光滟滟,禽鸟三五成群杂在其中,嬉戏畅游,远眺还有增土为山的大坡,起伏连绵,峰峦叠嶂,如蜿蜒长龙盘踞。
    再加上那点缀其间的亭台楼阁,水榭雅寮,景致当真是美到了极点。
    高暧从未见过这等园林,不由看得呆了。
    “公主以为这御花园可好?”
    “真好。”
    他冷不丁的一问,她也随口答了,话说出来才回过神,垂眼红着脸问:“厂臣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他眸中含笑道:“公主这话倒叫臣不好作答了,既是要随意走走,舒敞胸怀,自然要找个景色雅致的所在,莫非公主还有旁的好去处?”
    从小就几乎没出过庵堂,入宫才只一日一夜,她能有什么好去处?
    高暧尴尬的一皱眉,心说他怎么越来越没个体统,竟有些得寸进尺,嘴上说得恭敬,可那话却瞧不出半点尊卑。但怪的是,明明他在暗着揶揄自己,可就是让人生不起气来,倒也奇了。或许是在宫里磨砺的久了,对各色人心都能拿捏的住,所以才左右逢源,游刃有余,否则怎会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
    徐少卿也瞧着她,只觉那张带着羞怯的小脸衬在这明丽的景致中,愈发显得纯美脱俗,不由也是一愣。
    说是公主,其实也不过和民间的丫头差不多,怎就让人觉得这般特别呢?
    “嗯,既然来了,那便走走吧。”高暧声如细蚊。
    “公主请。”
    他仍托着她的手,沿卵石铺就的鱼鳞纹园路向前走,却没再言声。
    她自然也没有说话,只是这般默默的走着,心头却乱泱泱的,那本该令人身心闲静的绝美景致竟半点用处也没有。
    就这般行到一处水榭旁的山石边,高暧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厂臣,我……我有一事不明,不知能否如实相告?”
    他这次并没躬身,便应道:“公主请问,臣知无不言。”
    “那个……今早画像时,嗯……可是厂臣吩咐做的手脚?”她想了好半天,才终于吞吞吐吐地问出了心中的疑窦。
    “公主所指何事?臣是奉旨行事,可不敢有负圣恩,从中作伪,公主这话端的叫臣好生惶恐。”
    他嘴上这么说,脸上却瞧不出一丝惶恐的意思,那双眼毫无避忌的看过来,叫高暧更有些手足无措了。
    “厂臣不愿答便算了,又何必明知故问……”
    话音未落,就见他靠上一步贴了过来,几乎是偎在身边站着。
    “厂臣你……”
    高暧吃了一惊,小鹿受惊般的想躲开,他却已垂了下头,俯到耳边轻声道:“那画像不过是给崇国使臣拿回去应付差事而已,只要与公主相像便好了,又何必如此计较在意呢?”
    冷凛而空灵的声音让她打了个颤,心头一阵砰然。
    这话似是在坦诚了什么,可又好像什么也没说,只叫人更糊涂了。
    “厂臣……”
    “臣只是据实而言,不知这番回答公主可还满意?”
    她微微一偏嘴,心说他这回答只有让人更加挠心,又怎会满意?可听那口气,也知道是不会对自己明言的了,索性便不再问。
    “我有些倦了,烦请厂臣送我回去。”
    “请公主移驾。”
    徐少卿仍旧扶着她,沿曲折的园路悠然而行。
    高暧发觉他贴得还是这般近,心跳得厉害,不知该如何开口,又觉被他这么陪着,暖暖的有种莫名的安适感。
    一阵似寒又暖的风从那浩渺的湖面上吹来,摇曳着离岸边不远的一株株粉樱白桃,片片花瓣打着旋儿飘落而下,落在那默然无言的两人身上,也落在脚下的卵石道上,仿佛嫌这园中的精致还不够,非要再加些点缀……
    两人走的慢,约莫半个时辰,日头渐斜了,才出了园子。
    沿正街一路向东,将近北五所时,便见一众宫人内侍垂手肃立,候着门口。
    翠儿眼圈仍是红红的,见高暧回来,想上来扶,却见徐少卿在旁边伺候着,只好忍住了,但还是不停左右打量着,像是在瞧她今日有没有吃亏。
    “奴婢恭迎主子回宫。”
    冯正趋步上前,依旧端着那副笑脸,言罢又转向徐少卿打躬道:“干爹,儿子听了传信儿,就马上领人预备着,可巧刚整治好,主子便回了。”
    徐少卿“嗯”了一声,却没瞧他,看了看高暧,便道:“公主午间未曾用膳,你叫快些备好。”
    “是,干爹放心,儿子这就去。”
    见他领人走了,徐少卿才转回头来拱手道:“臣还要回司礼监当值,这便告退了。”
    这般官样口吻的辞别让她不禁一愣,望着他转身离开,总觉得还有什么话没说完,心里想叫住留一留,可也不知该怎么张口。
    黄昏已至,夕阳敛去刺目的光芒,将天地间浸染成浓重的赤金色。
    他迎着那轮落日而去,后面拖着长长的影子,身上像裹了层暖盈盈的光,可瞧着又有种寂然落寞的感觉,让人心中怅怅。
    高暧呆呆的立在那儿,不由得竟有些痴了。
    “公主,公主?”
    翠儿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她回过神,见这丫头不知何时竟跑到了身边,拉着她的衣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她叹口气:“没什么,回去吧。”
    “是,公主,你眼角怎么……”翠儿盯着她的侧脸,满是惊诧。
    她轻轻摇了摇头,便抬步朝头所的正门走,翠儿察言观色,便没再问,赶紧跟了过去。
    院子里四处焕然一新,比先前整洁得多了,她自然知道其中缘由,倒也没怎么在意。
    翠儿一路扶着她回到寝殿,里面早已摆好了一桌素斋,色香俱全。
    高暧本来饿得厉害,此刻也不知怎么却没了食欲。
    坐到妆台前,对着那镜子一照,果然见眼角边有颗细如米粒的小痣,与画像中的人一模一样,但不仅没有失色,反而还让自己平添了几分别样的韵味。
    她抿唇笑笑,信手拈了支眉笔轻轻在那痣上又点了点。
    第10章 烟雨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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