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又再度静了静。
    隐藏在暗处的苏幻儿听到这话,眼神一缩,忍不住惊讶的张开了嘴。
    虽然当年北海盛会上她与顾玄薇只是缘悭一面,但是她永远忘不了那个女子给她的感觉,那种无论在什么方面都高不可攀的感觉,让她一度想起就嫉妒又畏惧,没成想如今她竟然和谢天阑牵扯在了一起,只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顾玄薇为什么会与掳走谢天阑的人有牵连。
    过去苏幻儿倒是听说过谢天阑与顾玄薇有些牵扯,只是铸剑大会宋远另有筹谋,在见她被那个叫吴尘的神秘先天追杀后,为防变故,宋远没有让她出现在铸剑大会,所以她自然无法知晓顾玄薇和谢天阑在铸剑大会期间微妙的变化。是以在这之前,苏幻儿怎么也没有把掳走谢天阑的高人与顾玄薇联系在一起。
    谢云洲叛出谢家,一场追逐战,消耗了谢家大量的人力物力,直接导致事后短时间内家族防卫空虚,苏幻儿不死心,变换了身份,潜入谢家伺机而动,结果却在第二日得知谢天阑失踪的消息,连忙动用手段隐藏人脉,挑动谢家派人手追查,同时还联络了自己能调动的天一阁的部分势力,她直觉这是个釜底抽薪的好机会。
    她若是找到机会见机‘救’下谢天阑,再找一处地方与他朝夕相对,精心照顾,何愁对方不心动。
    谢天阑身上的情种,她实在是期待得太久了,已经到了势在必得的地步。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突兀的,毫无声息的搭上了苏幻儿肩头。
    苏幻儿感应到熟悉的气息,浑身紧绷,僵硬地一转头,果然看到了那个让她恐惧不已的男人,天一阁主,宋远。
    是了,她动用天一阁的势力,怎么可能瞒得过宋远。
    宋远此时的目光正看着前方的顾玄薇,嘴角露出了笑痕,眼神变化莫测,似有讶异又似有惊喜,不过脸上的神情依旧那么沉稳安然,宁静悠远。
    潜在他身侧的苏幻儿却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上一次,宋远在他面前做出残忍杀掉追随他多年的护法的决定时,她也有过同样的感觉。
    “各取所需。”宋远胜券在握,势在必得的嗓音传到了苏幻儿耳中。
    苏幻儿眼神一清,知道眼下和宋远合作才是最好的办法,嘴唇微动,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叫堵在马车面前的一位看起来不过而立的谢家长老眼神闪烁,脸色突变。
    那长老横眉冷对地看着顾玄薇,语气率先不客气了起来:“不知凌霄掌门为何要带走我谢家子弟,我谢家遭逢大变,若阁下无法给出一个合理解释,莫怪我等有所疑虑,怀疑你是姹女派妖人所扮了。”
    之前提出顾玄薇身份的长老似乎觉得同伴的态度太不客气,放缓了语气道:“若是误会一场,阁下只需放天阑与我们回去,谢家保证不会多做追究。”
    这位谢家长老心里清楚,谢家因为谢云洲的叛出而正值元气大伤之际,白玉京虽远,但此时实在不宜树敌过多,若天阑没事,那着实不该为了一点脸面意气徒惹是非。
    顾玄薇知道这一战在所难免,并不想与谢家来人多做纠缠浪费时间,伸手往马车上一伸,琴盒打开,一条白影闪过,仿佛有鸾凤清鸣,待众人自那声音中回神时,她手中已经多了一把白玉古琴。
    这把大有来历,堪称神兵的绝世宝琴,出现在顾玄薇手中,能发挥的效用绝不是一加一的叠加这么简单,她平日没有用九霄琳琅时,不过能发挥七八分实力,而用九霄琳琅催动音功,却能发挥十二分的实力。
    “天阑不可能让你们带走。”顾玄薇只这么简单的说了一句,手就抚上了九霄琳琅。
    ……
    车厢内的谢天阑大致明白了外面的动静,没过一会,就知道顾玄薇与谢家先天开始动手了,他心中焦急不已,不顾巨石压迫血脉的疼痛,在车内一次又一次的尝试着强行冲开穴道。
    玄薇以一对四,又是不擅近战的音功,谢家此时派来的四个长老,都是平日里处理外事,战斗经验丰富的积年先天,若是玄薇不小心被他们伤到了怎么办……
    可他身在车厢中,只能听到琴身阵阵与兵器交接的乒乓声响,根本不知外界是何情况。
    与此同时,顾玄薇被四人联手用剑阵围攻,神情没有慌乱,在琴弦上抚动的手指已经带上了一片残影,每一次拨动琴弦,都有无形音刃划出,在空气中激起一道锐利的波纹震动,与四人手中的武器碰撞在一起,发出宛如实质的刺啦声。
    四人剑阵渐渐收拢,顾玄薇手指越发疾烈,直至某一个瞬间,达到了爆发的临界点,九霄琳琅不再发出一丝声响。
    紧接着,无形的气浪宛如汹涌的潮水,骤然如洪流般倾泻,一下子将四人的攻势破开,犹有余力,把他们震飞了十多丈,口中喷吐鲜血。
    气浪卷起了车帘,让谢天阑终于看到了顾玄薇。
    她站在马车前,衣衫无风自动,黑发随着气浪卷舞,明明只有寥寥落落的一个背影,却叫人忍不住凝望,犹如天人下凡。
    藏在暗处的宋远在这个时候眼神一亮,做下决定后就不再犹豫,果断飞身而出,直接出手朝顾玄薇袭去。
    没有人比宋远这种先天高手明白,这个时候,是顾玄薇看起来最强大的时候,也是她实际上最虚弱的时候。
    谢天阑虽然穴道被封,却感应未失,又身负奕心剑,对于生灵的感应尤为敏感,倏然心中一动,目光死死的盯着顾玄薇身侧。
    不过一个弹指的时间,在宋远这种高手眼中,却一点也不算短,可以做很多事情。
    他无限逼近顾玄薇,眼见她察觉转身,但他很清楚,她无法拿出很好的状态来应对他蓄势已久的偷袭。
    近了,更近了。
    他清晰的看到了顾玄薇眼中的决意,她闪电般的伸出手,迎上他这一击,他甚至看得出她的打算,用自己重伤的代价不让他好过。
    不过宋远很有信心,他的一掌不是普通的一掌,而是含了致命毒素的一掌。
    就在宋远以为一切已是定局之时,一道身影突兀的挡在了他的面前,仿佛对方一开始就在那里一样。
    “不!”
    宋远的致命一掌没有拍在顾玄薇身上,而是拍在了挡在她面前的人身上。
    谢天阑伸手艰难的抬起手,无声的当头对他划出一个剑指。
    宋远当场就感觉一股不可抗拒的刺痛从对方那简单的、轻飘飘的一指上落了下来,像是烙铁落入了冰雪般,飞速泯灭着他的生机与恢复能力。
    宋远瞬间脸色惨白似鬼,带着不可思议的目光,站都站不稳的往后跌到,咬牙压抑了一会,还是没有忍住,从嘴角溢出一条黑色血线。
    顾玄薇什么都看不到了,天地寂静无声,所有环境背景都成了黑色。
    她眼中只有谢天阑缓缓在自己面前倒下的身影。
    气息消散,生机萎靡,一如前世。
    谢天阑觉得好累,好想陷入深沉的休眠,可是他还是努力的睁眼朝着顾玄薇的方向看去,这一眼,就叫他陷入巨大的疼痛后悔之中。
    他从没见顾玄薇哭过。
    如今他宁愿他从未见过,两行血泪,在顾玄薇白皙的脸庞上划出两道红色的痕迹,那么明显鲜明,刺目惊心。
    “别哭……”他费尽了全身力气,却只能发出着无声的两个字。
    然后谢天阑的眼睑就再也支撑不住,像是吹熄了灯火,像是拉下了窗帘,刷的一下就彻底暗了下来。
    陷入黑暗前,谢天阑脑中只有最后一个念头,若早知如此,他不该妒火焚心的,哪怕做一辈子那个‘前世’的替身,只要不让她流泪,只要她开心,他就心甘情愿。
    只是,为时晚矣。
    “又一次……又一次……”顾玄薇抱着谢天阑的身体,重复的说着这三个字。
    渐渐的,她原本带着哭音的嗓变得空洞机械,最后,竟慢慢的笑起来。
    “又一次……哈哈……又一次!!”
    顾玄薇仰天大笑,清晰的听到自己心中有一根弦,崩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61章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情不自禁的集中在了顾玄薇身上,她仰天凄凉的笑了两声,慢慢消了声,收敛下颚,一边伸手往谢天阑体内渡入真气,一边低头看向眼前的宋远。
    两侧缕黑发垂落在顾玄薇的脸颊旁,更显得她凤眸狭长锐利。
    她看过来的眼神如此平静,平静得让宋远心悸。
    这时候的顾玄薇,与之前不一样了,宋远能明显的察觉到她有脱胎换骨般的变化,这是强者之间的感应,这种变化,让他只在铸剑大会时黄衍身上看到过。
    顾玄薇盯着宋远看了好一会,无论是宋远本人还是一旁的谢家四个长老,都像是被毒蛇盯上的青蛙一样无法动弹,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恐惧。
    顾玄薇突然莫名一笑,道:“我现在总算明白黄衍那句话的意思了。”
    这个时候,宋远苦涩再蠢也明白了,并且他不是蠢人:“你竟然突破到了宗师境界……”
    “所以我有肆性的权利了。”顾玄薇淡淡一笑,捋了捋落到谢天阑脸上的碎发,“哪怕活着的你比死去的你更有用处……”
    宋远知道顾玄薇指的是利用他来作为要挟掠取天一阁的势力,原本隐隐还抱有一丝希望,如今听到她这么说,登时心如死灰。
    果然,下一刻,顾玄薇吐字轻缓地道:“可我不想你活,你就得死。”
    宋远耳中响起了一串动听的音乐,像悠然午后的风铃,又像是儿时母亲哼唱的童谣小调。
    他的瞳孔骤然一散,充塞满了整个瞳仁。
    于此同时,苏幻儿全身血脉迸溅,似乎体内所有液体都发生了爆裂,鲜血不受控制的从她眼耳口鼻中流出,她‘扑通’一声直直的栽倒在地上,死的无声无息。
    一旁的谢家四位长老看到死得诡异莫名的两人,心头狂跳,小心的看着顾玄薇,甚至不敢大口呼吸。
    顾玄薇一点目光都没有分给他们,伸手将被自己一口真气吊住命,属于半死不活状态的谢天阑抱上了马车,毫不停留的驾车离去。
    良久,场中的四位谢家长老看着此地的两具尸体,面面相觑,静默无言,一阵强烈的后怕袭来。
    若不是他们与谢天阑有亲缘关系,估计如今也是地上的一具冰冷尸首了。
    ……
    黑暗中,谢天阑感觉自己像是穿透了无数道门,盲目的前行,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玄薇、玄薇……
    他脑中不断的念着一个人的名,可是随着无尽的黑暗死寂,他的思维渐渐茫然,觉得想要的东西远在天边,望不到一点影子。
    甚至到了后来,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这两个字似乎只成了他漫无目的前行中的一个执念,一个道标。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想是过了一瞬,谢天阑从黑暗中醒来。
    睁眼,头顶是熟悉的木屋,身下是冰冷僵硬的地面,他慢慢动了动身子,手指依然是一如既往的麻木乏力,他用力的撑起了手肘,划过坚硬磨人的地面,依靠着这个力道,艰难在地上挪动挣扎,终于翻了一个身。
    仅仅是做这个对寻常人来说简单的动作,就耗费了他足足小半刻时间,甚至额头上都浮起了汗珠。
    然而做完这艰辛的翻身之后,才不过是他一天的开始。
    一个四肢残废的人,在这个空寂无人的山谷中,其余改善生活的条件根本无法满足,解决每天的温饱,都要花费整整一天的时间。
    又花了一段时间,谢天阑用手肘匍匐爬到小河边。
    河水里倒影出一张面目全非的可怖脸庞,经过三个月天天见到的洗礼,谢天阑的对待这张脸的态度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厌弃,到了现在的视作平常。
    他早已不再是他,或者说,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他叫谢天阑。
    可是他脑中有着两份谢天阑的记忆,出生相同,人生轨迹却截然不同。
    一份是他的青梅竹马秦甄是姹女派传人,在他突破先天之际夺他功力,见他果断斩断情丝后,又将他毁容致残,投入这个无人山谷,通过这种折磨来满足不甘和怒火。
    另一份则是他爱上了顾玄薇,却是她真正所爱的替身,最终不能相守。
    两份记忆结局都是如此凄凉,可不知道为什么,即使眼下的一切都在告诉他眼下的一切才是现实,让他刻骨铭心的,至今稍一回想就觉得疼痛不堪的,却依旧是另外一份和当下现实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
    曾经的某个时刻,他的想法还是以第二份记忆为主,认为自己在死后带着前世的记忆转世了。但随着在山谷的日复一日的生活,他有时候甚至会怀疑,那份与顾玄薇相爱的记忆是不是他在山谷待的时间太久,不知不觉精神出现了错乱,为自己编织了一份虚假的梦境。
    毕竟那份记忆几乎一直在颠覆他如今的人生轨迹,苏幻儿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中,最后谢家大变也不是因他而起,他还痴心妄想了天下第一美人爱上自己。
    简直到处都是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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