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5章 :公主难嫁(八)
    舒芷望着眼前的李宸,默了默,最终还是没忍住,问李宸:“公主,若是阿兄打听到宋璟已有婚约呢?”
    听公主的言下之意,要是宋璟科举得中,是要将他招为驸马的。宋璟若是没有婚约自然皆大欢喜,可若是宋璟有婚约呢?
    李宸闻声回头,双手慢条斯理地撩了一下侧颊的碎发,笑得有些漫不经心,“若是有了婚约,那我便让他的未婚妻另嫁他人。”
    舒芷:“……”
    李宸歪在榻上,神情有些慵懒,话语带笑:“有婚约又算得了什么?若是我非他不可,即便是他娶妻了也无可奈何。所以他该庆幸,自个儿尚未成婚。”
    语毕,李宸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好笑。这种话,其实也就拿来过过嘴瘾而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没有任何人将自己的快乐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是理所当然的。她心中时时害怕母亲会因为权力而牺牲了她,不过也是害怕母亲随意摆布她的命运。
    她和宋璟没有多熟络,但就冲着他愿意得罪武承嗣救下一个无辜女子的无畏,她也不会那样对待他。
    舒芷:“若是宋璟能尚公主,那是他莫大的荣幸。”
    李宸抬眼,端详着舒芷,说道:“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还当我不了解你吗,你心中有何想法直接说便是。”
    “宋璟能尚公主,确实是他的荣幸。但舒芷听了这位宋璟的事情,他为人正直又宁折不弯,若是他已有婚约,公主让他的未婚妻另嫁他人,他可会因此对公主不满?”舒芷说着,看向李宸的目光十分真诚坦然,“公主是天家之女,要怎样的人来配都不过分,某只怕若是宋璟一根筋转不过来,日后又如何能与公主琴瑟和鸣?”
    李宸笑了笑,叹息着说道:“舒芷,并非是每个人都能像大公主这般,看上的便恰好是喜欢她的。”
    她总是要出降的,如今还有父亲可以仪仗,她一定要挑个在各方面都算是保险的。
    父亲的身体每况日下,父女的缘分如今好像是快要燃尽的蜡烛一般,或许很快,蜡烛就要点到尽头了,她还能沉浸在自己是大唐最受宠爱的公主这样的梦里吗?
    要是父亲病重,母亲手握重权,以母亲的秉性,或许会毫不手软地将她当成是拉拢势力的棋子。
    这么一想,李宸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陷在了一个大冰窖里头,那是透心的冷。
    她不为自己谋划,谁为她谋划?
    舒芷望着眼前若有所思的少女,心中有些恻然。即便是天之骄女,也有着她的烦恼,如今皇后殿下的势头,似乎是有想要控制朝政的野心,与太子之间的争斗愈演愈烈。如今明崇俨死了之后,表面上看皇后殿下一方已经偃旗息鼓,可实际上却让人感觉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悄无声息地让人心头发颤。
    明崇俨身亡,谁受益最大?
    从明崇俨出事的消息传开之后,李宸并没有去东宫,而是直接去看望父母,随即向父亲请示要出宫去找太平公主,而不是留在宫里淌这趟浑水。
    舒芷低低地叹息一声,说道:“我们谁都不晓得宋璟是怎样的人,即便是阿兄打探到什么事情,不过也是旁人说的,我们从未与他深入相处。他或许是个谦谦君子,一身才华,可这些所谓君子,一个个骨子里孤傲得很,谁也不放在眼里,舒芷希望公主日后能快乐。”
    李宸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如今八字还没一撇呢,急什么?先叫舒晔打探清楚了,至于其他,一切等科举过后再说。”
    其实她从来就没做过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美梦,身为公主,她得到了很多东西,与此同时也必然会为这个身份付出一些东西。
    她选驸马,不是为了谈情说爱。
    她要选的,应该是一个可以培养的盟友。
    如果她只是需要一个男人来哄着她疼着她,根本不需要纠结,长安勋贵之后,多的是合适的人选。
    可是那些人,她统统都看不上。
    那些有祖荫而在朝中平步青云的才俊,都不是她想要的。她要的,是靠着自己空手赤拳,便能闯出一片天的人。
    而且这个人,走的必须是纯臣路线。
    只有这样,才是最安全的。
    而如今的宋璟,只是恰好在她寻找这样一个人选的时候,出现了而已。
    每个月十五,太平都会回宫去向武则天请安。而这个月比较特殊,永昌公主在太平公主府里住着,皇后殿下近日来为许多事情烦心无暇抽身,而自从太平公主出降后,永昌公主也许久没有和阿姐好好地聚过了,圣人和皇后殿下特别让人来传话,让太平公主明日不必回宫请安,等永昌公主回宫时一并回宫便可。
    李宸听到父母的传话,弯着大眼睛,跟太平说:“阿姐,我想去感业寺。”既然明日不用回宫,那便到处溜达,当年母亲便是在感业寺里头当了好几年的尼姑,可李宸从未去过感业寺。
    太平:“……为何无端端要去感业寺?”
    李宸:“母亲说我小时候生了一场重病,谁治都不好,后来父亲和母亲请来了三清殿的道长和感业寺的师太来为我祈福,病便好了。后来母亲说为了还愿,感业寺的后山还有一尊菩萨是以我的名义捐建的呢,我想去瞧瞧。”
    太平瞪大了眼睛,“你得了重病的时候,还不满四岁,那么小你都还记得吗?”
    李宸笑意盈盈,“记得呀,阿姐,要不要一起去?我明日要去烧第一炷香。”
    太平想了想,问李宸,“你想怎么去?”
    李宸:“骑马。”
    太平忍不住扬起了声音,“又要穿男装?”
    李宸无辜眨眼,说道:“这样比较方便。”
    太平:“……”
    太平自从出降之后,比在宫里自在多了,哪儿不能去?她早些年为了替外祖母杨氏修阴德,当了好几年的女道士。虽然是挂名的女道士,可是该要出息的场合是一次都没缺席,对这种拜神上香的事情心中觉得实在是没有多少意思,也就没有和李宸一起去。
    李宸去感业寺也没啥事,不过就是听说这年头谁捐钱盖菩萨菩萨就会长得像谁,所以心中好奇,想去看看而已。去了一看,佛像长得既不想李宸也不像李治,倒是十分像武则天。
    李宸无语凝噎,感业寺的师太真是拍得一手好马屁。
    虽说佛门清净地,可是李宸想到当年母亲和父亲便是在这个地方旧情复燃的,想来也不会有多清净。于是上完香之后,佛音也没多听几句,直接带着舒晔舒芷走人。
    人还没到太平公主府,又听说临川长公主送了帖子来,说今日是周老夫人八十大寿,长公主与驸马等都一同回去周府为老人家祝贺,还请了长安城中有名的戏班子去唱戏,问李宸是否想去玩一玩。
    李宸一听,她还未试过在宫外看人唱戏,觉得应该有趣,于是衣服也没换,就直接去了周府。
    周府的戏台搭在周府南楼那边的院子里,周府与邻里关系比较好,周府附近的居民都拖家带口来看戏。
    一身紫衫男式常服的李宸被表兄周季童引进了院子里的厢房,临川公主正坐在厢房里和几个中年的妇女在说话,见到了李宸,愣了下,随即便招手让她过去。
    李宸过去跟临川公主问过安之后,临川公主便拉着她的手,又是嗔怪又带着几分宠溺,“你瞧瞧你一出宫便又在淘气,怎的穿成这样就过来了?”
    李宸微笑着,说道:“本来应该是要换个衣裳过来的,可才从感业寺回来,担心耽误了时间,便直接过来了。姑母又不是外人,可不许取笑永昌。”
    临川公主听得好气又好笑,说道:“太平竟也随你胡闹。”
    李宸笑着在临川公主身旁坐下,“姑母不要怪阿姐,是我自个儿觉得这样方便,非要这样的。”
    临川公主的驸马周道务,从太宗时期开始就是朝廷的武将,驸马出征的时候,临川公主夫唱妇随,与驸马一起东征西跑,在出行方面一向都主张一切从简,如今见到李宸一身男式常服,倒也没说什么,还打量了她几下,说道:“英姿煞爽,倒是十分好看。”
    李宸笑了起来,与临川公主说道:“我让人带来了一些桂花酥,样子和世面上的大不相同,我便拿来孝敬老夫人了。说起来,今日是老夫人的寿辰,永昌还没向老人家拜寿呢。”
    临川公主笑着说道:“永昌有心了,老夫人眼下正在与她的孙子孙女们说话呢,让你周表兄带你去,刚好也与那些表兄表姐们聊一会儿。”
    李宸一愣,狐疑地看向临川公主。
    临川公主迎着李宸的视线,忍不住笑了出声,说道:“真是个聪明的,去瞧瞧那些表兄们,可有看得上眼的。”
    李宸:“……”
    ☆、第第096章 :公主难嫁(九)
    几年前,周季童和李旦一同去不羡园玩的时候,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如今少年摇身一变,已经变成一个翩翩公子哥。
    十六七岁的青少年,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模样长开了,既有养尊处优长大的那种公子做派,又不失少年锐气,即便不是天生美男,模样气度也是差不到哪儿去的。
    周季童领着李宸往老夫人的居所走,一边走一边碎碎念:“好端端地跑去感业寺上香祈福,我瞧你是平日在宫里闷得慌了,如今能出来,便到处遛弯。”
    李宸轻哼了一声,说道:“你管我。”
    周季童回头望着她一脸娇蛮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如今圣人舅父都管不动你,我哪敢管你?”
    李宸撇了撇嘴,打量着周府的环境,在路过一个院子的时候,愣了一下。她好似看到一个身穿着月牙白常服的身影,颀长的身躯,腰杆挺得笔直笔直的,于是脚步一顿。
    周季童见她停下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怎么了?”
    “那是宋璟?”李宸秀美微挑,目光落在了少年郎君的背影上,有些狐疑地问道。
    周季童惊讶了,看向李宸:“你竟然认得他?”
    李宸将那天她从英国公府回来,然后在路上遇见宋璟的事情跟周季童说了一遍。
    “本来也没认出是他,后来舒芷提醒,我就想起来了。”
    周季童看着那个正在和身旁书童说话的宋璟,笑叹着说道:“倒是没想到你会遇见他,我也是通过朋友认识的,没见面的时候不晓得他便是当年梅庄的小主人,只听朋友说有一郎君,相貌堂堂又学识渊博,是个难得一见的君子,便心有结识之意。后来见面后,才发现原来曾有过一面之缘。恰好如今祖母寿辰,许多朋友一同前来祝贺,广平既然有志科举,我便想着邀请他前来与朋友见一见。”
    临川公主一直美名在外,也是太宗诸位公主当中最让武则天欣赏和敬佩的一个公主。李宸从小就知这个姑母一身才学,并且知书达理。
    周季童是临川公主的幼儿,幼承庭训,在临川公主的教导之下,从小就好读书,性情温和有礼。当初李治要为太平选驸马的时候,除了考虑薛绍之外,周季童也是他考虑过的人选。只是太平早就属意薛绍,又有李宸推波助澜,后来李治就十分干脆地定下了薛绍。
    周季童一直热衷于结交类似于宋璟这样有才学的人,在他看来,这些人虽不比世家公子那般精通玩乐之道,可一说话便能见真章,听这些人说几句话比跟世家公子谈论一天还让人神清气爽。
    李宸半是开玩笑地说道:“表兄真不够意思,遇见了故人,也不跟永昌说一声。”
    周季童默默无语,心想:宋璟算是哪门子的故人?你长年累月住在宫中,要说跟宋璟有什么交情,不过也就是早些年嫌闷的时候跑到人家的梅庄遛弯,有什么旧情?
    他心里吐槽归吐槽,可也没忘了正事。
    “你不是要去跟我祖母拜寿,然后再见见诸位表兄么?”
    这位小祖宗出降的事情真是让舅父伤透了脑筋,前几日母亲进宫去见皇后殿下的时候,也见了圣人舅父。舅父听说今日是祖母的寿辰,便赐了许多东西,顺道还十分婉转地说如今永昌出降的事情还没定下来,这个小公主也不知道是想什么,谁都说不好。阿姐的家姑寿辰,想必也会有不少年轻郎君前去,不如阿姐也代为物色?
    母亲听了,便顺水推舟,说周府请了人来唱戏,永昌从未在民间看过戏,心中一定会觉得新鲜,我干脆邀请她到周府来游玩便是。
    舅父和舅母一听,觉得这个主意十分不错。
    周季童觉得这个小公主已经被当今圣人和皇后殿下惯坏了,这般穿着男装招摇过市的公主已经找不到第二个了,当然她十分低调,即便是来了周府跟母亲请安,除了几个婶婶,谁都不晓得这个紫衫郎君是永昌公主,只当她是太平公主府里派来贺寿的,也十分礼遇有加。
    李宸说:“我去见老夫人即可,至于表兄们,便不见了罢。”
    周季童面无表情地看向她,语气十分平板:“别害我行吗?”
    李宸有恃无恐,嬉笑般说道:“不行,不用看了,那些表兄们我一个都不想见。”
    周季童没辙,无奈问道:“表兄们一个都不想见,那你想见怎样的?”
    李宸眨了眨眼,然后抬手指向不远处的月白色身影,“我想见那样的。”
    周季童:“……”
    李宸对一众表兄们谁都没兴趣,只想见一见宋璟。周季童心中暗暗叫苦,这个小公主可爱的时候人见人爱,能让人打心眼儿里心疼她,可恶的时候也很能折腾人,至少会让他生出溜之大吉的念头。
    可惜周季童不能溜之大吉,因为李宸跟临川公主说:“姑母,我瞧表兄带来的人里,有一人谈吐不俗,既然表兄能带来给老夫人拜寿的,自然便是十分亲近的朋友了,永昌能否见他一见?”
    临川公主开始还有些犹豫,李宸又说:“姑母莫要多想,宋璟是梅庄的小主子,永昌幼时在不羡园小住之时,也去过梅庄玩,曾经与他有几面之缘,那时表兄和我四兄也都在呢。”
    临川公主抬眸,端详着眼前的李宸。
    李宸十分坦荡荡,笑着说道:“英雄不问出处,他日后如何永昌不晓得,但永昌以为表兄想方设法与他结交,想来也是个谦谦君子。又听说他要参加科举,想必是有志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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