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只有林长富在家,在桌前吃饭,不时横着视线往她这里看过来几眼,吃饭依旧有声,丝毫不知道收敛。
    赵霞没在。
    灶台前的地上放着一整盆的鱼,用盐腌着。
    大抵都是林长富干的,他活会干,但就是脾气改不了。
    林校穿着挺薄,里面一件棉毛衫,再加上毛线衫,外面就是蓝白相间的校服外套,下面就一条校裤,棉毛裤都没穿,显得很能支撑得住冬天的温度,相较于以前,这还算是穿得厚的了,记得上辈子吧,这时候她只穿一件棉毛衫,外面直接套校服,要说冷嘛,肯定是冷的,可能是年少时身体火气足,她并没有觉得有多冷。
    脚上是双毛皮鞋,还是赵霞的鞋子,她一直没舍得穿,就给了林校穿,林校一入冬一直穿着,后面的线稍稍有点松了,不仔细看还真是看不出来,不管下雨还是好天气,她统统这双鞋子。
    没办法,入冬了,总不能再穿卫生鞋,那单薄的,就是坐在教室里双脚都能冷得发抖,不止是脚冷,这脚下一冷,连身体都冷,哪里还有心思听课,在家里还能穿赵霞亲手弄的毛线拖鞋,上学总不能穿这个去。
    陈丽已经去学校了。
    林校将两手合在嘴前,呼了一口气,迅速地跑起来,跑跑就不冷了。
    棉袄好像家里都没有,她不记得一直没买,还是这时候的冬天并不像后来那么冷,反正说不清,惟一说得清的就是现在家里真没有棉袄,就是普通的丝棉质地棉袄都没有,尽管丝棉棉袄在冬天的冷风里简直要跟没穿一样,要说林校怎么知道这个的,那是后来她真有了件米色的丝棉棉袄。
    冬天的风,也不能阻挡她的速度。
    她耐力好,能跑,长跑一万米简简直直轻轻松松的就跟没事人一样,最奇特的是她还能一直维持着那种速度,但是体育必考项目50米短跑,她老是跑出九秒多点,不是刚及格就是不及格,为此她很苦恼。
    不同于以前,从上一届中考开始就把体育分加入中考总分,要是体育不及格拉的分就多了,上辈子林校的体育总分才12.5分,总分有30分,一共是考三项,800米跑,50米短跑,还有立定跳远,是固定项目。
    想到那个可耻的12.5分,她就加快了脚步。
    一路跑过去,确实有效果,她跑得全身都热,身上甚至出了点汗。
    到教室里时,教室里一点嘈杂的声音都没有,只能听得见翻书的声音,她也放轻了脚步,从讲台那边绕过去,走到最里面,路过陈明丽的位子时,陈明丽还朝她眨眨眼,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林校喘着气,也回她一记眼神,还指指她的书。
    陈明丽立即懂她的意思,冲她吐吐舌/头,还是满不在乎。
    林校摇摇头,拿她没有办法,一个学期以来,不管是明示还是暗过张明丽,让她好好读书,偏张明丽就没心没肺的一点都没有在乎,闹得风风雨雨的,特别是别班男生闹得更欢,几乎是别人一提起张明丽就知道是谁了。
    她不听,林校也不会再多费唇舌了,坐在位子上翻着语文看,把平时摘记过的地方都仔细看了看,然后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背着这些资料,没一会儿,她就几乎已经能倒背如流了,这非凡的金手指,让她背起书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八点半考试正式开始。
    由他们的语文老师亲自监考。
    记忆力归记忆力,但记忆力并非是全能的东西,她能记住书上的内容,还有老师进过的内容,但有些题只能靠自己做,这就看她的理解能力了,还有就是作文。
    林校先看题目,扫下来才有了个大概,不会做的题目肯定要放弃,或者随便选个答案,也许能蒙对,能做的题目全做完,然后再写作文,作文必须八百字左右。做题很顺利,她下笔如有神,并没有第一个交卷,而是仔细地坐着检查了一遍。
    走出教室,看到同学们站在那里已经悄声地对答案,有的说是自己错了,有的非得坚持自己是对的,林校并没有走向他们,直接地走向楼梯那边,打算回家。
    刚下了三楼到二楼,冷不丁地被人撞了下,她身形一歪,险险地抓住扶手才站稳了身体,一回头那人影都没了,只听得脚步声“噌噌”地往四楼去,她根本没看到那是谁,只得悻悻然地再接着下楼。
    才没走两步,就听到二楼的起哄声。
    她看过去,都是初二的男生,围了二楼的围栏一圈,冲着她起哄,还有人试着上来似乎要挤到她的面前,她一个停步,男生就往后退,脸上的笑意挡也挡不住,像是碰到有什么好玩的事一样。
    要是真是以前的林校,面上可能会害羞,但内心非常乐呵,觉得自己受男生欢迎,心里为这份欢迎而暗自得意,——但现在的她不同,她不走了,就站在那里,冷冷地看向那些嘻皮笑脸的初二男生们。
    就盯着他们,一个一个地盯过去。
    他们开始还笑着,慢慢地像是觉得有些尴尬了,没笑了。
    林校这才从二楼下去,背挺得极直,不是害羞的“落荒而逃”,而是正大光明地走下楼,他们富有朝气的面孔,在她的眼里不过就是些小屁孩子,而且都是些不好好念书就知道捉弄女生的“坏男生”。
    那些早恋什么的,于现在她来说不过是条歪路,她不想走歪路。
    回到家,赵霞已经在家做饭,中午吃年糕,年糕是从外婆家拿来的,都浸在水以防年糕发霉坏掉,每次吃的时候把年糕从水里捞起来洗洗再切成短短的条状就能下锅,没有什么特别的配料,也就鳗鱼干切成不怎么细的丝,再加上大白菜,放点肉当油,林校每次能吃两大碗。
    自从上次林长富差点折腾成功后,现在做鱼生意,所有涉及到钱方面的事,都是由赵霞去经手,将林长富撇开在一边,这次也是一样,所以早上林校才被林长富喝醒,而赵霞又不在家的原因。
    “阿校,考得怎么样了?”赵霞把切好的肥肉丝放入锅里,锅铲就立即炒了几下,“早上考的是语文吧,有什么感觉没?”
    林校站在灶台边,看着肥肉在锅里被逼出了油,顺便帮忙把大白菜倒入锅里,见锅里就劈哩啪啦的爆起油来,人顺利地就退到一边,敷衍地说了句,“我又没有答案,现在哪里会知道是怎么样了,还不是那么考考,还能有什么感觉?”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子说话?”赵霞的脸一下子就沉了,觉得林校的话不中听,就瞪她一眼,“不就是问问你,好好说话不行?”
    林校心里头那些埋怨瞬间就窜起头来,不是窜得一点点,而是窜得老高,“我怎么说话了,我又没说什么,我哪里没好好说话了?”
    她的声音有点高。
    处于即将发育的青春期,她的声音有些尖利。
    她的声音刚落,就被人拽了手臂,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让人拽着出了房门,被狠狠地甩开,她的背部就撞在外面蓄水的大缸上,完全是猝不及防——
    她还来不及叫疼,就看到林长富阴着一张脸,脸拉得老长,眼睛狠狠地瞪着林校,就跟林校是他仇人似的。
    “跟你妈这么说话的?”林长富根本没去看她的背到底撞得疼不疼,一手就指到她的眼前,几乎戳到她的眼睛,恶狠狠地冲她骂道,“个没良心的,把你好好读书,书都读到屁/股眼去了?跟大人是这么讲话的?……”
    他这一骂,赵霞刚把锅里的放好,盖上锅盖就立马跑了出来,看见林校背着大水缸还没有起来,连忙去拉她——
    赵霞要拉,林长富就挥开她的手,不让她拉。
    “作死,你要做什么呀,”赵霞硬是要去扶林校,嘴上骂着林长富,“有你这么当爸的,把小囡这么推?你想把她撞死呀?”
    林校就坐在那里,没肯站起来,背上火辣辣的疼,心里觉得十分的委屈,上辈子这样子,这辈子也这样子,她妈护不了她,谁也护不了她——
    她不想哭,可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上辈子的情形总是无孔不入的钻入她的脑袋里,让她哭得不能自己。
    被赵霞一骂,林长富到是收了手,嘴上还是骂着,到底是走了进去。
    “是不是撞到哪里了?”赵霞看到小女儿在哭,就有些慌,慌忙要将人给扶起来,可扶了一下没扶起来,就柔声哄着,“撞哪里了,让妈看看?让妈给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林校真觉得这揉了也没用,身体上的疼会好,心里的疼,即使是两辈子也好不了。
    ☆、第017章
    “阿校?”赵霞叫着她,“是不是很疼?是不是很疼?”
    然而,林校缓缓地站起来,好像并不疼一样,双手胡乱地抹去眼泪,哭什么呢,有什么可哭的,这样的家,她又不是第一次才晓得,“我不疼,不疼……”
    赵霞不放心,双手揉着她的背,手才揉上去就感觉手下的背部一个轻轻的颤抖,连忙强硬地拉她进屋,试图拉开她的衣服看看她的后背,却让林校固执地拉住衣服不让她看。
    “真不疼吗?”赵霞问她。
    林校坐在床里,后背传来疼意,脸上还点湿,她还用双手抹。
    越霞的话,她一句都不回。
    “随便她!”林长富瞪着小女儿,眼里没有丝毫的温情,愠愠的眼神,一边喝着黄酒,一边用筷子指着她,“那一点会疼?惯会装!就算疼也让她疼,这点疼疼不死人!”
    赵霞担心小女儿,被林长富这么一说,就冲林长富骂,“有老酒你就喝来,别喝了三两黄汤就乱出气,她才几岁,你就这么推她?还是你女儿吗?”
    “哼,女儿!哼——”林长富从鼻子里哼出气,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有这样的女儿,我命都要短几年!”
    “不是你女儿,还是谁人女儿?”赵霞怒了,跟他对起嘴来,“有饭你就吃来,有酒你就喝来,毛跟个有毛病似的在家里摆威风,你不要女儿,我是要的,我是指望两女儿养老的,你有子侄去靠子侄去—”
    “啪——”林长富被说得性起,把筷子一扔桌上,起身就走,走到门前,还恨恨地回头瞪着林校,见林校冷冷地看着他,他还再丢下一句话,“我到要看看你们娘仨咋过过,咋过得好!我等着看!”
    林校看着他的背影,走起路来一高一低,气极了,这高低更明显,待得不见影了后,她才从床沿起来,弯身将掉落在地的筷子捡起来,放在灶台边的塑料盆子里,还放了点水,再放了点洗洁精,眼见着赵霞气青了脸,她也不劝,若无其事地将灶台的煤气给关了,拿开锅盖,往锅里放了点味道跟葱叶再搅拌了下,很快地给赵霞还有自己各盛了一碗放在桌上。
    赵霞拉了凳子坐在桌前,才低头吃了一口,抬头看向对面坐着的林校,眼神有些纠结,“你要惹他做什么?自己要晓得疼!”
    林校本来一直压抑着自己,一听赵霞这么说,心里的火就起来了,可对着赵霞,她真是没办法发火,有些事,不是发火就能解决的,她好歹是将嘴里的年糕咽了下去,深呼吸一下才有办法叫自己的情绪平稳些,“我惹他了?我哪里有惹他?”
    “他再怎么样总归是你爸,你这小小年纪就记仇,从初三开始就没叫过他,”赵霞说得挺慢,瞧着与她自己极为相像的脸,“人哪里能这记仇?他待你还是好的,就是嘴巴凶点,平时间就好好讲话,用得着他把你推到大缸那边去吃苦头?”
    这样的劝话,连同上辈子算一块儿,林校也不知道听了多少次了,上辈子的她过得极为狼狈,一事无成,还要供养林长富这样的爸爸,但凡他有一点慈父的心为她着想过半点都行,偏半点都没有,而她一直背着这个包袱。
    “是,是我的错,他把我推得撞死都是我错。”林校忍不住回了一句,胸口起伏得厉害,像是要呼吸不过来。
    偏赵霞根本没注意到这点,只顾得听她的话了,“讲什么话,小孩子把死死都土豆嘴巴上,人要是倒楣的!等会饭吃了,我给你后背看看,是不是要贴个伤膏的。”
    林校已经无力了,跟赵霞永远都讲不到一起去,她到是有慈母心,可她的慈母心表现在不离婚,还说生怕离了婚,她们两姐妹会让人家说头,说是没爸的孩子,林校对这个理由完全是出离的愤怒,有这样的父母,她甚至都害怕婚姻。
    她没再试图跟赵霞再说些什么,更不想同赵霞讲道理,沉默地吃着年糕,一吃完,她就不顾赵霞的叫喊,直接回了学校。
    学校里静悄悄的,主要是她到的太早了,压根儿就没几个人,有的也只是住校的那几号同学,好像是隔壁乡镇过来念书的,每天来回不方便才选择住校,他们都交的是择校费,一学期大约需要六百块,林校念初中时也需要择校费,那会儿择校费一学期得三百块,她妈赵霞带着她找上村支书到乡政府出了张困难证明,学校才给免了择校费,因为按户口,她得在乡上上初中,
    “林校,你这么早就过来了?”陈挺惊讶地看着她,原本趴在桌上睡觉,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过来复习了?”
    林校一动就觉得后背疼,不过没当一回事,就是撞了下,并没有多严重,她只是心里难受,看到陈挺还有点想起来,当年她读高中时到后来辍学一直跟陈挺有信件来往,到后来陈挺在信里问她是不是喜欢他——因为这个问题后来再也没有联系过。
    陈挺的头发有点卷,特别的浓密,好像满头就光看到他的头发,身高在男生算是比较高,长得到一般,没有特别出彩。
    林校扫他一眼,淡淡地应了声,“嗯。”
    她这一应声不要紧,到是陈挺还坐直了身体,同她开起玩笑来,“怎么这么用功,下午考历史与社会,现在开始背吗?”
    “与你无关。”林校冷冷地回了一句,实在没心情同人开玩笑,拿出书来就开始看书,书里面的内容,她一翻是记住,可这些记住有保质期,并不是永远的记住,而是过了段时间并不能倒背如流,时间长了就跟以前一样了,记得不那么清晰了,怕出现差错,她自然要看再一次的,“我爱看书不行吗?”
    “当然行。”陈挺讪讪地回道,继续趴回去睡觉。
    林校不怕得罪人,在绝对的实力(成绩)面前,别的都不重要。她才坐下没多久,同学们都陆陆续续了,拿着历史与社会的书,个个都在心里默默地念着——到是张明丽来得非常晚,差不多考试之前才到,不过她一点焦急的神色都没有,反而满面喜色,跟捡到宝似的。
    她一过来就想跟林校打招呼,见老师拿着考卷从窗口走过,她就立马地溜回自己的座位,朝林校做了手势,嘴唇还动了几动——
    大意是考试完后一起。
    林校没把这个事当回事,把书阖起,余光扫过同桌,同桌还在抓紧背东西,见老师开始发考卷才依依不舍地将书放回去。
    历史与社会,说好考,也并不好考,虽然并不入中考总分,只要通过会考就行,但升入高中不一样,如果念文科的话,还有文综,共包括历史、地理、政治三门的分。
    这回她做的挺快,并没有纠结太多,因为实在是记得太清楚了,当然,她也没想考满分,适时地放弃三四道题目,又算一算总分才将试卷给交了,走出教室的时候,她觉得浑身轻松,后背好像也没怎么疼了。
    期中考的时候,她只是试试水,成绩能维持在十几名之内,希望这次能进前十,她的目标就是要慢慢地升上去,也没想过要得第一名,毕竟记忆力不是万能的,有些题目还得让她自己来,与成绩更好的同学总归有点差距,所以她努力的重新学习,不止是记住,更要学会怎么做。
    考完试,时间太早,才三点,她并不想这么早回家,就想去初一那里找顾景晟,走过楼梯口的时候看到顾丹丹从楼上下来,没等她先开口,顾丹丹已经跑下来,冲着她高高兴兴地喊了声,“林校——”
    自从上回不欢而散后,林校再也没有去过顾家,在学校里也没有跟顾丹丹碰过面,顾丹丹这么高兴地叫她,还让她愣了一下,不过也只是愣了一下,很快地就反应过来,清脆地应了声。
    顾丹丹也就那一声叫,显得是个青春期的少女,有些活泼,可一叫过后,她的笑容就像是用力挤出来似的,有些个悲苦的色彩,她伸出手,想拉林校,可又缩了回去,眼睛瞄了瞄林校,又不正大光明的看人。
    “林、林校……”这一声,她叫得犹犹豫豫,好像刚才那高兴的人并不是她。
    林校心下有点狐疑,又不好说是什么,老感觉怪怪的,可能是考试的太顺利,让她有了几分敷衍顾丹丹的情绪,好声好气地问了句,“怎么了?”
    “我、我……”她抬头看林校,又迅速地低下头,好半天没把话讲全,就低着头站在那里似乎极为紧张,又是似千斤重石给压得直不起腰来。
    林校最不耐烦跟吞吞吐吐的人打交道,索性说,“你有什么事就直说,要不我得走了。”
    听她要走,顾丹丹才鼓起了勇气,“我爸、我爸听说你给我弟做作业,每天要收十块钱,收了这么长时间,要告到你们班主任那里去呢!”
    简直就是晴天起的雷,把林校都炸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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