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夫人看了一眼周贞娘,微微挑眉,道:“方才早上老太太不还在骂我‘贱人’?既然都是贱人了,还讲什么尊卑,说什么长幼呢?”
    周氏示意周贞娘先退到旁边去,她起了身,却是亲自到门口掀开了帘子,向姚夫人道:“我们沈家没有你这样的媳妇,你出去!等清儿回来,我就让他给你一纸休书!”
    这话一出,姚夫人压抑不住笑了出来,道:“是是,既然老太太这么说,那我就回镇远将军府去。反正我们将军府上什么都有,大不了我让我们家二郎入赘到将军府来,说不定比现在还过得快活!”这样说着,她也丝毫没有扭捏,便带着丫鬟婆子们出去了。
    周氏又气得够呛,差点儿就蹶倒过去,只扶着身边喜鹊杜鹃的胳膊,才堪堪站稳。
    沈玉娇看了一眼外头,姚夫人果真片刻都没留,已经往萱草园外走去了。
    第二十四章 余波
    两辈子加起来,沈玉娇这会儿最佩服的莫过于姚夫人了。
    那边周氏撂了狠话,那边沈清下衙回来就来周氏的萱草园讲道理了。
    “儿子就劝母亲消停些吧!”沈清也不顾小辈们都在,就这么开门见山地说道,“弄得儿子家宅不宁,对母亲又有什么好处呢?走到外头去,都只会说安宁侯府上的老太太是非不明,到老了完全老糊涂了。这可不是什么中听的话啊母亲!”
    周氏不情愿地看着沈清,她的三个儿子当中,最喜欢的莫过于沈淮,最惧怕的就是沈清——原因无他,沈清从来都条理分明,从来都不给她留半点漏洞可钻,除了诺诺听话,也没什么可辩驳的。她自然是不喜欢这种感觉,故而向来对沈清有些疏远。
    这种上午才刚被沈清用严厉语气斥责过,晚上又听沈清来讲道理的时候,对周氏来说相当少见,她握着手中的玉如意,琢磨着究竟要怎么开口才能把道理抓到自己手中,不让沈清再继续说下去。
    沈清倒是一眼就看出了自己母亲的想法,他笑了一笑,道:“母亲别想了,再怎么想道理也都在我这边,否则我今日过来找母亲是为什么?”知母莫若子,沈清对周氏也是了解深刻的,他只消看一看周氏的表情,就知道她有什么打算。
    周氏瞪着沈清,道:“我是婆婆,姚氏是媳妇,婆婆说一说媳妇,还说不得了?”
    沈清道:“那得看是什么事情了,在教育子女方面,母亲还是少说话吧!”顿了顿,他在沈玉娇一行人中找到了沈玉媱,招了招手让她到自己身边来,又道,“我今日就把媱媱带回浮莲园去了,母亲以后不要再提把府中的女孩儿都养在身边的事情。”说着,他又看向了沈玉婵,道,“小婵今天也回绿桑园去,与你母亲说,就说是我说的,以后照常去春秋堂上学,不必在老太太身边嬉闹了。”
    沈玉婵迟疑地看了一眼周氏,不敢应声。
    沈玉媱有些不情愿地看了一眼沈清,却问道:“爹爹,母亲还会打我么?”
    这话一出,周氏就立刻抓住了把柄一样得意起来,道:“你听听,姚氏还打二娘!这可怎么了得!”
    沈清不为所动,只看着沈玉媱,道:“你可想明白了,母亲为什么要打你?”
    沈玉媱嚅嗫了一会儿,没有吭声。
    “若你没做错事情,谁会碰你一根手指头?”沈清继续问道。
    “……但……反正……”沈玉媱翻了个白眼,却是没把心里话说出来。
    沈玉婳在一旁笑道:“二叔,媱媱是姑娘家,总会有些小性子的,还是缓一缓吧!到时候让二婶来哄一哄,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才不是哄一哄的事情!”沈玉媱哼了一声,“我现在脸还是肿的呢!爹爹难道看不到?”
    沈清皱了皱眉,严肃了表情,沉声道:“这不是由着你耍脾气的时候,快点收拾了跟着我回去!”
    沈玉媱咬了咬嘴唇,极不情愿地转了身,带着丫鬟去收拾东西了。
    见此情形,沈玉婵才下定了决心,上前来对沈清行了礼,口中道:“二伯,一会儿我能不能和您一起去绿桑园,正好也是顺路呢!”
    沈清看了一眼沈玉婵,脸上神色柔和了一些,点了点头。
    沈玉婵抿了抿嘴,没去看周氏,只带着人退了出去,自去收拾东西不提了。
    周氏哼了一声,道:“既然你今日都这么说,便依着你了。只是以后若还发生什么事情,可别怪是我老婆子没养好你们的女儿!”
    “这是自然。”沈清笑道,“母亲只管好好享福就是了,别的都不用操心。”
    .
    沈家发生的种种,以非常曲折的渠道最终落在了今上与皇后的几案之上。
    今上与皇后对自己臣子家中的事情并没有太多的好奇心,但大慈恩寺发生了秽乱之事实在太过轰动,今上与皇后就算不想知道,也会通过各种方式得知,故而是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在了沈家之上。
    对安乐侯沈家,今上是有些心情复杂的,原因倒是也简单,袭了爵的沈淮并不是一个能干的臣子,之前放在千牛卫这么靠近御前的位置上,竟然也没能抓住这机会干出一番成绩让今上看一看,后来因为十六卫调整,沈淮毫无建树,便只好随便地放去了工部。而没有袭爵的沈清和沈湘,则各有各的能耐,一个是六部中最年轻的尚书,另一个是骁勇善战的将军。今上常常都在想,若以能力来衡量袭爵的标准,沈淮是万万也不合格的,可见在这种事情上是不能只看长幼|齿序,还得以能力衡量。
    而对皇后来说,安乐侯沈家就非常微妙了。皇后膝下两个皇子,长子封了太子,次子封了陈王,太子已经娶妃便不必多操心,而次子陈王正是要选妃的时候,她便十分关注京中世家的女孩儿了。前次承恩公夫人进宫来时候,就说起过沈家的五娘,说沈家的五娘是宋国公的外孙女,在宋家长大,品行端正,温良贤淑,与陈王年纪恰好相衬,又说京中那么多姑娘当中,沈家的五娘最为出挑。
    承恩公夫人说出这样的话,皇后便动了心思,可刚动了心思,大慈恩寺就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这简直就像是打脸一样,让皇后感觉十分难过了。于是她最后派了身边的内侍高春桥去沈府看一看,可高春桥回来之后禀告的话语,又让她心中有些打鼓。
    大约就是巧合,今上与皇后就在一起用过晚膳之后,同时提起了沈家。
    今上倒是意外,他没想到皇后也知道沈家的事情,于是笑着问道:“难道梓童也是从大慈恩寺那件事情开始关注沈家了?”
    皇后一笑,道:“这却真不是了。我原在为陈王打探王妃之事,让承恩公夫人留意京中女孩,承恩公夫人便与我说沈家五娘十分出挑,与陈王正好相配,于是便让人盯着沈家——发生大慈恩寺这事情,倒是让我担心了好一阵子,前几日还派了高春桥去沈府打探打探情况。”
    今上想了想,道:“之前朕也听宋惠说起过沈家的那两个孩子,那是他妹妹留下的一双儿女,据说是聪颖异常的。若是真与陈王相配的话,倒也不失是一桩良缘。”
    皇后道:“我之前也这么想,承恩公夫人还说,沈家的五娘是在宋家长大的,宋国公府上的规矩向来都好,这沈家五娘也必定不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习气。”
    “所以让高春桥去打探结果如何呢?”今上笑着问道。
    皇后道:“高春桥只见着了沈家五娘,倒是没见着六郎。沈家的老太太大太太都在,也没与沈家的五娘说什么话——只是,高春桥说起了沈家的老太太和大太太,我听着便十分不成体统。之前年节时候也接见过外命妇,或许是因为在宫中,她们便收敛一些,在自己家中便肆无忌惮吧!”
    今上道:“我这边还听说了一件事情,沈清与沈家老太太还争吵过,就关于儿女教养之事——若从这里来看,那沈家五娘尽管在宋家长大,可沈家如此混乱,她也未必能保证丝毫都不沾染。”
    皇后赞同地点了头,道:“所以再过几日,我便准备让沈家五娘进宫来,我亲自看一看。”
    今上道:“这倒是个好法子,能直接看看,比道听途说的好。”
    .
    过了数日,入了秋,果然从宫中就降下旨意,宣沈家女进宫。
    拿到这旨意时候,周贞娘整个人都欣喜若狂,她捧着圣旨,几乎忘了要打赏前来宣旨的内监。倒是旁边的沈玉婳察言观色,急忙让丫鬟送了个荷包,又送了那内监离开。
    周贞娘喜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皇后娘娘亲自接见呢!”一面说着,她急急忙忙地让丫鬟去取了新鲜衣料出来,又道,“明日进宫,今天就让针线上给你赶制一套新衣服,穿着进宫去!”
    沈玉婳有些羞怯地笑了笑,道:“那会不会太明显了?”顿了顿,她又问道,“娘娘是只见我一人,还是家中女孩儿都要见?”
    周贞娘重新打开旨意看了看,上头只写了要见沈家女,并没有说是哪一个,于是也有些犯难,道:“这倒是没写,或许是家中女孩儿都要见一见吧!”这样说着,她便收敛了脸上的喜色,道,“我去把旨意拿去给老太太看看,就让老太太来拿个主意吧!”
    说完,周贞娘便带着这旨意去了一趟萱草园。
    周氏看完旨意,只笑道:“既然是沈家女,便让家中五个女孩儿都去!”
    周贞娘道:“我也这样琢磨着,可还是听了老太太的话,才安心呢!”
    很快,这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沈府。
    沈玉娇从戴嬷嬷那里听到的时候,正百无聊赖地与木樨玩围棋。沈珉嫌她棋艺太差,于是宁可去屋子里面读书也不愿和她下棋。这样一来,要下围棋,也只能找同样只懂个皮毛的木樨了。
    木樨道:“进宫的话,姑娘倒是要准备衣裳了。”
    戴嬷嬷想了想,道:“衣裳是有的,只是姑娘还要亲自挑一挑。”
    沈玉娇看着棋盘,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下一步走在哪里才好,听着戴嬷嬷的话,于是抬了头问道:“听旨意,是家里的女孩儿都要去了?”
    戴嬷嬷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那就穿一身寻常一点的,不用太出挑了。”沈玉娇道,“大太太肯定会给大姑娘还有四姑娘准备好一些的衣裳的,我就随便穿穿好了。”
    .
    .
    .
    第二十五章 进宫
    从真正意义上来说,沈玉娇并不是第一次进宫。上辈子她成为了齐王妃之后,是常常进宫陪伴皇后还有太子妃说话的。但这辈子的确是第一次,于是她耐心地跟着戴嬷嬷又温习了宫里面的规矩。
    沈珉十分好奇地在一旁看着,问道:“这就是小舅信里面说要召见么?只不过为什么连家里面其他的女孩儿也都见?为什么不见我?”
    “唔……沈家女的确不止我一个。”沈玉娇回答道,“你是男孩儿,大概皇后也觉得这次不太方便吧!”
    沈珉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又道:“那一会儿是你们自己去呢?还是跟着老太太他们一起去?”
    这问题沈玉娇便无法回答了,于是看向了一旁的何嬷嬷。
    何嬷嬷笑道:“宫里面自然会派人出来接,既然是见姑娘们,又没有点名要见家中的太太们,所以便只有姑娘们自己去了。”
    果然,就如何嬷嬷说的这样,待到了时辰,皇宫里的马车就到了安乐侯府之外,高春桥带着一干内侍,笑眯眯地等着沈玉娇等人上马车去。
    周贞娘十分忐忑地看着沈玉婳走在最前面,想要上前问一问高春桥自己能不能跟随一起,却被姚夫人拦了下来。
    “多谢公公。”姚夫人上前去,把一个精致的荷包不动声色地塞到了高春桥手中,“这点小意思,公公就拿着去喝酒吧!”
    高春桥毫不犹豫地收了下来,口中只道:“夫人放心吧!晚些时候我亲自把府上的姑娘们都送回来。”
    话说完,沈玉娇也上了马车,高春桥见马车已经准备妥当,于是便翻身上马,冲着姚夫人拱了拱手,便带着马车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马车中,沈玉娇五人分开坐了两边,沈玉婳与沈玉媚挨在一起,沈玉媱竟然挨在了她们旁边,沈玉娇与沈玉婵便坐在了她们的对面。
    马车走得十分平稳,还能听到外头的声音,但车中诸人都十分沉默。
    大约是这样的沉默让人觉得有些尴尬,沈玉婳清了清嗓子,开了口,道:“娇娇今天的这件衣服颜色不怎么好看。”
    沈玉娇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缃色的裙子,一旁的沈玉婵却是一笑,道:“我看这颜色不错,五妹生得白,穿着颜色正好看。”
    沈玉媚忙道:“这颜色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小姑娘嘛,还是穿得鲜艳些好看。”她自己穿的是水红,看起来十分娇嫩。
    沈玉娇抿了抿嘴唇,只笑了笑,道:“我们姐妹几个,谁还不是小姑娘了?四姐这么个语气,说得好像自己已经七老八十了。”
    这话一出,沈玉媚眉头一拧,就想说什么,却被沈玉婳拦了下来。
    沈玉婳道:“也不过是随口说说,娇娇不要动气。”
    “这挤眉弄眼的可不是我。”沈玉娇仍然笑着道,“大姐能劝四姐不要这么死咬着牙,像要吃了我吗?”
    沈玉婳递给沈玉媚一个安抚的眼神,口中道:“娇娇就原谅你四姐,她是个直脾气。”
    “话里话外听着仿佛都是我的错呢!”都坐在了马车上,外头都是宫里的人听着,沈玉娇这会儿可不想息事宁人,语气倒是比在家中时候更硬了几分,“说我衣服不好看的是大姐你,拿着长辈的语气来教训人的是四姐,我还没生气呢要动手的人就是四姐,这会倒是成了我的过错?太过荒谬了吧!”
    沈玉婳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沈玉媱倒是冷哼了一声——自从沈玉娇去浮莲园当着她的面指责了她的错处,她对沈玉娇有一万个不满,此刻便道:“若不是你不依不饶,大姐又怎么会教训于你?”
    沈玉娇看了一眼沈玉媱,微微一笑,没有应声。
    马车里面的争执被外面跟随的内侍们听到时候,他们只是颇有些玩味地笑了一笑。
    便有那好事的人,悄悄儿把高春桥拉到旁边去,然后问道:“这沈家的几个姑娘是什么来头?皇后娘娘说要见,必然是有什么□□吧!”
    高春桥自然是知道皇后想见沈家女的原因,但此刻他却是不能说的,他微微一笑,只道:“等进了宫,你们不就知道了?”
    那人见此情形,也知道不该多问,便又嬉笑着重新回到马车边上去了。
    到了宫门口,沈玉娇等人便下了马车,跟在了高春桥身后,步行进入皇宫了。
    宫里面规矩便是如此,外面的人进到宫里面,都只能走进去,除非身份格外显赫,又或者有皇帝特许,其他都是没有例外的。
    进了宫门没走多久,高春桥便停了下来,带着沈玉娇一行人避在了一旁。
    宫里头规矩多,在宫中行走时候遇到贵人必然是要避让的,还得注意低头不要盯着看——但此刻刚进宫又十分兴奋的沈玉媚却抬了头,于是便看到一个身着湖蓝半臂的英俊少年郎带着一群人正对着他们走过来。
    那少年郎看到了高春桥,还停下了脚步,开口朗声一笑:“高春桥,你不在我母后身边伺候着,在这里做什么——诶,这都是谁啊,这人是谁,干嘛看着我?”说到最后,他就注意到了盯着自己看的沈玉媚,不开心地皱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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