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问清楚,苏紫瞳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情绪立马不对了。
    沈逸再顾不上去问缘由,只能先安抚她:“瞳瞳……”
    “滚开!停车!不要碰我!”
    被抱在怀里的小狗受惊似的叫起来,她挣扎的太厉害,沈逸只能先停下车。
    苏紫瞳解开安全带,冷冷道:“开锁!”
    沈逸拉住她的手臂:“瞳瞳,你看着我,当年到底……”
    “放开!”苏紫瞳使劲在他掌心中挣扎,见挣不开,她扬起另一只手,狠狠打了他一耳光。
    车里一时安静下来,只能听到苏紫瞳剧烈的喘息声,沈逸看着她,似乎当年那个说着“我再也不想见到你”的女孩和眼前的人重叠起来。
    她眼睛里真真切切的恨意刺得他胸口生疼。
    原来她是真的恨他。
    有那么一瞬间,沈逸甚至是有些茫然的,他的唇微微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苏紫瞳移开目光,僵硬道:“让我下车,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沈逸沉默了一会,打开车锁,看着苏紫瞳头也不回的下了车,拦了一辆出租绝尘而去。
    午后的阳光明晃晃地落下来,一时晃得他眼睛有点疼,沈逸忍不住在胸口按了按,上一次这么难受,似乎还是十多年前。他忍不住苦笑,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她这样判了死刑。
    这不公平。
    就算他真的做错了什么,也需要有知情权。
    沈逸轻轻吸了口气,到底不放心,启动车子跟了上去。
    出租车停在苏紫瞳小区门口,沈逸远远跟着,见她回了家,迟疑片刻,停好车跟了上去。
    敲门喊人按门铃都不管用,还好这边公寓是一梯一户,不然早有人出来投诉。
    沈逸有些无奈地站在门口,片刻后,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
    他心里难受的厉害,生平少有的不知所措。沈逸靠在门边,仰头,深深吐了口气。他逼着自己回忆当年的一点一滴,却并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沈逸一直以为苏紫瞳的心结是母亲的死,可他不敢想,如果……如果是他自己呢?让她夜夜噩梦,不得安眠,抑郁成疾的那个罪魁祸首如果是他自己呢?
    他明明已经决定要保护她,对她好,为什么还会变成如今这样?
    日光渐斜,楼道里的灯不知何时亮起,这两天情绪几起几落,加上昨晚没睡好,这会疲惫至极。然而沈逸不敢走,就怕她晚上一个人出什么状况。
    沈逸点燃身上最后一支烟,吸到一半时,电梯忽然叮一声,缓缓打开,一个拖着行李箱的高挑身影从里面走出来,见到沈逸微微有些惊讶,随后很快平静下来。
    “沈逸?”来人有些不大确定,“你在这干嘛?”
    沈逸站直了身子:“童珞姐。”
    来人正是苏紫瞳的大表姐童珞,她微微一点头:“你找瞳瞳?怎么不进去?”
    沈逸苦笑了一下,没出声。
    童珞的目光扫过一旁垃圾桶上堆积成山的烟蒂,随即了然:“吵架了?我和她说说。”
    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谁能治住苏紫瞳,童珞一定要算一个,可惜她工作忙,常年世界各地到处飞,大多时候鞭长莫及。
    童珞敲了敲门,见没人应声,又道:“瞳瞳,是我。”
    片刻后,房门打开,沈逸看了一眼,苏紫瞳裹在宽大的睡衣里,显得格外瘦小。不过她最近不好好吃饭,确实是瘦了一些。
    沈逸沉默地站着,没出声,也没靠近。
    童珞见到苏紫瞳的神色,没敢贸然招呼沈逸进来,她有些歉意地看了沈逸一眼,关上大门。不知和苏紫瞳说了什么,片刻后,童珞开门出来,房门在她身后虚掩。
    “瞳瞳的事……你都知道了吧。”见沈逸点头,童珂笑了笑,“她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你别介意,等她过两天情绪稳定了,我让她给你道歉。”
    沈逸嘴唇动了动,哑声道:“不用。”
    童珂轻叹一声:“你回去吧。”
    沈逸迟疑了一下:“她晚上……”
    “我最近休年假,在这看着她,你放心吧。”
    沈逸轻轻“嗯”了声,把苏紫瞳的药递过去:“瞳瞳的药,你记得让她按时吃。”
    “好。”童珞接过药,目光一时有些复杂。
    又沉默了一会,沈逸才道:“那我先走了,童珞姐你好好照顾她。”
    第三十四章 长姐如母
    “吃饭了吗?”
    见苏紫瞳摇头,童珞打开冰箱,见除了鸡蛋什么都没有,忍不住皱了皱眉,只得打开手机叫外卖。
    苏紫瞳蜷缩在沙发上,身上披了条毯子,空调温度开得低,她赤|裸的脚趾似乎是一种近乎青白的颜色。童珞拿过一旁的遥控器,将温度调高,也没问她,随便点了点清淡的,在沙发上坐下。
    “说说吧,你最近是怎么回事。”
    苏紫瞳抿了抿唇,不吭声。
    童珞才不惯着她那些毛病,等了一会,见她一动不动的装死,便道:“不想说就先去墙角站着。”
    苏紫瞳只得起身去墙角罚站。
    都说长姐如母,其实对苏紫瞳而言,从某方面来说,童珞可能比童蔓更像一个合格的母亲。至少童蔓从没管教过她,她养成如今这幅嚣张的性子,至少有一半是童蔓的锅。
    苏紫瞳现在还会模模糊糊地记得以前——十岁之前,那时童蔓还很健康,她家和沈家一样,家庭和睦、父母恩爱,她又是家里唯一的孩子,自小被母亲捧在手心里溺爱着长大,走到哪里都是小公主的待遇。唯一的烦恼大概就是父亲工作太忙,少有时间回家陪伴。
    那个时候,她心中对苏衡还有着满满的孺慕之情,看到父母旁若无人的恩爱,还会上前撒娇卖乖的争宠。
    母亲住进疗养院的前两年,父亲不管工作到再晚,都会每晚回来看看她。后来是苏紫瞳看苏衡实在辛苦,在沈母的邀请下主动住进了沈家,等周末父亲回来了才回家。她那时还常常天真的想着,等母亲病好了,一家人又可以重新在一起。
    可是十四岁那一年什么都变了。
    苏紫瞳搬去童家,童老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顾不上;两个舅舅对她也不上心;童珞正是高三,常年住校;童珂更是个没心没肺的。她情绪不好,大家只以为她骤然丧母,还没有从悲痛中走出来,并未多想。苏紫瞳就这么从万千宠爱的小公主变成了一个没人上心的小可怜。
    等到她被人发现精神不大正常时,已经是两年之后,而头一个察觉的,还是童珞。
    那年苏紫瞳十六岁,上高二,转了学之后和沈逸不在一个区。她不肯配合治疗,在医院里闹了个天翻地覆,看到谁都一副要立刻冲上去拼命的架势。
    那时候童老因为小女儿的骤然离世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十二个月里有一大半时间都是在病床上过的,苏紫瞳出了这种事并不敢让老人家知道,而童家两个舅舅不想管她,只想把苏紫瞳送回苏家。
    苏紫瞳像只被抛弃的小猫似的在童家老宅的阁楼上缩了两天,最后还是被童珞发现。那时她上大一,家里在校外买的有房子,童珞替苏紫瞳办了休学,又请了心理医生,时时刻刻带在身边,一直到她情况有所好转。
    因此,苏紫瞳谁的话都敢不听,唯独童珞,她是不敢的。
    赤着脚站在客厅角落里,绒毛球一样的小狗不知从哪里颠颠地跑过来,扒着她的腿望了一眼后,围着苏紫瞳蹭来蹭去,见她没什么反应,又低头舔了舔她的脚,没有换过的乳牙在脚趾上轻轻咬着玩。
    苏紫瞳忍不住缩了一下,小狗立刻“汪”一声,像发现什么好玩的玩具似的扑过来。
    童珞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一人一狗旁若无人的玩闹起来,唇角微微勾了勾,笑意未达眼底,眉心又浅浅蹙起来。她觉得自己不像是照顾妹妹,反而像养了个女儿,一天不看着她好起来,就一天安不下心。翻了翻她的药,童珞发现基本都是她以前吃过的种类,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外卖来得很快,童珞一边起身开门,一边招呼苏紫瞳:“别傻站着,去拿碗筷。”
    苏紫瞳乖乖地去厨房,小狗毛球一样跟着她滚了过去。她没胃口,只拿了童珞的。童珞眼也不抬:“再拿一副,没胃口也垫垫肚子。”
    苏紫瞳只好陪她一起吃,吃完又被童珞指挥着去洗碗。
    童珞靠在一旁看着她,语气淡淡的:“你现在的心理医生电话是多少?我觉得我有必要了解你现在的精神状态。”
    这话就好像小时候家长问“你班主任电话是多少,我要了解你在学校有没有好好学习”。作为一个已经二十六岁,也算事业有成的女青年,苏紫瞳顿时羞耻地红了耳朵,她有些不满地看了童珞一眼:“姐!”
    童珞依旧是那副可有可无的语气:“那你就自己交代。”
    苏紫瞳洗手的动作顿了顿:“我……”
    “瞳瞳,”童珞忽然轻轻叹息一声,拿过毛巾替她擦手,“我准备结婚了。”
    苏紫瞳怔怔抬头。
    “是我现在的老板,瑞士籍华人。结婚之后,我在国内的时间就更少了。你……”童珞揉了揉她的头发,“你要一直这样下去吗?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的下。”
    苏紫瞳一时有些茫然,刚刚发现童珂和林子瑜打的火热,童珞就说她要结婚了,她们每一个都已经或即将找到自己的归宿,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苏紫瞳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难受。
    她的唇微微动了动:“姐,他对你好吗?”
    “嗯。”童珞把毛巾放下,牵着她到沙发上坐下,“过年的时候我带他回来给你看看。”
    “你……”苏紫瞳有些混乱,胸口堵着,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你怎么能和自己的老板结婚呢?没有人会承认你的工作能力……你会换工作吗?如果以后……你一个人在瑞士要怎么办呢?”
    童珞听她语无伦次地说完,微微笑起来:“瞳瞳,你可不是会在乎别人眼光的人。我为什么要换工作?和自己的爱人一起奋斗不是一件很美妙的事吗?即便以后感情出现危机,我也能拿到我应得的股份。”
    “你就那么相信他吗?”
    “瞳瞳,我是相信我自己。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自己能承担最坏的后果。”
    苏紫瞳抱着双膝蜷缩起来,一时没有说话。
    她其实是不太懂的,很小的时候,她也相信过这世界有美好而永恒的感情,也相信没有什么是自己做不到的。可是十四岁那年,现实以最残酷的方式将她尚未成型的三观彻底颠覆。
    原来恩爱不移的爱侣有可能是处心积虑的刽子手,慈爱而无所不能的父亲也只是一个虚幻的表象,而她……
    苏紫瞳清晰地记得母亲是怎么死的,前一刻她还言笑晏晏地说着:“我的瞳瞳十四岁了,妈妈给你准备了礼物哦。”然而没到十二点,她还没来得及看到母亲所谓的礼物,先见到了频死挣扎的母亲。
    那天护士来送药,童蔓不愿意吃,苏紫瞳还和护士一起劝她。随后不到半个小时,整个医院停电,空荡荡的走廊和办公室,没有一个医生护士。童蔓死于窒息,药物刺激胃部,呕吐物进入气管和肺部,阻断呼吸。
    整整十分钟。
    找不到医生护士,她只能一边哭着一边用尽了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办法,然而还是不行,她眼睁睁看着母亲从剧烈痉挛到停止呼吸。
    生命那样脆弱,只要十分钟,就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那是苏紫瞳生命中最长的十分钟。
    她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四月末的夜晚,凉沁沁的夜风从窗外吹进来,洁白的窗帘被风高高扬起,床头的玫瑰散发着若隐若现的芬芳。
    她十四岁的生日,守着母亲的尸体从温热直到僵硬。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会幻听,听到呜呜的风声,安静而空旷的脚步声,水滴声……唯独没有呼吸声,世界于她一片死寂。
    那是第一次,苏紫瞳清清楚楚地意识到,其实自己是那样懦弱无能,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就算明知道凶手是谁,她也没有办法真的去替母亲讨回一个公道。
    其实从某方面来说,她也是个帮凶呢。
    这么多年来,苏紫瞳一直以为,自己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眼睁睁看着母亲在自己面前死去而无能为力的小丫头了。可是从知道杭嘉树出事的那一刻起,十多年前那种深刻的无力和恐惧再次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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