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想起了这么久以来,她对他渐至无微不至的照顾。
    怎么不早说呢?——刚要问出口,便已明白原由。
    该做的,她都努力去做,但这般实实在在泄露心迹的言语,她绝不肯先说出口。
    没必要。亦是不能够。
    不能得到回应的情意,等同于无,甚至于,会被无情践踏。
    她不能因着自己的一腔执念,让家族都处于可能被轻视的境地。
    “阿羽。”
    这一声呼唤,温柔如三月里的拂面春风,其间糅杂着歉意,叫她心里微起波澜。
    他抬手托起她的脸,敛目凝视着她,“日后,让我好生待你。”
    “嗯。”她笑容甜美,欣然应声。
    他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把她的小脑瓜按在胸膛,“可曾怨过?”默默付出,而得不到回应,甚至被冷落的日子里,可曾怨恨?
    “没。”她语气平静,“这又不干你的事。”
    喜欢一个人,只是自己的事情,在最初便将自己放在了一个最为被动的位置。但是,不能因此怨怼。被多人喜欢的男子、女子比比皆是,难道这些人都要回馈每一份真心么?难道每一个没得到回馈的人都能因此怨怼么?
    自是不能的。
    停了停,她又加一句:“只要让我可以经常看到你,晓得你过得好,就够了。”
    她的情意,是那么单纯、简单,正因如此,才叫他动容。“那么,今日为何要告诉我呢?”在他无意间诉诸心声之后,她便给予了回应,告诉了他诸多真相。
    “不想你等。”她说。
    她已等了许久,不愿意他也经历那个过程。等待的滋味,不好受。
    “况且,”她抿唇笑起来,“两情相悦不是最好的事情么?”
    “对。”萧错由衷地应声,“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事情。”他又将手臂收紧一些,“让我好好儿抱抱你。”
    “嗯。”
    **
    这一晚,用饭比平时稍稍晚了一些。再一个例外,便是摆上桌的八菜一汤,都是裴羽亲手做的。
    海参烩猪筋、胭脂鹅脯、鱼肚煨火腿、红烧肉、酿冬菇盒、炒时蔬、油焖鲜蘑和一品豆腐一一摆上桌,色香味俱佳,最后是一道淡菜虾子汤。
    萧错笑微微打量满桌美味的时候,发现今日所用的碗盘要比寻常用的小巧、精致许多。
    裴羽笑着解释:“这种餐具,是皇后娘娘和昭华长公主平日喜欢用的,最早是昭华长公主的奇巧心思,皇后娘娘很是认可。我与张夫人、阮夫人都觉着这主意实在是好:一来悦目,二来这样能节省些饭菜开销,一大桌,横竖一两个人是吃不完的,不如减少些菜量,省下来的银子,不妨花到别处去。自然,只是私下里用,待客时还是要按常例。”
    “这主意的确不错。”萧错颔首,笑,“看着就更有胃口。”
    “是吧?”裴羽喜滋滋的在他身边落座,举筷给他夹了一块红烧肉到碗里,“快尝尝,我总算有机会劝你吃肉了。”
    萧错不由笑出声来,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这么记仇。”
    “那是,我都让你哄得改了习惯了。快尝尝,我很认真地跟大嫂学的呢。”
    “好。”萧错夹起那块色泽鲜亮的红烧肉,送入口中,细品之后,不由颔首称赞,“好吃。入口即化,肥而不腻。”
    “真的?”裴羽生怕他是有故意捧场,连忙亲自品尝,随即才心安地笑了,“还好,还好。”
    “这样看来,你下厨倒是很有天分。”若是没有点儿功底,绝对做不出这样一桌菜。他一面说,一面循例给她夹菜,先夹了几筷子炒时蔬,又夹了两块红烧肉。
    “不行不行。”裴羽摆手,又对他伸出三根手指,道,“就三块,还要吃别的呢。”
    他无奈地揉了揉她的脸,“没见过吃饭也给自己定规矩的人。”
    “眼下不是见着了?”裴羽笑着反问,继而才回答他方才的话,“我虽然挑食,但是很喜欢下厨,菜肴是做鱼虾蟹比较拿手,面食也还好。对了,你要是喜欢吃什么,可以告诉我,我学起来也很容易。”
    “时不时给我做一道菜或一碗汤就好。”萧错道,“平时该忙什么忙什么。”又打趣她,“何时瞧着面色不好跟我闹脾气的话,我可受不了。”
    裴羽真就认真想了想,“那也是,整日耗在小厨房里,脸色可能真的会受影响。”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瞟了他一眼,“弄得脸色奇差怎么办?”女为悦己者容,她要每一日都漂漂亮亮的。
    萧错撑不住,哈哈地笑起来,“你倒是实诚。”
    “跟你这个人,说实话比较好。”裴羽笑得微眯了大眼睛,又道,“对了,我带来的陪房,有一个就在小厨房,她会做带骨鲍螺。我前些日子命人给她备齐了材料,她做了一些,我尝着味道不比醉仙楼做得差,也正在学呢。”
    “行啊,”萧错闻音知雅,“日后记得隔三差五给诚哥儿送一些过去。”
    “嗯,这是一定的。等我学会了,也让你尝尝。”
    “好。”
    用饭期间,夫妻两个一直这样说说笑笑的。
    这是萧错十几年以来,最为舒心惬意的一餐饭,因着知道这里面凝聚着小妻子的一番心意。
    这是裴羽嫁给他之后,最为舒心惬意的一餐饭,她看得出,他的喜悦、享有都是发自心底。
    饭后,神采奕奕的如意从宫里回来,一身的毛蓬松发亮,一看就是回来之前洗过澡了,且已吃饱喝足。
    它和夫妻二人腻了一阵子,便回了自己的窝。
    萧错跟两名工匠给它新建的小房子已经替换掉了旧居,空间更宽敞了些——能放的布偶、不倒翁更多了些。它现在是很恋窝的大狗,没事的时候,最爱窝在自己的小天地玩儿身边的玩具。
    萧错看了一会儿书,便知会裴羽一声,去沐浴更衣,转回到寝室,倚着床头看书。
    过了一阵子,裴羽裹着披风回来了,一头长发已烘得七|八分干,用一根银簪绾在头顶,她在床前解下斗篷,现出藕荷色的寝衣。那样雅致柔和的颜色,将她衬得更添几分娇柔。
    他微眯了眸子。
    裴羽只顾着沐浴之后的冷,匆匆忙忙滑进他的被子,拱到他怀里,“真冷。”
    “几步的路,至于冷成这样?”萧错虽是这样说着,却放下书,将她揽到怀里。
    “这还能做戏不成?”裴羽搂住他,过了一会儿,满足地叹息一声。
    这就是缓过来了。他唇角上扬,拍了拍她的翘臀,“走了?”指的是她的小日子。
    她轻轻“嗯”了一声。这个月不凑巧,十四来的,十五进宫那日,可真是把她熬得够呛,百无聊赖时,强忍着才能不在人前打瞌睡。
    “什么时候的事儿?”他问。
    “昨晚。”
    “那怎么不告诉我呢?”
    “告诉你做什么?”她嘟了嘟嘴,“又不是讨便宜的事儿。”
    他轻轻地笑起来,“让你占便宜,你总不肯,怪谁?”语毕,低头索吻。
    这一晚,她能感觉到他的些微不同。温柔时更温柔,激烈时更激烈,温柔时似在对待不可错失的珍宝,激烈时那份热情似要将她融化、吞噬。
    自然,她亦无法忽略自己的不同往昔。以前,只是她喜欢着他,如今,是两情相悦。心头感触的不同,全然反映到了身体上。由心而身的、发生在同时的需要与被需要,是她愿意享有并沉沦的欢悦光景。
    鱼水交融,大抵就是这情形吧。
    昏昏睡去之前,她有些歉疚地对他道:“我请顾大夫来过一趟……她说我自幼身子骨就有些虚弱,眼下用药膳调理着最好,到底是药三分毒……”
    萧错吻一吻她的眉心,“那就听顾大夫的话。”
    “那……就不能很快有喜脉了。”
    “不急。”萧错微笑,“孩子这档子事,随缘就行。我想要个女儿,是想着她的性子若是像足了你,那该有多叫人喜欢?我想和你一同宠着她长大,想想就是满心的喜悦。但若没有儿女的话,我们携手到老,也是一桩美事。亦或你只肯给我生几个儿子的话,那我也没辙不是,加倍地宠着你就是了。”
    裴羽被他的言语引得笑起来,轻轻捶了他一下,心海却如三月烟波,荡漾着融融暖意。
    **
    清晨,萧错轻手轻脚地起身,洗漱、更衣、用饭、出门。
    到了外院,管家迎上前来,呈上一份帖子:“是季三公子的帖子,他今日下午便能收拾齐整,离京返乡,在走之前,想见一见夫人。”
    萧错略一思忖,道:“让他来。”
    ☆、77|第077章
    077
    季兴楠站在垂花门外,望着裴羽的身影缓缓而来,神色木然,心头茫然。
    裴羽走到他近前,屈膝行礼,“季公子。”
    季兴楠下意识地拱手还礼,张口欲言时,留意到了她对自己成为的转变,便低低唤一声:“萧夫人。”
    裴羽侧目望向花厅的方向,“怎么不去花厅呢?”
    “不必。”季兴楠道,“只有几句话要说,说完便走。”
    裴羽也不勉强,示意木香带着随行的丫鬟退后一段,揽了揽身上淡粉色缎面斗篷,“请说。”望着他的时候,心里不是不为之遗憾的。多年的苦读,满腹的才学,起码十年要搁置,不能用来振兴门楣、报效朝廷。她知道那份读书的苦,所以痛惜。又因知道缘何而起,稍稍有些怒其不争。
    可是,那是关乎心性、品行的事情,作为外人,唯有缄默。
    季兴楠静静凝视着她。淡粉色将她衬得宛若出水芙蓉,斗篷领子上的雪兔毛贴着她的下颚,在微风中轻轻浮动,让她更添一分稚气、可爱。
    再不会有比她心性更洁净的女孩。
    再不能看到这清丽绝尘的女孩。
    他清了清嗓子,“我只想知道,你过得到底好不好。”
    “我过得很好。”裴羽语气柔和,“这种话,原不该由你问,我原也不需答你。”
    “是,我知道。”季兴楠颔首,“只是,我总该听你亲口说出,才能放心,才知自己是否做错。”
    裴羽有些无奈。他行事的对错,为何要与女子联系起来?转念想到皇后,她失笑,轻声道:“那么,你是不是也要进宫问问皇后娘娘?是不是要她亲口说出不是善妒之人,你才认同皇上的发落?”
    季兴楠闻言一怔,继而便是意外。他没想到,她竟知道自己落到这步田地的另一个原由。
    当日,他与翰林学士、两名编修到皇帝面前争论对错。起先,皇帝只是不动声色地听着。后来,翰林学士委婉地把话题引到了皇后身上,两名编修立时斥责他屡次在人前隐晦指责皇后善妒。
    事发时,他以为只是两名编修是在萧错授意之下排挤他,到了那一刻才知道,真正帮萧错打压他的,是翰林学士。那两名编修只是萧错或翰林学士手里可有可无的枪。
    皇帝听了这些,眯了眸子问他:“属实?”
    是真正做过的事,他无从否认,承认后索性道出所思所想:为着皇室子嗣繁盛,皇上应该广纳妃嫔,筛选于社稷有功的臣子府中闺秀进宫,填充后宫之余,也能进一步稳固朝纲。
    历代多少帝王皆如此,后宫格局与朝堂息息相关。他不相信皇帝不明白这个道理,不相信皇帝是从本心愿意守着皇后一人。帝王是不该看重儿女情长的,若是只专宠皇后,便会使得皇后母族地位愈发显赫,难保日后不会祸乱朝纲。
    皇帝只要稍稍考虑到这些,便会对他既往不咎,将他留下。自然,若是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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