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这件事便传得沸沸扬扬,庆国公府本就人丁单薄,这许少怀乃是府中许二爷膝下的独子,如今飞来横祸被人给打死了,许二爷哪里肯依?当下便将涉事的人都找了个齐全,一直诉状递到衙门去,要郭晋宗那该死的恶霸偿命,因为是打群架,一怒之下,便把跟郭晋宗一起的那些人也都写了进去。
    这些事原本跟恒国公府没什么关系,但案子一开始审理,挨个提审的时候,谢老太爷才知道,谢纡膝下的宝贝儿子谢泽竟然也在其中!
    而且谢泽竟还是跟郭晋宗那兔崽子是一伙的!
    谢老太爷这一怒可是非同小可。
    他跟郭舍之间的过节,府中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是三个儿子又怎会一无所知,这般情形下,谢纡竟然还放任谢泽去跟郭舍那个混账儿子鬼混?之前谢泽带着那獒犬进门,是不是也于此有关?
    而在另一边,谢家既已跟庆国公府联姻,如今许家有了丧事,谢家自然得去参加。许家死的是一个嫡亲的孙子,是如今当家掌权许二夫人的独生子,如今谢泽竟是跟打死许少怀的那些恶霸一路,许家会怎么想?
    谢珺才嫁进去不久,许二夫人的影响力依旧渗透在庆国公府的每一个角落,往后她的处境将会有多艰难?
    而谢家,又该用怎样的面目再去谈两姓之好?
    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韩玠每常有空时就喜欢往谢老太爷那里去,爷孙俩闲谈之间,有时候也会出去外面逛逛。韩玠既然是有意安排,谢老太爷便会不时“撞见”谢纡与人的交往。这期间有老太爷看得上眼的,也有老太爷瞧不上眼的——譬如那些唯郭舍马首是瞻的马屁精。
    谢老太爷之前也曾提点过谢纡,谢纡也保证自己会老老实实做官,不去做结党营私的事情,可如今,他非但没切断联系,就连谢泽都跟郭舍的混账儿子在一处了?
    诸般因素交加,谢老太爷这一怒可是非同小可,当下便将谢纡和谢泽叫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光臭骂还不够,谢泽虽然没有直接打死许少怀,但他既然是跟郭晋宗一起出现,许家痛失爱子,难保不会迁怒。老太爷这些年对谢珺花了不少心思,一心指望着谢珺将来做庆国公府的当家少夫人,自然不愿意宝贝孙女被谢泽这么个糊涂东西连累,赶在许少怀办丧事之前,亲自带着谢泽和岳氏上门赔罪去了。
    赔罪结果如何不得而知,但二房父子在谢老太爷心里的地位,已然一落千丈。
    因为这件事情,整个中秋都没过好。
    外头的食狗案闹得沸沸扬扬,谢璇这里自然也不会闲着。
    从得知岳氏想把谢玥塞到越王身边的那一天开始,谢璇便有了筹划——先前罗氏指使罗雄杀人、在谢澹的饮食里投乌头之毒,虽然并没将岳氏牵扯进来,但是或明或暗的谢老太爷都会有所察觉,只是没有发作而已。
    如今二房一家子跟郭舍的来往已经翻到台面上,深深触动谢老太爷的逆鳞,如果他知道岳氏还想继续害谢玥,甚至还是跟越王有所勾结,他当如何反应?
    于是在一片兵荒马乱里,谢璇借着中秋才过,时节嬗递的名头,请求去外面买些成衣和银饰,老夫人倒是答应了。
    银楼里还是热闹如常,因为岳氏那里困于应春和谢泽的事情,今日便是隋氏带着出门。谢珊和谢玖自然没心情出来,于是就只有谢璇、谢玥和谢珮前来。
    谢玥尚且沉浸在丧母之痛,哪怕面对着满目琳琅的首饰,也没有多少的兴致。谢珮倒是挺有兴致,因为是跟在隋氏身边,便也不那么拘谨,跟谢璇一处,正好帮着各自挑选。
    宝香楼上下共有三层,谢玥只逛了一少半边有些闷闷不乐的。
    兴致寥寥的扫过种种首饰,意兴索然之间,谢玥似乎瞧见了一个颇为眼熟的人。
    她瞧了片刻才想起来那似乎是二婶子岳氏身边的妈妈,叫什么不知道,反正是当年岳氏的陪嫁。她这会儿怀里抱着个漆金的盒子,正慢慢的往楼梯下面走,见到谢玥的时候,便笑盈盈的朝她走了过来。
    “五姑娘。”田妈妈左右一瞧,除了谢玥的贴身丫鬟,没见着其他熟人,便问道:“姑娘一个人来的?”
    “跟着三婶过来。”谢玥对这位妈妈也没多少热情,只是碍着是岳氏身边的 ,便勉强笑了笑。
    田妈妈便道:“可真是巧,老奴正好取了样东西,打算回去送给姑娘的,没想到姑娘恰巧也来了这里。”说着,有意无意的将那漆金的盒子往前送了送。这盒子以上好的紫檀木制成,纹理色泽均是上等,四周漆金绘饰,十分精致。
    谢玥有些意外,“送我什么东西?”
    田妈妈便左右瞧了瞧,低声道:“姑娘既然来了,咱们去楼上说?”
    谢玥上回在这里碰见了越王,其后又画了好几回大饼,谢玥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左右一瞧,朝小丫鬟吩咐道:“我身子不适,去楼上歇歇,你告诉三夫人,叫她不必担心。”
    说完,便跟着田妈妈上了楼梯。
    二楼有不少雅间,田妈妈带着谢玥进了其中一处,像是有意避开人似的,带着谢玥到了纱屏后面,将那盒子往桌上一摆,开了铜锁,里面竟是几支极好的首饰,纯金打造的风味长簪,中间镶嵌红蓝两色宝石,因为是新做出来的,金子和宝石的成色都极好,往桌上一摆,华丽无比。
    谢玥呆了一呆,伸手触碰那上头的宝石,有些诧异,“妈妈这是?”
    “这是越王殿下选的,说这簪子正陪你的容貌风采。姑娘也知道老奴是常跟着二夫人出入的,今儿来此取东西,恰好碰见越王殿下,他就给了这个。”田妈妈信口开河。
    谢玥先是一惊,随即脸上一红,低声道:“妈妈也知道了?”
    ——她所盘算的这件事就只岳氏知情,如今田妈妈既然提到了,可见她是岳氏的心腹,倒不必顾虑。
    “姑娘害羞什么,越王殿下有这个意思,那是姑娘的福气,可喜可贺的事情。”田妈妈请谢玥在椅子上坐着,她在旁侍立,态度是管事妈妈中少有的恭敬,“五姑娘天生丽质,若是能进了越王殿下那里,那可是享不尽的荣华。算来也是我们二夫人菩萨心肠,瞧五姑娘小小年纪就没了依靠,唉……”
    田妈妈一叹气,谢玥的眼圈就红了,“我知道二婶子对我好,这府里除了我娘,就只有二婶子对我好了。这事情如果成了,将来我必定报答二夫人,也要报答妈妈。”
    “姑娘这是说哪里的话,我们夫人也是心疼姑娘罢了。我虽是个下人,也盼着姑娘能飞黄腾达呢,只可惜府里还没人帮姑娘打算,唉。”
    谢玥抿了抿唇,“老夫人不许我收越王殿下的东西,可是……”她并不知道谢老太爷跟郭舍、越王之间的过节,只觉得满腹苦怨,那些事儿隐藏在心里,除了对岳氏,连对身旁的妈妈们都没说过几句。
    最近岳氏事忙,几乎无暇顾及谢玥,谢玥满腹的苦水忍耐至今,听着田妈妈的温和言语,眼泪便滑了下来,“这府里就只有二婶子对我好,老夫人不许又怎么样,她们都见不得我好,我偏要争一口气,叫她们瞧瞧!”
    田妈妈便忙帮她拭泪。
    两人这头说着,另一头谢璇则带着隋氏和谢珮上了楼梯。
    谢玥身子不舒服,谢璇这个当妹妹的自然该关怀啊,隋氏自然也是责无旁贷,于是带了谢珮,上楼来找谢玥。
    几个人一路找过去,到得一处雅间跟前,谢璇探头一瞧,便立在那儿不动了。旁边隋氏瞧见了,便道:“找到了?”
    谢璇忙做了个噤声的姿势,抬头时语气疑惑,低声道:“五姐姐在跟一个老妈妈说话,三婶子,我听着似乎不太对,像是……提到了越王。”
    隋氏微感诧异,掀起帘子往里一瞧,就见那两人藏在纱屏背后,影影绰绰的,声音断续。她往里走了两步,便能听见田妈妈的声音——
    “……咱们夫人都安排好了,到时候姑娘只需去了那儿,就能见到越王。越王对姑娘有意,只要姑娘也愿意,他必定会派人往咱们府上来的,到时候就算老夫人不乐意,难道还敢违拗不成?”
    “这样自然是好的,二婶子处处为我打算,我实在是感激……”谢玥声音一哽,拿起帕子擦拭眼泪。
    田妈妈就又低声道:“只是姑娘千万别跟旁人说,万一叫老夫人知道,不许你出门,这事儿就算是黄了。错过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往后再要找这样的好事,怕是一辈子都难……”她抬起头来,瞧见纱屏后的身影时,话语戛然而止。
    ☆、第64章 064
    随着田妈妈的动作,正自抹眼泪的谢玥也转过头来,透过那一道纱屏,就见三夫人隋氏和谢璇、谢珮都悄没声息的站在那里。
    隋氏已经缓步走了过来,脸上隐隐怒色,盯着田妈妈。
    田妈妈双腿一颤,慌忙收起了首饰盒子,问候道:“三夫人,四姑娘、六姑娘。”
    “在说什么?”隋氏看了一眼田妈妈,复看向泪眼朦胧的谢玥,见两人都不说话,便冷笑着看向田妈妈——“事情我已经听见了,还想装傻?玥儿一个姑娘家,你不三不四的在蛊惑她什么?”
    她虽然性情柔顺,近来渐渐管起家事,也还是有些威严在的。
    田妈妈并未求饶,只讷讷的道:“并没说什么,夫人怕是听错了。”
    “听错了?”隋氏冷笑了一声。她本心良善,虽然不喜罗氏的做派,对于谢玥还是有几分疼爱,如今谢玥失了慈母,这婆子便花言巧语的百般蛊惑,想让女儿家自己往那个傻王爷身上贴,自然觉得厌恶。
    田妈妈只管低垂着头,一脸的不服气。
    隋氏认出这是岳氏身边的人,自己不好处置,便道:“跟我回府,见老夫人吧。”
    这话一出,田妈妈没说什么,谢玥倒是急了,忙起身抱住了隋氏的胳膊,“三婶子,求你不要跟老夫人说。”
    “回府吧。”隋氏叹了口气,安慰似的抚着谢玥的发髻。
    回谢府的路上,谢玥几乎恳求了一路,隋氏也心疼她,知道小姑娘受人蛊惑想不开,只能先哄着,进了府门的时候,便叫谢珮和谢璇陪着谢玥回棠梨院去。等谢玥一走,她便将田妈妈带到了荣喜阁中。
    荣喜阁里,谢老夫人刚刚歇午觉起来。
    自打应春进了春竹院后,岳氏来陪老夫人的时间便日益减少,之后出了食狗案,岳氏如今正忙着收拾烂摊子,更是没时间过来,这院里就比平常冷清了不少。
    隋氏进去的时候,谢老夫人就靠在榻上歪着,见了她便道:“这么早就回来了?”
    “媳妇在路上碰见了一件事情,不敢耽搁,特来请示老夫人的意思。”隋氏并不笨,先前谢玥拿越王的那扳指炫耀的时候并没留意,如今品咂田妈妈和谢玥之间的对话,大约能猜到她们想做的事情,心惊之余,不敢隐瞒,遂将今日见闻如数道出。
    谢老夫人一听,哪能不知隋氏言下之意,登时大怒。
    岳氏这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上回她已经明令斥责过,叫众人注意与越王来往时的分寸。谁知道她如今竟还打着主意,暗地里给越王和谢玥牵线?
    隋氏来荣喜阁的时候就将田妈妈带了过来,谢老夫人当下就叫人把田妈妈带入,厉声质问。
    田妈妈那里自然是抵死不肯承认的,一会儿说是冤枉,一会儿又说这是谢玥的主意,跟她无关,如此闪烁其词,愈发惹得老夫人恼怒,命人将岳氏叫到了跟前,要亲自问一问这个仁善孝敬的儿媳妇。
    余怒未歇之下,谢老夫人又叫人把田妈妈关起来,威胁要严加审问。
    岳氏如今正有些焦头烂额。
    夫妻俩在跟郭舍来往之前其实已经有所考量,他们晓得老太爷跟郭舍之间的过节,却也觉得老太爷那是小题大做,就算有一日这往来曝露于日光之下,他们倒也不怕。是以就算那天老太爷将谢纡父子叫过去骂得狗血淋头,两人明面上哀声告罪,心里其实也没当回事情——
    朝堂上沉浮起落,当年那点小过节跟仕途利益相比,那简直微乎其微!
    愁人的是那沸沸扬扬的食狗案。
    许少怀是庆国公府二房的独子,那是向来都被夫妻俩捧在掌心里的,如今一朝身故,偏偏谢泽又给搅合了进去,对方怎会不记恨?偏偏谢老太爷极注重这门婚事,怕谢珺将来在许家难以立足,非要将此事解决得圆圆满满。
    岳氏为此费了好几个夜的神思,又是赔罪又是送礼的,也没能消掉许二夫人心里的疙瘩。
    而于岳氏而言,这样的赔礼道歉也叫她十分憋屈。
    庆国公府长房夫人逝世后并未再娶,都是许二夫人当家管事,应酬往来。而在谢家,罗氏因为先前名声闹得难听,这些年虽说是妯娌协力,许多事上还是岳氏出面应酬,论起来跟许二夫人处境相似。
    相似的处境身份之下,岳氏又怎会愿意低人一头?
    许家死了儿子,又不是谢泽打死的,她已经放低了姿态去给许二夫人赔礼道歉,还要怎样?
    更可气的是老太爷,谢珺不过是个嫁出去的孙女而已,如今却比谢泽这嫡亲的孙子还要紧了?为了叫谢珺能够安稳立足,就活该谢泽每天去人家府上看人脸色?
    许少怀和谢泽也是一样的身份,庆国公府为了许少怀不惜得罪许多世家,怎么到了谢老太爷跟前,这个孙子就不值一钱了?
    是个人都有脾气,岳氏哪怕再深的城府,这些天折腾下来也是烦躁之极。
    多年来积攒着的怨气也在此时愈来愈浓烈——当年谢缜闹出那样的丑事叫恒国公府颜面扫地,他又是那样软弱寡断的性子,比才干、比手段、比名声,谢缜他哪里比得上谢纡?
    怎么老太爷就是一根筋的要护着谢缜,却偏偏对谢纡如此苛刻,连让他自寻出路都不许?
    谢老夫人叫人去请岳氏的时候,岳氏正在跟谢纡发牢骚,“……熬了这么多年,竟连三房都不如了!老太爷护着大哥,老夫人捧着三弟妹,这是什么意思?啊?为了谢珺一个人,我和泽儿活该去许家受气?勤勤恳恳的这么多年,如今竟成了这般处境!”
    “你以为我乐意?”谢纡也是一肚子气,“大哥做出那样荒唐的事,也没见老太爷如今怎么样,这回泽儿只是凑巧在那里,倒是比那打死人的更加罪孽深重!”他将手中茶杯重重拍在桌上,道:“反正老爷子是死了心的护着大哥,索性一拍两散!咱们到了外面,天皇老子也管不着,省得在这里憋屈!”
    这就是想分出去单住了,岳氏原本满肚子火,闻言忙道:“你少给我使性子!咱们都忍了这么多年,难道就差这一两年?到了外面,说得容易,你知道这个国公位意味着什么?白白的放下这块肥肉,反正我不乐意!”
    谢纡也火了,“那你倒是说说怎么办吧!不想忍又不想走,就只会跟我抱怨。”
    两人正吵得欢实,外头丫鬟小心翼翼的扣门,说是老夫人身边的妈妈来了,请岳氏往荣喜阁去一趟。
    岳氏不知是什么事,倒不敢耽搁了,气哼哼的咕哝了几句,出门的时候,脸上怒色已然收敛殆尽。
    而在屋内,谢缜也是一肚子的窝火,他平常甚少跟岳氏红脸,近来也不知是哪里出了毛病,岳氏像是吃了火药似的,没说两句话就像是能喷出火来,不复以前沉稳容让的模样,让人愈发烦躁恼火。
    如此多的烦心事压在一起,似乎也只有那只纤细温柔的手,才能抚平所有的情绪。
    他将茶杯中最后一口残茶喝尽,抬脚去了应春所住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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