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终归是疼爱我们的,怎么会不记得你?她这样做未必能伤到你,不必害怕。”谢珺只是安慰而无戒备。
    谢璇叹了口气。她以前何尝不是这样想,谢缜虽然不擅体察细节,没发现罗氏母女的可恶之处,但对她和谢珺确实也算关心。若没有前世的事情,她恐怕也是跟谢珺一样的想法。
    她只能放弃劝说“姐姐要是不信,待会见了清虚真人便知。”
    “清虚真人要来这里?”谢珺觉得诧异。高阳郡主出身高贵,却是跟了后宫的风气崇信佛教,一向不怎么去道观的。
    谢璇眨眨眼,“是我求的舅母。”
    到了晌午的时候,清虚真人果然如约而来。她今年也只三十岁,毕竟是清心静修的人,平素又少食荤腥,一张脸水嫩嫩的,瞧着也只二十出头。高挑的身材配上修长道袍,拂尘搭在臂间,确实出尘洒脱。
    谢璇瞧着这张熟悉的脸时,五味杂陈。
    从初入道观到出嫁靖宁侯府,她前世跟清虚真人相处了六年,感情算不上亲近,却也深知她的本性。
    她绝对不是传说中那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她贪财、敛财,为此不择手段,从不满足。
    高阳长公主将清虚真人请入静室说了会儿话便借故走开,谢璇叫谢珺在外听着,自己便进了静室。
    清虚真人并不认得谢璇,将她认作高阳郡主膝下的陶媛,便招呼道:“陶二姑娘。”
    谢璇笑着坐在她对面,“我不是陶二姑娘,我叫谢璇,想必真人应该听说过吧?”不等对方否认,便接着道:“今天郡主请真人过来,其实是我的主意。”
    清虚真人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个十岁的小姑娘,满是狐疑。
    谢璇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想必真人能猜到我为何这么做吧?”她微微一笑,稚嫩的容貌配着无邪的笑容,歪着头一片天真,“让我猜猜咱们府上的夫人给了真人多少好处,两千两?五千两?嗯,以咱们夫人的手笔,恐怕不舍得那么多,应该是三千两吧?”
    清虚真人面色一变,微微有点恼怒,“谢姑娘在说什么,贫道不明白。”
    还装蒜!谢璇心里轻轻嗤笑,身子往前倾着,灼灼目光落在清虚真人身上,直白道:“三千两就想把一位公府千金拐去道观,她倒是打得好算盘。这样吧,我出两倍,六千两,请真人转而帮我个忙如何?”
    她这样直来直去,清虚真人最初的恼怒过去后被银子吸引,倒也不装模作样了,身子往后靠在椅上,徐徐道:“谢姑娘真是个妙人。尊府那位夫人答应了贫道三千两,若是事成则另有重谢,加起来也能有六千两了。”
    “那么,真人想要多少?”
    “一万两。”清虚真人狮子大张口。
    谢璇讨价还价,“暂付六千,若是事成,另外再谢四千如何?”
    清虚真人答应得爽快,拂尘一挥,嫣然笑道:“谢姑娘是个爽快人,要我帮什么忙?”
    “其他的都按照夫人安排的来,只是说起我最近不顺的原因时改个口。真人也许听说我,我自幼跟靖宁侯府的二公子韩玠定亲,真人到时候只需推说是韩玠命中妨妻,因我渐渐年长,被他所妨才会多次出意外,故要退了亲事,几年内不好议亲。另外,咱们那位夫人的打算,真人若是方便,或许也可向我父亲透露一二。”
    “这个不难,不过一句话罢了。”
    “真人能这么想,我也很高兴。当初两家定亲时以一枚玉玠为信物,我时常随身带着,前两天玉玠掉进水里摔碎了,这个……也算是很有用的吧?”
    清虚真人微微一笑,觉得这个小姑娘真是有趣极了,便点头道:“很有用。玉玠能在水中摔碎,实为奇事。”
    “那就这么定了。”
    清虚真人点点头,朝着谢璇摊开手掌。
    谢璇当然明白这意思,咬一咬牙,将六千两银票拿出来,放在她掌中。
    这六千两几乎算是她手里的全部家当了。
    当初母亲陶氏和离的时候将嫁妆留给了两个女儿,除了几间铺子之外,就是三万两银票,女儿对半分,一人一万五,交给两人的奶娘收着——陶氏虽然和离,人却还在道观中,且有舅舅在,倒不担心奶娘们敢私自侵吞。
    谢璇也是前世出嫁时才知道有这一万五千两的存在,这回为了买通清虚真人,前阵子软磨硬泡使尽手段才从奶娘手里讨来了这六千两银票,至于要怎么给出那剩下的四千两,还没着落呢。
    不过能办成这件事情,谢璇倒也不是太心疼,送走了清虚真人,回头一瞧,就见谢珺站在低垂的撒花绣锦软帐后面,正万分惊异的盯着她。
    ☆、第006章
    谢珺当然惊讶。
    她印象中妹妹一向是乖巧柔弱的,别说是跟人谈交易了,就是跟不认识的人多说几句话,都能害羞半天。可看她跟清虚真人往来,半点都不像是十岁的小姑娘,更何况听方才所言,罗氏确实买通了清虚真人做手脚,谢璇并不是乱说的。她甚至连罗氏出了多少银子都清楚!
    更让谢珺惊讶的是谢璇后来的行为——
    她竟然想搅黄跟靖宁侯府的婚事?那六千银子又是哪里来的?
    满腹狐疑藏在肚子里,谢珺拉着谢璇便进了内室,“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给我说清楚,怎么连舅母都帮着你了?”
    “舅母多聪慧良善的人啊,听说夫人想害我,自然要帮忙了。”谢璇嘻嘻笑着,攀在姐姐的肩头,“可是怎么办,我那六千两银子花出去,剩下的四千还没着落呢。回头我找奶娘要银子,姐姐可要帮着我呀。”
    “银子只是小事,我给你都行。”谢珺快急死了,“你说韩玠妨妻是怎么回事?他这个人你我都清楚,自小就对你很好,将来你进了靖宁侯府自然也能顺畅些,你花一万两银子出去,到底在折腾什么?”
    谢璇规规矩矩的站在姐姐跟前,认真道:“我要退婚,绝对不能嫁给韩玠。”
    “你怎么……”
    “姐姐!”谢璇打断她,“你慢慢听我说。那回落水之后我就和以前不同了是不是?敢跟谢玥厮打,敢跟老夫人和夫人犟嘴,跟以前完全不同是不是?”
    谢珺点头,“我心里也觉得奇怪,尤其是你这两天疯疯癫癫的,愈发叫人担心。”
    “我确实和以前不同了,那天跌进谢池的水里,我几乎到鬼门关走了一趟。”谢璇认认真真的,半点都不是说笑的样子,“我做了个噩梦,一个非常非常可怕的噩梦,姐姐,不管你信不信,我绝对不能嫁给韩玠,绝对不能让夫人得逞。”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想着的是前世的支离破碎,含恨而终。
    谢珺瞧着妹妹,那双眼睛里有她不熟悉的悲伤和愤恨,这样的谢璇,确实与以前完全不同。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觉得奇怪,可又觉得心疼,忍不住把妹妹抱进怀里,“姐姐知道了。那个噩梦……能告诉我么?”
    谢璇摇了摇头,将眼角的湿润蹭在谢珺的衣裳上,抬头时已无泪痕。
    “姐姐,如果这次不能退掉跟玉玠哥哥的婚事,往后我还会想法子,一次不成就两次、三次、四次,多难都要退掉这门婚事,我下了决心的。”她抬起头,带着点渴求,“姐姐,你肯不肯帮我?”
    谢珺呆呆的看着妹妹,一时无言。
    她一直很羡慕妹妹的这桩婚事,两家是世交,都知根知底的,韩玠又不是个纨绔子弟,着实是良配,比她那不知根底的夫家强了很多。可是现在,妹妹要退掉这桩婚事?这是谢韩两家的长者定下的,哪就那么容易了?
    可是妹妹的眼神里分明都是恳求,小小的人儿,原本该是千尊万贵的在府里娇养着,如今却要费心筹谋、与人周旋,谢珺又是惊诧又是心疼。
    好半天,她才点了点头,“这婚事关系着你的将来,璇璇,想清楚了么?”
    “想清楚了。姐姐,咱们没有娘亲,爹爹也是那副样子,没人帮咱们打算,就只能自己来谋划。放心,这事儿我想得比什么都清楚。”
    那样坚定而沉着的语气,叫谢珺一时间有种错觉,仿佛谢璇比她更懂事、看得更通透。刚才谢璇那种悲伤又愤恨的眼神浮现,谢珺非常确信,妹妹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而且比以前更沉稳会谋算了。
    那么她要这样做,或许真的有原因?
    谢珺安静了许久,最后幽幽的叹了口气,“我就你这一个妹妹,我不帮你,还有谁帮你呢?”
    “那姐姐就是答应啦!”谢璇喜上眉梢,扑进谢珺怀里,“到时候姐姐说几句话,也能帮我很大忙的,一万两银子花出去,可不能打了水漂!”
    凑上去在谢珺耳边嘀咕了好一阵子,才千叮万嘱道:“姐姐别忘啦!”
    五月二十三的那天,清虚真人如约而至。
    谢府的内院里,女眷们几乎聚了个齐全。
    深宅大院的,女眷们出门的机会并不多,虽然清虚真人常在京城贵门之间往来,但到谢府中却是第一次。御封真人的名头很能唬人,况又是老夫人亲自下令请来的,是以从罗氏、岳氏、隋氏到姨娘姑娘们,都赶来瞧热闹。
    清虚真人依旧是仙风道骨,高挑的身子上道袍轻摆,拂尘随风扬起的时候,确如仙姑临凡。
    谢老夫人热情的将她引到内宅里说话,请教了许多道法之论,按着罗氏的安排,闲谈之间说起府上近来之事,帮着罗氏和谢老夫人解了几个难题,一时间叫众人十分信服,深觉此人修为高深,确实不负传言。
    罗氏瞧着差不多了,便冲老夫人请示一眼,谢老夫人便道:“听闻真人修为高明,擅解疑难之事,我府上的孙女儿最近中了邪似的,总说些胡话。真人难得来一趟,能否纡尊降贵,帮着瞧瞧?”
    “老夫人客气。”清虚真人微微欠身,美貌与修为并存,语气叫人如沐春风。
    谢老夫人当即将谢璇带了过来,十岁的女孩儿家常打扮,只是眼神空茫,见着清虚真人的时候也是愣了好半天才打招呼,慢吞吞的样子看着像个傻姑娘。
    “这位就是老夫人所说的那位了?”清虚真人步下座位,将谢璇认真打量了半天,脸色渐渐的严肃起来。
    旁边罗氏见状,便道:“真人瞧着怎样?这孩子近来十分不顺,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看姑娘这模样,近来怕是遭过小灾吧?如今眼神混沌、神识不明……”她转头看向谢老夫人,道袍轻旋之间摆动拂尘,语气却是肃然的,“恕贫道直言,这位姑娘命途不顺,天生福薄,最经不得妨碍,如今年纪尚幼,怕是不宜与人太过亲近。”说着瞑然沉思,不时看谢璇几眼。
    旁边罗氏听了正中下怀,要不是顾忌着自己的身份,怕是就想把谢璇一出生,陶氏就和离的事情硬扯过来佐证了。
    后头谢老夫人也有点悬心,“妨碍”之类的言辞最叫她害怕,忙道:“真人能不能说得明白些?”
    “与人亲近,无非父母兄弟,可观府中之气象,这方面并无妨碍。姑娘订过亲么?”
    这个转折让罗氏有些诧异,却还是道:“五岁的时候跟靖宁侯府的二公子订了亲,还有玉珏信物,她一直都戴着呢。”
    清虚真人便猛然转身看向谢璇,“玉珏呢?能否给我看看?”
    “玉珏……”谢璇犹豫着抬头,惴惴道:“碎了。那天我掉到水池里,玉珏从脖子上掉下来,在水里碎掉了。”
    清虚真人目光一紧,沉吟道:“玉珏在水中碎了?玉器最是有灵性,我手上几件法器也是以玉制成,玉质本来坚硬,靖宁侯府的东西更该是玉中上品,怎会在水中碎掉?这块玉姑娘戴了几年,恐怕是有所兆示。”她转而看向谢老夫人,“若贫道算得没错,姑娘跟靖宁侯府那位公子恐怕命格不合,如今姑娘年纪渐长,才会屡受灾祸。”
    这个说法与罗氏的约定大相径庭,罗氏诧异着就想打断,清虚真人却不容她插嘴,“依贫道之见,婚姻之事中命格不合是大忌,不止姑娘受妨,若是不加阻止,怕是连其父母、老夫人都要受牵累。”
    这个问题可就严重了,谢老夫人霍然坐直了身子,“真人此话怎讲?”
    忽悠人那是清虚真人的本事,她本性其实聪明,于道家经典学习得熟透,拿来跟这些不通道法的老婆子们卖弄,简直轻而易举。一番高深莫测的言论说下来,惊得谢老夫人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乖乖,谢璇受妨还不要紧,若是她老婆子也跟着受牵累,那可真就是作孽!
    当下命人把谢缜叫过来,要退了跟韩家的婚约。
    谢缜一头雾水,立马摇头道:“这是父亲跟韩老侯爷定下来的,岂是说退就退?”
    “这不与你相干,去把国公爷请来。”谢老夫人铁了心。
    等恒国公被请过来,谢老夫人又请清虚真人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立催着要退婚,并拿出了许多的证据。譬如在水池里碎掉的玉珏,譬如谢璇近来的反常和泼辣,这两回都说是谢玥推了谢璇入水,恐怕谢玥也是因为跟妹妹走得近,被迷了心智才会这样做呢!
    恒国公多少也是迷信的,虽然跟靖宁侯府的老侯爷交情甚笃,然靖宁侯府几代将门杀人无数,会有妨妻这样的事情,还真是说不准。
    正在沉吟着难以抉择的时候,谢珺站了起来,煞白着一张脸,低声道:“所以那些噩梦……真的是有缘故的?”
    恒国公不由将目光投过去,“什么噩梦?”
    “梦见璇璇被人害死了,梦见咱们府上分崩离析,梦见韩玠他……掐着璇璇的脖子……还有澹儿,她跟璇璇一起……”谢珺向来都是沉稳端庄之态,如今强压惊恐说这些神神叨叨的话,仿佛惊恐之至,恒国公听了,不由面色大变。
    ☆、第007章
    当年韩玠和谢璇定亲,是因为恒国公跟靖宁侯爷交情深厚,可交情又哪里比得上阖府的性命前程?
    谢珺在恒国公面前向来都懂进退、识分寸,从没说过什么胡言乱语,这回煞白着脸说出这番话,必然有情由。
    她是谢家的长女,在恒国公眼中,自是与别的孩子不同。
    梦里的事情最是说不准,恒国公有时做个奇怪的梦,还要跟人参详很久,更何况谢珺这些噩梦里还牵扯着“府上分崩离析”的事情?那可是祖宗传下来的基业,比什么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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