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欲走,被皇帝倏地叫住:“朕不想洗!”
    “……”
    “朕说了,就想你喂。”
    “……”
    昭阳欲哭无泪地转身看着他,皇帝的脸皮怎么变得这么厚?这话是当帝王的人说的吗?她听得心惊肉跳、面红耳赤,怎的他还能正襟危坐,活像刚才那话不是出自他口中?
    皇帝就这么瞧着她,理直气壮的。他算是想明白了,这丫头油盐不进,滑不留手,他要想拿住她,必须得跟她一样会装蒜。没脸没皮算什么?他为了她连这颗心都不上不下没个着落,脸皮和真心相比,到底哪个重要?
    皇命难违,饶是心里再不情愿,昭阳也只能慢吞吞地掰开橙子,拿起一瓣往皇帝嘴边送。
    他微微张口,杏花似的唇瓣又薄又好看,还露出了里面整齐白净的牙齿。昭阳免不了把这一切都看见了,手上微微颤抖着,心一横,还是将橙子喂给了他。
    皇帝很是时候地合上了唇,恰好含住了她的指尖。
    温热的触感,湿湿濡濡,像是掉进了温泉之中,她不会水,难以抽身。
    昭阳大惊失色,立马就缩回手来,浑身都烫得跟煮熟的鸭子似的。她手足无措地看着皇帝,又气又急,却只能哀哀乞求了一声:“主子!”
    却不知这样的神色更叫人着迷。面色如三月桃花,绯红可爱,眼中有莹莹泪光,叫人心头颤巍巍的,她咬着唇瓣,更叫人想要靠近,想要俯身亲吻。
    皇帝倏地拉住她,手上一用劲,她就这么朝他跌跌撞撞地扑来。他一把抱住了她,稳住她的身形,他坐着,她站着,两人就这么贴在了一块儿。他把头搁在她小腹之上,用比她方才还要哀哀的语气说了句:“别走,就这么待会儿。”
    昭阳急得一头汗,又不敢真对他动粗,一把推开。她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带着哭音说:“主子,您不能说话不作数。您说了不逼我,回宫了就让我自由的。您,您这么来一出,我以后还怎么见人呐!”
    “没人会知道。”他无赖似的回答,双臂紧紧搂住她,侧脸贴在她的身体上,隐约还能感受到她慌乱的心跳,那节奏像是失去控制的鼓点,他却在这样的急促中找到了平静,心下一片温柔的浪。
    偏殿里静悄悄的,没人能听见她狂野的心跳,除了他。
    这算什么呢?他对她抱也抱过了,同床共枕也是有过的,说好放她自由,怎么到了宫里又变卦了?
    “主子,君无戏言,您不能这么说话不作数的!”她的声音在发颤,拿这个无赖的大孩子没办法似的,想死命推开,潜意识里却又怕弄疼他,只能小小地推拒着,“您这样,将来小的还怎么嫁人?”
    “你还想嫁人?”皇帝一下子不平静不温柔了,这下是真放开了她,但已然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只是拉着她的手没松开。
    她努力别开脸去,低声说:“小的一早跟您说过,等到二十五放出了宫,就找个手脚勤快的男人嫁了。您这样,我可嫁不出去了。”
    皇帝简直气得肝都疼了,不可思议地质问她:“随随便便找个人就能嫁?手脚勤快,手脚勤快有什么难的?朕手脚不勤快吗?朕哪里就比不上那些个市井俗人了?”
    昭阳也气急了,没敢学他那么嚷嚷,但还是不清不重地捅了他一把软刀子:“您那是手脚勤快,还是动手动脚很勤快?”
    皇帝脸都涨红了,好啊,他一片真心待她,她居然揶揄起他来,真想把这丫头的心给挖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颜色!
    昭阳看出他生气得厉害,又软下来说了句:“好主子,您放开我吧,您是天子,何必与那些个市井俗人相提并论呢?是小的配不上您,小的就是那些个市井俗人,没眼力见儿,总惹您生气,您还是让我哪儿凉快上哪儿待着去吧!”
    “你休想!”皇帝倔脾气上来了,以往还都能软着身段耐着性子去慢慢磨,今儿她那番要嫁人的话着实叫他气不打一处来。
    他瞪着眼睛恨恨地瞧着她,这没良心的东西,他一片真心都喂了狗!
    她还想嫁人?还想找个手脚勤快的汉子?还想出宫逍遥自在,叫他在这四方城里记挂着那只曾经捧在手心,到最后却远走高飞的鸟儿?
    做梦!
    他一把扔开她的手,怒气冲冲地说:“行啊,京城里手脚勤快的市井莽夫多得是,你要找,朕替你物色!”
    昭阳傻眼了,这,这是怎么一回事?皇帝终于放弃了?
    可不像呐,这神情,这语气,怎么看都不像是半途而废。她迟疑地望着他。
    下一刻,她看见皇帝就跟看什么似的瞧着她,冷冰冰地吐出一句:“你但凡找到个手脚勤快的,朕就把他手脚打断,叫他这辈子再也勤快不起来。”
    “……”
    ☆、第51章 办寿宴
    第五十一章
    昭阳急了,站在那里就跟热锅上的蚂蚁,硬的不能来,软的没有用,皇帝一强硬起来,她简直束手无策。
    怎么办?
    她哭丧着脸站在那儿,好半天都没说话,最后才想起来这趟来的意图,便低低地问了句:“主子,打明儿起,您能别叫大总管成天去司膳司摆脸色了吗?”
    “你都敢给朕摆脸色了,朕凭什么不能叫德安去摆脸色!”皇帝还在气头上,没好气。
    “那,那小的不对您摆脸色了,这还不成吗?”
    皇帝上下看她两眼:“你这不还摆着呢吗?”
    昭阳立马咧嘴笑,笑得毫无真心,但仍旧灿烂。
    “不是真心的,朕不要!”皇帝移开视线,“笑得这么丑,难看死了。”
    可他的语气到底是没那么生硬了,她只要笑着,只要露出那对儿小梨涡,他就好像没法子太强硬了。他都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毛病,真是叫人看不起,大老爷们儿这么没出息。
    昭阳慢慢地,低声说了句:“不是真心,您不要,那您这样强留我在身边,我也不见得是真心想留下来啊……”
    皇帝噎住了,竟答不上话来,这丫头是老天爷存心派下来整他的是吧?他来回踱步,气得不行,却听外面的德安在偏殿门口通传:“主子,赵侍郎大人求见。”
    昭阳一听救星来了,精神一振,赶忙说:“主子,要不,小的今儿先退下了?赵大人找您想必是有正事,小的就不耽误您办政务了。”
    皇帝也心烦着,手一挥:“走走走,朕留你不住,你爱上哪儿上哪儿!”
    看着那丫头忙不迭往外跑,他心里真是针扎一样,又气又恨,可到底还是割舍不下。他咬咬牙,不急于一时,总要把她再逮回来的,她不是说他长得俊吗?那就天天杵在她眼窝子里,他就不信她捂不化那颗铁石心肠!
    ***
    昭阳往外跑时,碰见了正候在门外的赵孟言。她急匆匆的样子叫他一愣。
    老熟人相见,到底还是得停下来打个招呼,她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叫了声:“赵大人。”
    “这是怎么了?”赵孟言不动声色地笑了,眯眼看她,“怎么没在司膳司好好待着,反倒跑勤政殿来了?”
    昭阳尴尬,顾左右而言他:“您这不也没在自个儿府上待着,跑来勤政殿了吗?左右都是帮皇上做事,虽然您是大官,我是宫女,各司其职,但偶尔主子召见也得来啊。”
    这借口真是蹩脚得紧,她说完自己都想呸一口。
    赵孟言笑了两声,不紧不慢地说:“嗯,听上去还挺有道理的。”
    她的脸又涨红了几分。这话听着不像是真的,怎么都觉得有几分揶揄的成分。昭阳没看他,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司里这会儿正忙着,我就不与您多说了,先回去了。”
    “嗯,去吧。”
    赵孟言在长廊下看了片刻,那丫头像兔子一样拎着裙摆跑掉了,就跟头一回他在八宝街的集市上看见她那次一样。他回头,掀开袍子朝大殿里迈去,高高的门槛是帝王家独有的尊贵,他有些好笑,又有些警惕。皇帝对她是真上心,就连回宫了忙得不可开交,也在百忙之中抽空召见她,难道那门槛对她来说真的是个形同虚设的东西?
    不成的,她那样一个天真的小姑娘,迈进那门槛就跟进了条出不来的死胡同似的,胡同里全是群豺狼虎豹,不把她拨皮拆骨是不可能的。
    赵孟言走进了大殿,跟皇帝行了个礼,抬头便说:“皇上,臣有件事儿想请您帮个忙。”
    他和方淮对皇帝的态度素来是两个极端,方淮规规矩矩,从不肯落下半点礼仪上的岔子,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可他不一样,他拿得准与皇帝之间的情谊,更知道怎样的口吻能叫人亲切,能叫人觉得他是在把对方当做可以诉真心的人。
    皇帝已从偏殿出来了,昭阳走了,他的眉心还带着一点不甘,见来的是赵孟言,便也没有过多掩饰,只问:“你也有要朕帮忙的时候?朕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天下就你赵孟言最能干,单枪匹马什么都摆得平。”
    赵孟言哈哈大笑,笑完之后才说:“哪能呢,这不也上赶着来求您帮忙了吗?臣的祖母下个月七十大寿了,父亲母亲想替她好生操办操办。但您也知道,祖母年纪大了,嘴挑,多少东西都不能吃,何况京城这各家各户都口味不同,到时候府上的家厨能耐有限,也不大好叫酒楼里的厨子来帮忙,毕竟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
    皇帝就看着他:“那你打算如何?”
    “臣是想着,这京城里头数您这皇宫里能人多,要不,您借我俩司膳司的人使使?并非要她们亲自下厨,左右就坐那儿指点指点,稳住阵脚,定些个菜色,咱家府里的厨子也好找到个主心骨。”他言笑晏晏。
    皇帝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没什么表情,只慢条斯理地问了句:“那你心中已有了人选?”
    能把司膳司都说出来,那人是谁,他和赵孟言大抵都心知肚明。
    赵孟言是什么人?玲珑心长水晶肝的,当下笑吟吟地又说:“臣方才在大殿外头恰好看见昭阳姑娘,南行她负责照顾您的饮食,想必在这方面是有一手的。左右咱们也见过几次面,熟脸的总比没见过面的强些,您看——”
    “朕看你是脑子被门夹了。”这么干脆利落的一句,说得德安和小春子在角落里憋笑憋得直抽抽。
    皇帝冷眼看着赵孟言:“你打谁主意不成,打她的主意?”
    赵孟言装傻:“皇上说的什么话,臣一心为了祖母的寿宴着想,您怎的还拿臣打趣?臣与昭阳姑娘不过数面之缘,哪里谈得上打主意这等子事?臣虽风流,但也不敢把手伸到您眼皮子底下来。这不是相信您的眼光,连带着也相信姑娘的厨艺,要不哪能请您帮忙呐?”
    皇帝听着,没说话。
    赵孟言讪讪地作了一揖:“得,臣这忙,看来皇上您是不打算帮了,臣只能自己去想法子。”话题到这里,他开始说正事了,今日来找皇帝,是兵部那边有人手调动。
    他是没什么正形,但到了紧要关头也不会含糊,否则皇帝就是再顾念手足之情,也不会把他提到眼前这位子上来。
    赵孟言走后,皇帝一个人在大殿里来回走了两圈,心下有了主意。
    “德安,去司膳司传旨,就说承恩公府老太太下月七十大寿,要办寿宴。承恩公府人手有限,朕顾惜老太太年事已高,于吃吃喝喝上多有不便,特派司膳司典膳昭阳去府上帮衬。”
    德安一愣,凑过来小声说:“皇上,赵大人那边……”
    “传旨就是,朕若是连个赵孟言都怕,把她藏着掖着不给见人,那朕才真是胆小如鼠了。”皇帝冷笑一声,“她那颗心等闲是捂不热的,赵孟言有那个本事去尝试,就得做好吃闭门羹的准备。”
    他是看明白了的,昭阳爱的不是权势与富贵,她要的是自由,是天大地大无拘无束。连他她都不要,赵孟言又能有什么好?承恩公府的世子爷,朝廷的侍郎大人,风流之名早就传遍整个京城,她吃饱了撑的才会去那府里受罪。
    在皇宫里,他还能护着她,叫人不敢欺负她,可她要去了那府上,赵孟言能护她?上有老,下有小,她就是个受气包。
    他不信他的昭阳会看不到这一点。更何况,他让她去承恩公府其实别有用心。
    要想往御前提人,冷不丁把她弄来倒是引人注目,倒不如先让她出去立立功,再加上南行她尽心伺候主子,这就提拔提拔,升个女官,弄来跟前天天杵在眼窝子里。嗯,如此甚好。
    ***
    昭阳回了司膳司,被流云和明珠问得一个头两个大。
    两人是关心她,战战兢兢地问着皇帝召见她是做什么去了,这几日大总管连着来了司膳司好几天,每天都是一顿呵斥。她们还真怕昭阳去吃了什么苦头,眼下保住小命回来了,真是谢天谢地菩萨保佑。
    昭阳支支吾吾说皇帝是因为南行那事认得了她,这回胃口不好,就把她叫去骂了一顿,这就解气了。
    可没一会儿,大总管又来了。
    这回皇帝的旨意是要让她去承恩公府帮忙,天大的脸面没给其他女官,偏偏给了她。昭阳愣愣地站在那儿,德安笑着问她:“还不跪下接旨谢恩?”
    她照做了,背后是两道呆滞的目光。
    明珠与流云忍了一下午,终于回到小院,把门关起来就问她:“说实话,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们不敢往皇帝看上昭阳那上头想,但这几日她回来之后,日子明显和以前不一样了,接二连三出奇事。
    明珠拉住她的手:“你若是遇到什么难处,不拘告诉我们,我们就算帮不上忙,至少能帮你出出主意,分担分担。”
    昭阳不敢说,皇帝看上了她这件事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说出来的,别说事情到不了那一步了,就算最后她真的拗不过皇帝,那种事也不是在眼下能够交代的。宫中眼线多,隔墙有耳,就算她信得过明珠和流云,也依旧不能说,不然就是给她们二人也找麻烦。
    皇帝看上个小宫女,这事被人知道了,指不定怎么把她往死里弄。明的不敢来,暗地里使绊子的人多了去了,要不前朝的那些个宫女妃嫔是怎么没的?
    昭阳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她只能支支吾吾一阵,说:“好像,好像是皇上跟前的侍郎大人看上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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